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路校区,复旦同济那边,要不你就到这里来好了,上海这么大你也不熟悉。”
“说得你好像很熟悉一样。”
他回复得理直气壮:“不是啊,两个人找路,总比一个人找路靠谱点,哦,对了,你下午几点的车?那我到时候去接你吧。”
太突然了吧,尤其是也不算很熟的朋友,我心里总有种怪怪的滋味,想拒绝可是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勉强地开玩笑:“好啊,那我穿得潦倒一点的。”
“为什么?”
我偷偷地笑,心里甜甜的:“那你以后见到我的时候就会觉得我越来越好看。”
“那我也穿得邋遢一点吧,这样我也会看起来越来越好看的,是吧?”
当五个小时的行程结束,汽车停靠在上海长途车站的时候,我拿出手机给爹娘发了一个报平安的信息,然后我收到了薛问枢的短信:“我到车站了,你到了电话我。”
我从车厢里出来,温暖的风拂面而来,果然,上海的温度总是比南京高,也不似北京冬天冷得那样肃杀凛冽,阳光有些刺目,透过绿色的玻璃穿射过来。
好像一池幽蓝的碧泉,深陷其中。
我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薛问枢:“我到了,你在哪儿?”
“出口处,你出来就应该能看到我。”
上海长途汽车站的人很多,出口处熙熙攘攘的,在人群中我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向我迎了过来。薛问枢穿了厚厚的羽绒衫、雪地鞋,整张脸被羊毛围巾裹住,看上去像一只准备冬眠的熊。
我忍不住嘲笑他:“哈,你怎么穿那么多?”
“我有点感冒了,对了,今晚降温,可能到零下,你有没有带什么外套?”
我摇摇头:“没了,我就穿这么多来的。”
他一把解下自己的围巾,把我脑袋围了个结实:“小心着凉,晚上去逛街买衣服去。”
我扯了扯围巾,然后再看看薛问枢扑哧一下笑出来:“哎呀,你上火这么严重啊?整个嘴都红艳艳的。”
他翻翻白眼,抿了抿嘴:“施莐,你再不走的话我就不管你了!”
“哈哈,踩到你尾巴了?恼羞成怒了?哎呀,薛问枢,你别走啊,我不认识路。”
那天的上海阳光却异常灿烂,那一份耀眼的静谧,好像能够穿透冬日的凛冽,留下一份洒脱,天高云淡之下,高楼大厦,来来往往的人们。
我恍然,原来我到了另一个天空下。
出租车飞快地行驶在高架桥上,我来不及看这些陌生的风景和地标,对异地他乡的恐惧和陌生感慢慢地浮现在心头。我下意识地看了薛问枢一眼,他歪着头靠在车窗上,好像很累的样子。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来,从他乌黑的发间穿过,齐到耳根的头发,在空中轻轻地摇曳。我看见午后的阳光星星点点地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动,在车窗投上深浅不一的影子。
一瞬间,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我要来面试的初衷了,究竟是为了这份工作,还是为了见他一面。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已经晕头转向了,薛问枢轻车熟路地把我的行李拿在手里:“先找住的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去买衣服吃饭。”
我问:“你下午没课吗?”
“当然有啊。”他轻描淡写地宽慰我,“又是ISSUE,听不懂,反正也不是很在乎考试的,无所谓了。”
我义愤填膺地指责他:“交钱了也不好好地上课。”
他眼睛一斜:“施莐你学费都交了吧,我就不信你没逃过课。”
我立刻没有话反驳了。
“所以嘛,大学的必修课是逃课,选修课是上课。”
安顿好了一切之后,我们在附近随便找了家快餐店饕餮了一顿,然后逛到五角场那里的商场挑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薛问枢帮我把帽子拉好,看了半天:“施莐,你这件衣服好像裹在一根柱子上面的,你的脸都没了。”
“是你把帽子全部套我头上的!”
他笑嘻嘻地拉下来:“看你穿成这样真喜感,跟企鹅似的,来,走两步看看。”
我歪歪扭扭地走了两步,愁眉苦脸地看着他:“别这样看着我,你看着我,我都不会走路了啊,你别看了,我从来没穿过这么多衣服啊!”
可是薛问枢仍然在笑,他眼角的那些笑纹在灯光下鲜明生动,好像第一次跟他面对面说话那样,神采飞扬。
折腾了一天,我也累了。薛问枢送我回到酒店里,很自然地在床上躺下来,看着天花板:“好舒服啊,施莐你真是奢侈,你看我就住在学校旁边某个便宜的学生公寓,六人一间,没办法,四平路的住宿部已经报满了。”
我有些奇怪:“那你干吗要报这个校区的课?”
“校区的老师牛嘛,还有靠着两个变态的地方,有学习氛围。”
我看着宽敞的酒店,两张床,想了想:“要不你最近就住我这里吧,哎,你别想歪啊!”
