可是蛋饼做好了之后我却忍不住了,尤其是甜面酱的香味,丝丝扣扣地搅动着我的味觉。薛问枢咬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声音:“嗯啊……”
“给我尝尝。”我终于忍不住了,有些面色尴尬地伸出手。他却哈哈大笑,直接把蛋饼递到我嘴边:“你就咬吧,咬脆饼,也很好吃。”
我狠狠地咬了一口,果不其然。
“还有麻辣烫,施莐,你要不要吃?”我忙不迭地点头。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施莐,你还说我呢,你也是只猪。”
我和薛问枢坐在店里看着电视等待食物上桌,邻桌的角落里一个约莫初中年级的男孩子在写作业,抓耳挠腮,表情十分痛苦。
我有些好奇,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在写物理试卷,于是我就幸灾乐祸地跟薛问枢说:“嘿嘿,还好我早就不学物理了,上海的理科卷子都很变态的。”
话音刚落,那个男孩子抬起头,嘀咕了一句:“是很变态,什么破浮力。”
我一喜,居然遇到这么忘年的难友,连忙煽风点火:“是啊,我从来就搞不懂浮力这玩意儿,什么体积乘以密度!我中考完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薛问枢来了兴趣:“我不觉得啊,高中物理根本不算是物理。”他说着就拿了那卷子看了几眼,“重力跟浮力相等,直接求解。”
男孩子看着他,再看看题目,恍然大悟。
我说:“你讲题目都那么简单吗?”
“我一般不讲题目。”他顿了顿,然后摆出一副很高深的样子,“施莐啊,你知道,物理这种东西,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
于是,我一筷子敲到他衣服上:“我应该去豆瓣建立一个‘物理物理去死团’!”
“还是建‘英语英语去死连’好了。”
冬夜下着雨,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是最容易让人满足的,吃完了热辣的麻辣烫后,觉得浑身上下都出了一层薄汗,皮肤上微微蒸腾着热气,冷空气也变得凉爽起来。
我看了下时间,快到十点钟了,于是提议:“我们回去吧。”
薛问枢点点头,目光却盯着教五的楼。
那些白色略微有些年岁的楼,已经开始有残破的迹象,这些楼被尴尬地排出在偌大的校园之外,伫立在车水马龙的闹市之中。
我有些奇怪,以为这里有什么玄机,于是问道:“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当年自主招生的时候我就是在这栋教学楼里考试的。”
“录取了没?”
“录了,只是录取时间太迟了,就算了。”
我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哀怨又有些羡慕:“你命真好。”
“为什么这么说?”
不为什么,我在默默地想,因为你聪明,有不用为将来发愁的资本,有光明的前程,相对于我这样一个平庸而无为的人来说,真的是又忌妒又羡慕,我暗暗苦笑,大概这真的是命。
“我想起那些曾经让我抓狂的物理和数学,每每都觉得上帝太不公平了,薛问枢,相对于我们很多人来说,你走得确实很顺利。”
他笑了笑,没有否认,黑色的眸子流动着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动人光彩,过了一会儿,他认真地对我说:“施莐,我也是竞赛前做过三遍竞赛书,算过的草稿纸堆了一个箱子的,不付出,一样不会有收获。”
我竟然一时无语,抬起头看他的脸庞。昏暗的灯光下融融的,像是镶嵌在朦胧的黑暗中,深邃得我只能用眼睛,却不能用手触碰。
这样的薛问枢嗬。
忽然,他的手机响起来,声音吓了我一跳。他看了看,皱了皱眉,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按掉了。我斜着眼睛看见他的短信箱里有不少信息,都是一个人。
我随口就问:“女朋友?”
“不知道,算是吧。”他含混不清地回答,低下头去发了短信,一瞬间我捕捉到他眉宇间的不快。周围的雨丝淅淅沥沥地落下,一抹车灯照过来,我看着地上我们两个被拉得长长的影子,向相反的方向延伸,心下忽然黯然,原来,我和他之间依旧天遥地远。
原来,我的预感并没有错。
原来,也许是我那么一点点心动,忽然变成了原先那种玩味的态度。
他发完信息抱歉地冲着我一笑:“走吧,你明天还要备课呢。”
太阳穴隐隐作痛,我悲愤地喊:“是啊!我要准备一份十年高考英语的题目分析和预测,还有三十二个学时的教案大纲和第一节课试讲的课件。”
他立刻用非常同情的眼光看着我:“还好我没被骗去。”
我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笑嘻嘻地说:“加油加油,以后我再去那地方上课,施莐你记得要给我打折,每个老师有两个报名打折的名额呢。”
“我估计你用不到了,给你儿子留着吧!”
