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朔身旁的那个女孩儿,非常纤瘦白皙,细细的腰仿佛一只手就能掐住,穿着一条洗得发旧的碎花棉布裙子,披散着一头浓密的长发,有点儿像西班牙著名导演阿莫多瓦电影里的年轻女孩,带着点儿神秘感和精灵气。
女孩儿非常漂亮,而且有点眼熟,钟奕铭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徐天朔对女孩儿周到殷勤,不仅替她拉开椅子、把菜单递给她,还亲自替她倒茶。
女孩儿坐下之后就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画板,等餐的时候一直拿着画笔涂抹,大概是在随手画素描,画好了以后拿给徐天朔看,徐天朔的表情像是非常高兴。
哪里还有一点寰宇集团董事的派头,这分明就是陷入恋爱的愚蠢男人形象!谁说人到中年不会动心,中年人谈起恋爱来,那股热情劲儿绝不亚于年轻人。钟奕铭越看越生气,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有当场戳穿徐天朔。
“走!”钟奕铭面如严霜,站起来离开了餐馆。
仲禹跟上他,说道:“那种女孩儿,想打发也很容易。”钟奕铭却不以为然,拿钱打发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这世上只要有偷腥的男人,就会有贪财的女孩儿。
餐厅里,梅朵看了看手表,向徐天朔道:“徐叔叔,我晚上还要打工,咱们这就回去吧。”
徐天朔道:“你这孩子,我不是跟你说过,你的学费我来承担,你只要顾着学习就好,别老是出去打工了,如今社会上坏人多,你一个女孩儿不安全。”
梅朵摇了摇头道:“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又总是请我吃饭,我已经长大了,早就该自食其力。”
徐天朔知道她自尊心强,脾气又倔,也就没再说什么,结账后送她返回学校。梅朵下车后站在路边向他挥了挥手,目送他的车远去。
刚走了几步,室友季采薇便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追上梅朵,说道:“又跟你的徐叔叔出去了啊,我真搞不懂你,有这么有钱的亲戚,也不知道利用一下,非要跟我一样跑出去打几份工,有福都不会享。”
季采薇家在农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家境比梅朵还要差,作为艺术类特长生被招进雁大美院后,学校提供了最高额特困生补助给她。而像梅朵这样母亲有正式工作的学生,则不符合特困生标准,拿不到补助。
“靠别人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我又不是不能养活自己,干吗伸手跟别人要。”梅朵怕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即便是对最好的朋友也只说徐天朔是她家亲戚,而不说是她爸爸的朋友。
梅朵爸爸去世这些年,徐叔叔没少帮助她和她妈妈。当初她考上雁大美院时,要不是徐叔叔帮忙垫付了第一学期的学费,妈妈根本负担不起。想起妈妈,梅朵一阵揪心,也不知妈妈的哮喘病好些了没有,自己寄回去那些药,她有没有按时吃?
回到宿舍里,梅朵打电话给妈妈。韩静姝听到女儿的声音,很是高兴:“你晚上不用上自习?”
“我们今天晚上没有自习,我跟老师说好了,把画室借给我用。”梅朵在电话里跟妈妈撒谎,她每天晚上都要出去打工,不想让妈妈担心。
忽然想起什么,梅朵又道:“妈妈,您下班以后还是多休息的好,不要带学生了。”梅朵知道,她妈妈一直利用课余时间去少年宫教美术兴趣班,挣得虽然不多,却是母女两人一笔可观的收入。然而梅朵觉得妈妈的身体更要紧,医生一直都说,哮喘病人不能过于劳累。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朵朵,你在雁京也不要过于苛刻自己,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有营养的饭菜。”韩静姝不放心地嘱咐女儿。
女儿从小便很听话,从来不跟别人家的孩子攀比,给她穿什么就穿什么、给她吃什么就吃什么,小小年纪就知道不给父母增加负担。韩静姝一直很心疼女儿的乖巧,有什么好的都先紧着她,如今她独自在外上学,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我们学校伙食很好的,徐叔叔也经常带我出去吃饭。”梅朵打电话回家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她一天的伙食费从不超过七块钱,可是她不敢和妈妈这样说。
看着季采薇在一旁焦急地做手势,梅朵知道她打电话的时间超时了,赶紧跟韩静姝说了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还有不到半小时就要开工了,你还真是个话痨。”季采薇没好气地提醒梅朵。
梅朵讪笑道:“我跟我妈妈难得通一次电话,多说了几句。”为了节省长途话费,梅朵一个月也才打一两次电话回家。
