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希贝怒火中烧:“变态!”拿起边上的玻璃杯就往他身上泼去。
一片寂静。
柠檬水洒了张子彬一头一脸,那片薄薄的柠檬甚至粘在了他的头顶。
冲动是魔鬼。童希贝心想,完了。
“臭娘们儿!给脸不要脸!找打!”张子彬霍地站了起来,面目狰狞,扬起了右手。
童希贝瞪着眼睛看他手臂上鼓起的肌肉,心想这一巴掌下来,她会不会毁容?
可是,那只手并没有落下,砰的一声巨响,童希贝傻呆呆地看着张子彬身子一晃,有个不明飞行物砸上了他的脑袋,液体飞溅,落到地上后玻璃碎裂,散了一地。
童希贝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只酒瓶子。
她抬起头,张子彬也转过了身,两个人的视线都对上了后面那张沙发上的人。
那个头发蓬乱的男人已经坐起了身,两手空空,手中的酒瓶已经不见。
张子彬摸摸后脑勺,脸涨得通红,大步冲上去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眼见着一拳就要砸下。
那人懒懒散散地坐在沙发上,好像没有筋骨般,完全没有抵御的姿势。他的脑袋后仰,面无表情,蓬松的头发一颤一颤的,看得童希贝心惊肉跳。
她刚想冲上去拦住张子彬,唐飞已经从她身边奔过,抓住张子彬的拳头,用力推开了他。
“你干吗?他拿酒瓶子丢我!”张子彬稳了稳身子,又要冲上去,唐飞挡在那男人面前,架住张子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别生气别生气,我代他向你道歉!”
“道歉有个毛用!你看看老子的衣服!”张子彬暴跳如雷,掏出手机大吼,“赔钱!不赔钱老子就报警!”
“我赔我赔!”唐飞按住他的手,“有事好商量,先生,消消气消消气。”
张子彬推开他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我这一身可要三千多块钱,我也不来讹你们,赔五百块干洗费。”
唐飞一愣,扭头看了眼沙发上的男人,他竟然又躺了下去,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唐飞叹口气,点头:“好吧,五百块,我赔给你。”
经过这么一闹,店里的客人已经走了大半,留下的也都是些看热闹的。张子彬气呼呼地离开后,童希贝看着唐飞在扫地上的酒瓶碎片,低声说:“对不起啊。”
“和你没关系。”唐飞笑,“不过劝你一句,这样的男人可不是好归宿。”
“我知道。”童希贝摸出钱包,“我埋单,两杯咖啡,还有……那个你赔他的钱,我负担一半吧。”
“你二百五,我二百五?”唐飞睁大眼睛,严肃地问。
童希贝“噗”的一声笑出来:“那我三百、你二百,怎么样?”
唐飞摇着头笑起来:“算啦,咖啡算我请你的,下次别再带这样的极品来我们这儿就行。”
“怎么好意思呀。”童希贝站起身,看到沙发上的那个男人又变成了亘古不变的姿势。她凑到唐飞身边,小声说,“那是谁呀?”
唐飞扭头往那人身上扫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他是我朋友。”
“刚才真要谢谢他,只是他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不会。”唐飞摇头笑,“你不用管他,他喜欢待在这儿。”
“哦,那我先走了,今天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童希贝摸摸脑袋,面带愧色,“我会再来的,其实,我很想吃一块你们这儿的小蛋糕,刚才闻着,觉得好香。”
“随时欢迎你光临。”唐飞冲她笑。童希贝觉得他看起来好小,似乎年纪还没有她大。
走到门口时,之前的短发女孩追了上来:“小姐!”
童希贝转身,女孩将一个打包的小盒子递到她手上:“送给你的,黑森林。还有我们的贵宾卡,可以打九折。”
“啊,谢谢。”童希贝接过蛋糕,女孩展颜一笑,就跑了回去。
走出店门,路过那排长长的落地玻璃窗,童希贝再一次看到沙发上的那个男人。他的手里居然又有了一瓶洋酒,正晃荡着腿仰着头把酒往嘴里灌。喝了一口后,他整个人一歪,像软面条般躺倒在沙发上,酒瓶子就如童希贝初见他时那样,搁在了他的肚子上。
童希贝目瞪口呆,发现从头到尾,那个人就没有离开过那张沙发,好像赖定在这儿一样。
几天以后,童希贝陪着领导去外地出差一星期,回来后她的工作忙碌了许多,渐渐地就把Shining Coffee的事淡忘了。
每天上班时,咖啡馆还没开门。晚上下班回来时,她会放慢脚步,看着玻璃窗里透出的灯光发呆。
店里的灯开得并不亮,幽幽暗暗,每张桌子上似乎还摆着一个烛台,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摇曳的烛火边喝着咖啡聊着天,看起来都很舒服随意。
童希贝会下意识地看那张特定的沙发,大部分时间沙发是空着的,偶尔几次,她能看到那个头发乱蓬蓬的男人,他依旧抱着酒瓶子赖在沙发上。童希贝不敢走得太近,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可是心里的问号却冒了一个又一个。
周末时,童希贝睡了个懒觉,起床后就开始听卢静的喋喋不休,因为张子彬向介绍人告了状,卢静把童希贝狠狠地训了一顿。
童希贝也不分辩,吃过午饭抓起包就溜出了门,骗卢静说单位要加班。
卢静在背后哇哇大叫:“你这是什么单位啊!双休日还要去加班!有没有加班工资的啦?”