“也好!万一他英语很差。”
我笑笑,有些漫不经心。薛问枢倒是很有兴致,一路上一直到酒店都跟我讨论课件的设置和课程安排,讲到激动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地把墙壁当黑板,把我当学生,现场示范,我跟他两人讨论下来,居然想出了不少新意的教法。
那个聪明的男孩子站在墙的旁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施莐,讲课时候一定要拿出气场,就像我,areyouknow说出去也要说得理直气壮……”
我坐在床上笑岔了气,抱着被子捂住脸,然后我不断地说服自己,唉,施莐,这个男生就算他再好,你也没戏了。
因为欣赏他,所以开始喜欢他,所以才能在欣赏中喜欢,而不是在喜欢中破坏。
他值得好的,我想。
两个人一直闹到午夜,躺在各自的床上还在继续说话。
忽然间,好像无穷无尽的话题都涌过来,潮水一样,很多的,关于学校,关于同学,关于那些无关痛痒,那些天马行空。
他穿了件白色的T恤窝在被窝里,探出个脑袋跟我说:“施莐,你还记得陈寅吗?”
“当然记得,不过没跟他说过话。”我撇撇嘴,实话实说,“看到他微微发红的速冻肉脸,我就浑身不爽。”
他哈哈大笑:“他就在复旦,数学系哦。”
我翻翻白眼:“还好你没上,不然你跟他在一起可真是双贱并存了。”
“得了吧,我以前高中时候跟他坐同桌,差点打起来,后来我们那届高考没考好,他考得算是不错的了,就在同学群里面嚣张得不得了,后来我跟他吵了一架就把他踢了。”
“嗯!踢得好,我就觉得他那副德行很招人厌。”
“你知道他女人是谁吗?”我摇摇头。于是他说了一个让我很震撼的名字。
“美女啊!高一时候坐在我后面的。”我捂住脸,“一朵美艳娇羞的小菊花就这样被采撷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恨陈寅!”
薛问枢大笑:“她是我小学时候同桌,我小学时候常常欺负她,把她弄哭。”
“禽兽!”我忽然一个激灵,撑起身子看着薛问枢,“你觉不觉得好像我们认识的人好多,这个是你小学的,那个就变成我初中同桌了,我小学时候的同桌变成你高中时候同桌。”
他翻了个身,伸出膀子枕在脑袋后面:“我们那地方才多大一点。”
“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意思是,薛问枢,你奇怪不,那些人我们都认识,都熟悉,可是,为什么偏偏到现在,我们俩才认识?”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深邃得如同世上最深的海,明亮的瞳孔里只倒映着我的身影。
薛问枢紧抿的嘴角,荡漾出一个大大笑容,眼神也泛起几丝温柔:“我怎么知道,谁让他们不告诉我们!”
我们聊到很晚才睡,我原以为自己会因为认床睡不着的,闭上眼睛,阵阵困意就袭来。
可是,我却做了个有些骇人的梦。
梦境里是乱七八糟的街道,昏暗的路灯和水渍斑驳的墙壁,我蹲在街角破旧的电话亭里给徐可林打电话,我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就看见薛问枢跟那群同学走到了一家乌烟瘴气的酒馆里。
于是,我也跟了过去,梦境里的薛问枢看不清面貌,他似乎已经不记得我是谁,茫然地坐在角落里,忽然骚乱声四起,我转头一看,一个长发的女人倒在血泊中。
而我的身上沾满鲜血。
我吓得立刻就醒了,而半夜,房间里漆黑一片,薛问枢安静平稳的呼吸声就在我耳畔,借着窗外的微光,我看到他的头发柔顺地垂下来,他微微蹙着眉,那张脸,稚气到可爱。
跟平时那副不怎么有表情的脸,简直判若两人。
我觉得很可爱,想到偌大的房间还有他的陪伴,于是有些安心,躺下来一觉睡到十点多。
中午吃饭的时候跟他提起这个诡异的梦,听完之后,他诧异地看着我:“施莐,你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我一般做梦早上就基本忘光了,比如上次我还梦到跟一群美女狂欢呢,梦里好开心啊,可是一醒来就忘光了。”他一脸愁苦地看着我。
而我却很诧异,为什么美好的梦转瞬就忘记,而那些让人心生烦躁的梦魇,就连细节都记忆深刻,我的身体忽然一冷。
记忆翻天覆地地倾倒而来,昨天的梦,跟徐可林参加婚礼的噩梦,再早些,我考试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噩梦,历历在目。
谁让我,不知不觉变成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