两个女孩结伴来到雁京最繁华地段的酒吧街,她们每晚在这里的酒吧打工推销啤酒,常去的也就是四五家,和那里的领班、服务生都混熟了,遇到情况也能有个照应。
九点钟以后,是雁京夜生活最热闹的时候,客人逐渐增多,酒吧里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空气中飘荡着烟和酒精的味道,混杂着人声和音乐声。这是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都市里的魍魉文化在这片沃土里不断滋长,与白天俨然两个世界。
在她们常去的一个酒吧里,梅朵从某个包间一出来就往洗手间跑,差点撞到一个男人身上。
“对不起。”梅朵道歉之后,立刻冲进女洗手间,抱着马桶吐得稀里哗啦。钟奕铭在走廊上揉着被她撞痛的胳膊,心里抱怨她的莽撞。
要不是朋友硬要叫他来,以钟奕铭的身份,才不会来这种二等酒吧喝酒,他和朋友们要聚会,有的是高级会所和商务会馆,而不是这种群魔乱舞的地方。
梅朵吐干净了,从洗手间走出来,季采薇关切地迎上去,问道:“没事吧你?刚才那个猥琐的老男人一个劲儿灌你喝酒,我真想当场抽他。”
梅朵摆摆手道:“没事,咱们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赔个笑脸也就过了。那港客出手挺大方,一下子就要了三箱酒,今晚算是没白来。”
她一向聪明伶俐,善于见风使舵,在酒吧里推销了一年多,倒也没有遇上太危险的情况,偶尔有过分的客人,领班也会出面替她周旋,梅朵把这一切归功于自己的好人缘。
这时候,领班走过来,悄悄告诉梅朵和季采薇:“202包厢里的客人特别有钱,老板娘让我跟你们说一声,嘴巴甜一点,能赚到。”
这家酒吧的老板娘心地不错,知道梅朵她们都是学生,遇到出手大方的客人,会让领班通知她们过去,在不得罪客人的情况下,让两个女孩儿多赚一点。
季采薇欢天喜地地拉着梅朵过去,敲了敲包厢的门,相熟的一个女孩儿小凤打开门让她们进去,把她们介绍给众人。
小凤是这间酒吧里只陪唱不出台的小姐,跟梅朵和季采薇的关系都不错,有她在场的情况下,生意通常不会差,梅朵心里暗自高兴。
梅朵刚进包厢的时候,钟奕铭并没有认出她,等她靠近了,要给他倒酒,他才认出来,这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儿正是他姑父养的那个“小情人”!
怎么回事,难道她嫌徐天朔给的钱还不够花?居然跑到夜店里来推销啤酒!钟奕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想到这事儿徐天朔肯定不知道,嘴角不禁有了一弯笑意。
身边的朋友看到钟奕铭脸上的表情,以为他是看上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啤酒小妹,故意起哄道:“小姑娘,你知道这位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他就是……”
钟奕铭知道这帮家伙不安好心,推开他们。朋友们于是会意,以他的身份,哪里会把一个啤酒小妹放在眼里,出来玩又何必说自己名讳,惹来麻烦也不必要。
季采薇眨着眼睛望着钟奕铭,看他一身行头价格不菲,猜到他非富即贵,甜笑道:“这位哥哥一看就是精英人士,长得比电影明星还帅,哥哥,我敬你一杯。”
她端起酒杯要跟钟奕铭喝酒,钟奕铭却不理她,一股想要报复的恶意涌上心头,他装醉指着梅朵对季采薇道:“你一边去,让她来跟我喝,刚才她在洗手间门口撞了我一下,我还没跟她算账。”
梅朵心里一沉,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在洗手间门口好像是撞到了什么人,可她已经道歉了呀,怎么对方还会不依不饶。
顾不得多想,梅朵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向钟奕铭道:“这位大哥,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小心,多有得罪,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坐得这么远,怎么跟咱们钟公子喝酒,一点诚意也没有。”朋友看出钟奕铭有调戏之心,起哄让梅朵坐到他身边去。梅朵心中暗自叫苦,明知情况不妙,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坐过去,替钟奕铭倒酒。
钟奕铭故意碰了一下她胳膊,酒杯里的啤酒顿时洒在梅朵衣襟上,她穿的是啤酒公司定做的制服,单薄紧身,泼上酒水以后瞬间吸透,连内衣都看得见。
看着梅朵下意识地护着心口,钟奕铭感觉到一种恶意的快感,嘴角挑起一丝带着调侃意味的微笑。小凤注意到他这个表情,心里一惊,知道他这可能是看上梅朵了,赶紧打圆场道:“丫头,你衣服脏了,快去换一身。”
梅朵刚要借故离开,钟奕铭却拉着她胳膊不放,不满道:“客人还没发话呢,你怎么说走就走啊,来,坐下。”梅朵眼珠转转,计上心头,坐下又倒了一杯酒给他。
钟奕铭刚要接过去,梅朵手一滑,酒水全洒到他裤子上,而且洒的还挺是地方,是他小腹以下的一片。这么一来,钟奕铭是非去清理裤子不可,不然看上去就像尿了裤子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梅朵赶紧道歉,做出可怜状,心里却在偷笑。众人在一旁看到这情形,皆是忍俊不禁,很显然,这啤酒小妹是故意要让钟奕铭难堪。
