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能自己做的事情她绝不假手于人,比如穿衣服,哪怕要花很久的时间,她也要自己做。
闻人玥醒后第二天,有医生走进病房。
“闻人玥,我姓林,林沛白。我是你的主管医师,从今天开始由我负责你的后续治疗。”稳健足音伴随着清脆的男声,“其实我们已经很熟悉了。要不,我叫你阿玥,等你能说话了,就叫我小林医生,怎么样?”
小林医生。闻人玥记住了这个名字和这把声音,她点点头,心中却想,可是,为什么他会说我们已经很熟悉了?她绝对没有见过他。
林沛白将闻人玥的眼罩揭开:“睁开眼睛,适应一下弱光环境。”
闻人玥慢慢睁开眼皮,一时间有点晕。
“等你能下床了,院方会为你安排心理治疗师与复健指导。”林沛白道,“我们有良好开头,坚持下去。”
闻人玥没很快理解他话中的意思。窗帘全部拉着,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她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是白天还是黑夜。
“不要先看我,我怕你产生印随现象。”林沛白开了个玩笑,“先看看四周,熟悉一下。”
闻人玥的眼睛适应了弱光,首先看到的是吊在床头的输液袋。她不安地动了一下,感觉到头上还连着管子。哦,查房的时候她见过。各种输液袋、引流袋是术后病人的重要装备。只是,未免有点难为情。
“在特护病房的全是丐帮长老,区别只是几袋而已。你还好,只有四袋。”林沛白仿佛看穿了她的窘迫,又道,“我们争取十天内全部撤掉。”这年轻英俊的医生笑着交叉两根食指:“闭关十天,然后你就可以漂漂亮亮地见人了。”
倒不怕爸爸妈妈见到这副狼狈模样,她现在很想见到家人,可能还不许他们进来呢,她安慰自己。那他们不会在外面等着吧?不会的,妈妈会带弟弟去上学,爸爸又那么忙。那应师叔、小师叔呢?他们去哪里了?为什么是小林医生?是因为他们只管做手术吗?她记得小师叔说过,他们只管做手术。难道他们又不管她了吗?还是因为她太矫情、太脆弱?作为精英人才的医生们,受不了这种可鄙的依赖思想?
尽管如此,她好想和他们亲近,无论要付出怎样的努力都可以。
最先恢复的是思想,最先失控的也是思想。
十天之后,所有维生仪器和引流装置都撤走了,只是还需要输液。虽然身体越来越轻松,闻人玥却觉得越来越不妥。
第一句话,嗓子又干又痒,叹息都没有声音。第一勺粥,喝到嘴里很香,等到了胃里,立刻翻江倒海全部吐了出来。第一次走路,就跟踩在豆腐上一样,双脚一绊,重重跌倒。第一次试着回忆课本上的知识,却发现能想起来的很少——全麻的后遗症?抑或她本来懂得就不多?
“正常现象。”小林医生安慰她。
视力模糊——正常现象;四肢无力——正常现象;头晕眼花——正常现象;口齿不清——正常现象;反胃恶心——正常现象;智力倒退——正常现象。
如果这些都是正常现象,那她一定不是正常人。打上石膏,不敢再乱动的闻人玥心想。
最不正常的是她的身体。每日特护来为她擦拭按摩时,她能感觉得到。可是要问哪里不正常了,她又说不出来。
护士们都对她很好,但很陌生,不是和她一起查房的那一批。
闻人玥还未见到任何一个故人,还未体会到这世界的变幻。她尚不善语,但那疑窦重重,已经在一对眼睛里表达得淋漓尽致。
“还没有告诉她?”早上七点,远在柏林的师父出现在林沛白的电脑屏幕上,皱起一对浓眉,“拖泥带水,效率低下。”还是走得太急。如果能等到她苏醒那一刻,他会直接告诉她:“闻人玥,你昏迷了五年,请奋起直追。有人读了四年本科,两年硕士,照样不知所谓。”如果她接受不良,他会继续鞭策,“你是老师的外孙女,一定能迎头赶上。”也许刺耳,也许残忍,但会管用。
林沛白汇报:“她弟弟已经考完期末试,在来的路上。”
殷唯教授表示,最好由亲人将事实道出,再由专业人士从旁干预:“她……其实也有不好预感。”
她已经醒了,不能继续躲在荆棘中。
“尽快告诉她。”聂未关了视频。
闻人玥试着发声,等小林医生再来时,她已经可以抓着他的袖子,嘶哑地说:“爸爸,妈妈。”
全天下牙牙学语的婴孩在唤这两个名字的时候都有最美好的语调、最清澈的眼神。
“你想见他们?”
她拼命点头。
“你父母目前不在格陵,但你弟弟已经来了。”林沛白道,“或者他和应思源教授一起进来,好吗?”
应思源毕竟是医生,一旦她有过激举动,也好有个准备:“应教授一直想见你。”
闻人玥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仍点了点头,将雀跃的目光投向病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