他笑嘻嘻地翻了个身:“怎么会想歪呢,我就是打睡在你这儿的主意的,好了,施莐,赶快睡觉,明天留个好精神去面试。”
“你陪我去吗?”
“行啊,反正明天没课。”
我有一瞬间的思维停滞,明天面试,明天面试,我忽然莫名地紧张起来了:“薛问枢,我好像有些紧张了,怎么办?”
他白了我一眼:“怕什么,有我在呢,我会把我的人品通过辐射传给你的。”
“你的人品靠谱不?”
“那是当然。”他想了一下,习惯性地用手抓抓头发,“当然我不知道在英语上面好不好用,不过在物理上还是可以的!”
看见薛问枢傻得很可爱的样子,我笑起来,紧张感一下子烟消云散。很多年之后,当我面对很多学生,面对严苛的老师、面试官、考官的时候,想起薛问枢的话,想起那天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看着我,冲着我笑,再紧张的时刻都会无比放松。
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饭,我和薛问枢匆匆地赶到置地广场的校区,进去时领了一张卷子,说是到隔壁的教室先做好后再去试讲。
我脑袋一下子蒙掉了,还要试讲?我来之前根本没有人说要我准备试讲,什么都没有准备怎么办。我面前的一扇门,通过模糊的光影,里面已经有了十几个人在教室里,我站在门口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薛问枢走过来问:“怎么了?”
“试讲!还要试讲,我根本没准备!”我皱起眉头低声说道。
他拍拍我的肩膀:“施莐,没事,你先进去把卷子写完。试讲的话,你看你前面还有很多人,我现在上网给你找高考全国卷的题目,然后递给你,你就即兴构思一下。”
只有这个办法了,我点点头:“靠你了。”
“嗯,施莐,加油!”他站在门口,轻轻地握了一下拳头。
我也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我先进去了。”
那天,薛问枢一直对着我微微笑,眼睛清澈得像一潭幽深的水,那湖水平复了我紧张不安的心,激起我心湖的点点涟漪。
第一次见到所谓中国第一教育机构的面试题目,我也着实被惊了一下,题目不难,可是要我这样的人怎么答题。
第一题:“请说出你对本学校的认识和了解。”
——校长特牛,老师特牛,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骡子使,钱多,假少,压力大。好吧,这就是我全部的认识。
第二题:“你对本校的课程有什么了解,你是否曾经报过本校的课程?”
——大学预科班,骗钱的玩意儿,我天天吃喝玩乐逃课,除了经常哈哈大笑,啥都没学到。
第三题:“你认为本校老师应该有什么素质?”
——会说笑话,会说段子。
还是最后一题最正常,托福的作文题,我想了想,还是先写最后一个英语作文吧。
陆续有人领了卷子进来,也有人写完了出去。我因为赶急了要准备试讲,写得比较快,刚出门时就看到薛问枢等在门口,递给我一张纸,我看了一下高考英语作文题,构思了一会儿:“好题目,好写,好讲,走吧,我们去教室吧。”
我找到靠前的座位坐下来,薛问枢就坐在最后一排,那个衣冠楚楚的面试官问道:“如果你当上了本校的老师,你会有什么感想?”
那个普通话有些问题的女生站在台上深情并茂地说道:“我妈妈是一个普通的人民教师,中学老师,从小我受到她的熏陶,所以我长大后就立志做一个优秀的人民教师……”
我望天,心想,大姐,你可以了,你没戏了。
果然,那个面试官打断了她的演讲:“这位老师,我有必要纠正一下,人民教师和本校老师有些不一样,我觉得你有必要搞清楚两者之间的区别再来这里侃侃而谈。”
底下一片哧哧的笑声,那个女生愣在讲台上,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一点面子都不给,真是禽兽一般的面试官!我默默地叹气,然后一个胖胖的男生走上讲台:“我讲的是全国高考物理最后一道题目。”
原来是高中部的VIP全科班,他讲什么我也没听清楚,就听到那个面试官想了一下,大屏幕上出现一道物理题——反正我是完全看不懂。
“张老师,你刚才讲的题目我听得很明白了,能不能请你把这道题的解题思路讲一下。”
那个胖胖的男生完全没料到那个面试官会来这手,傻傻地瞪着大屏幕,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自由落体,然后……然后……”
他说不下去了,就听见后面一个人小声地说道:“这道题分为三个步骤:第一,方框穿过磁场;第二,自由落体;第三,电线穿过磁场……”
全场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向最后一排看去,我看见薛问枢托着脑袋,漫不经心地转着笔,嘴角噙着一丝自信的微笑。
一瞬间,好像那些逝去的时光一下子全数向我涌来。
高中,物理,竞赛,还有薛问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