胆子不小啊,这丫头!在座朋友们都了解钟奕铭的脾气,见他脸上阴云密布,有两个稳重一点的朋友当即想出口劝劝他,不要跟个小丫头过不去。
钟奕铭原本铁青着脸,见梅朵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表情倒是缓了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把我裤子都弄脏了,我也不要你赔了,帮我弄干净就行。”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梅朵亲自为他“服务”?钟奕铭虽然做事不讲情面,可那都是在工作上,私底下从来没这样过,朋友们不禁面面相觑。
“要不,我找个电吹风替您吹干?”小凤怯怯地在一旁插话。包厢里坐的都是城里有名的公子哥儿,别说她们得罪不起,老板都得罪不起他们。
钟奕铭瞪她一眼,故意看着梅朵道:“弄脏我裤子的又不是你,让她来。”
小凤不敢说话了,同情地看着梅朵。
梅朵咬了咬牙说道:“我来就我来,小凤姐,你去找个电吹风给我。先生,您先把裤子脱下来,不然穿着湿裤子多难受,等我把裤子吹干了您再穿上。”
众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其中一个人趁乱向小凤挥挥手,示意她把两个啤酒小妹领出去,别让她们再在这里胡说八道。
等几个女孩儿都走了,一个朋友指着钟奕铭大笑道:“你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连推销啤酒的丫头你都不放过。”
“就是,要是给慧蓝知道,一准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另一人也大笑。
“不许笑!”被梅朵将了一军的钟奕铭恼羞成怒,先自摔门而去,身后的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等他穿过走廊要离开酒吧时,听到领班训斥梅朵的声音,心里的气才稍微消了一点。心想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他若真想玩儿她,不怕玩儿不死她。
领班训斥过梅朵之后,季采薇悄悄走过来说:“小凤姐给我们留了消夜,都是客人没动过的,一起去吃吧。”她个性豪爽,不拘小节,因此小凤有时候看到客人吃剩的点心和水果,都会细心地捡了干净的给她和梅朵留着。
“我才不要吃那些人剩下的。”梅朵只要一想起之前包厢里那群人起哄和故意刁难她的嘴脸,就什么情绪也没了。
季采薇拉着她说:“那你陪我去吃一点,我晚上吃得少,这会儿都快饿死了。”梅朵拗不过她,只得跟着过去。
之前包厢里都是男客,水果几乎没动,季采薇拿着牙签叉了一块黄桃递给梅朵,见梅朵扭过头去,就塞进自己嘴里,边吃边说道:“刚才调戏你的那男人长得真挺帅的,我要是你,我就干脆将计就计,叫他擦枪走火,看谁更丢人。”
“那人你们得罪不起,以后遇到他,别惹他。”小凤在一旁慢悠悠地吐着烟圈,姿势极风尘,说出来的话却很认真,善意地提醒两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儿。
见季采薇瞪着双眼睛看她,小凤道:“那群人里有一个是这里的熟客,经常带朋友过来,他爸爸的秘书都比你们家乡的市长实权还大。这里是什么地方,雁京!到处都是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你们碾死的大人物。”
季采薇吐了吐舌头,和梅朵对视一眼,暗自庆幸两人没有惹出更大的麻烦。她们两人没钱没势,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把书念完了,毕业后找个好工作就业,那些大人物,她们惹不起,也没工夫去惹。
回到学校,女生宿舍的大门已经关了,梅朵早就练就一套翻墙术,和季采薇一起翻过院墙,趁着夜色溜进宿舍楼,一切有惊无险,室友们早已替她们打好埋伏,等她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寝室,才把门给反锁了。
寝室长柯荔荔锁好门以后爬到床上,向梅朵道:“今晚舍监来查了两遍,我们都快吓死了。”
梅朵忙赔着笑说道:“室长大人,以后我们再也不敢了,一定准时回来。”
睡下以后,梅朵才发现枕头底下多了一个小包袱,拿手电一看,是两条新裙子。不用说,是柯荔荔送给她的,柯荔荔知道她自尊心强,不像季采薇那样大大咧咧,送衣服给她的时候都是背着旁人。
梅朵摩挲着那两条裙子,布料都很新,似乎也没见柯荔荔穿过,想来她妈妈又去香港出差了,给女儿买了不少衣服回来,所以柯荔荔特意选了两件带给自己。
“谢谢你,荔荔,也谢谢王阿姨,下星期我帮你做值日。”梅朵发了条短信给柯荔荔。柯荔荔的妈妈很有钱,在雁京和香港都有公司,几乎每个月都要去香港出差几天。柯荔荔很快回了一个笑脸表情给梅朵,两个女孩心照不宣地没有多说,各自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