公司当然是不用加班的,可是童希贝实在不想待在家里。卢静已经退休,母女俩碰在一起,童希贝就要听她没完没了的唠叨,她觉得一个头已经变成了两个大。
推开Shining Coffee的门,童希贝心中一阵轻松。她决定在这里泡一下午,喝咖啡,吃点心,看书,与在家里听母亲催命般念经比,这里就是天堂。
唐飞在吧台里忙碌着,童希贝走过去向他打招呼:“嗨,唐飞。”
唐飞抬头看到她,立刻绽开了笑:“嗨,很久没来喽。”
“嗯,最近工作比较忙。我还惦记着上次那块黑森林,非常好吃。”
“那是弯弯做的,就是那个女孩子。”唐飞指着不远处正在擦桌子的短发女孩,童希贝才知道她叫弯弯。
“你们这儿怎么没有其他服务员呀?我好像就看到你们两个,忙得过来吗?”
“晚上生意比较好,会有放暑假的大学生来兼职,白天挺空的,两个人就够了。现在开张不久,人气还不旺,过一段儿肯定要再招人的。”
童希贝了然地点头,四下张望,就看到了那个沙发上的男人。她皱起眉,对唐飞说:“那个人又在哎。”
“嗯,他喜欢待在这儿。你放心,他虽然在喝酒,但是不捣乱。”
看着童希贝不太相信的样子,唐飞递给她一张餐单,笑道:“你好像很怕他,没关系的啦,你把他当成一个盆栽或一棵树好了,他不会乱跑的。对了,要吃点什么?喝什么咖啡?”
童希贝看着设计精美的餐单,说:“还是要焦糖玛奇朵吧,再来一块抹茶慕斯,谢谢。”
“好的,你去找个位置坐吧。”
童希贝没有坐到与沙发男相邻的位置,而是与他隔了一个卡座坐下。她从包里拿出书,翻开看了两页,又忍不住抬头打量起那个男人来。
他依旧躺在靠窗的老位置上,窗子朝南,耀眼的光毫无阻碍地洒在他的肩上、脸上。他还是戴着一副大墨镜,手里握着一瓶酒,似乎完全不在意阳光的猛烈。
童希贝怔怔地看着他,直到弯弯走到身边才如梦初醒。弯弯将咖啡与点心放到桌上:“你好,你的咖啡和抹茶慕斯。”
“谢谢你,弯弯,你做的点心很好吃。”
听到童希贝叫了自己的名字,弯弯的脸红了一下,马上说:“不客气,我学了也没多久,做得不好。”说完低着头就溜走了。
真是个害羞的孩子,童希贝一笑,注意到这次的焦糖玛奇朵上绘制的是一颗饱满的爱心。她扭头朝吧台里的唐飞挥挥手,然后竖起了大拇指。
唐飞笑得灿烂,弯弯跑到他身边,双臂交叠着趴在吧台上与他说起话来。童希贝收回视线,心想这店里的人真是很有趣,也包括那个沙发上的男人。
童希贝离开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唐飞说得没错,那个沙发男果然是一个盆栽或一棵树,整整四个小时,他哪里都没有去,只是赖在沙发上,偶尔翻个身,偶尔喝口酒。唐飞和弯弯没有与他说过话,他就像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完全不在意周边发生了什么。
可是童希贝还是能想起那天下午,他把酒瓶子扔向张子彬时的情景。
他帮了她,还差点被打。
童希贝很想亲口对他说声谢谢,却实在没有勇气。
事实证明,中年妇女的交际圈要比童希贝想象的来得庞大许多。
没过多久,卢静手头又有了几个“优秀男青年”。她乐呵呵地把他们的情况说给童希贝听,逼着她一个个地去见面。
童希贝不敢反抗,排着日程穿着各式各样的漂亮衣服去赴约,时间由对方定,地点都是由她选。不管是晚上还是周末,她都定在了Shining Coffee,这里方便呀!老板又算是认识,真的碰到变态还能有人帮忙。
整整一个夏天,童希贝见了八个男人,其中有六个看上了她,她则看上了两个,其中互相看对眼的是:0。
好吧好吧,童希贝承认,她看上的那两个男人着实是高富帅,都是开着豪车过来的,她这种小家碧玉的长相,人家根本就看不上。再说了,这样的大帅哥,真要丢给她她也驾驭不了呀。
于是,一直到国庆节前,童希贝依旧打着光棍。
望着日历上越来越近的光棍节,还有母亲下的最后通牒时间,童希贝唉声叹气。
不过,她与唐飞和弯弯倒是越来越熟,他们也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唐飞比童希贝小一岁,就叫她希贝。弯弯只有二十二岁,会亲热地喊她希贝姐。至于那个永远醉醺醺地赖在沙发上的男人,童希贝只知道他姓岳。
唐飞说:“叫他阿岳就行。”
“他不上班的吗?”童希贝觉得奇怪。
“他不上班。”唐飞低着头笑,笑容里却有一丝苦涩。
“那他平时都干些什么?”童希贝还是好奇。
“他……有时候也会做些自己的事,大部分时间就在这里。”
他们是在吧台处说的话,离阿岳很远,他不会听见。童希贝回头打量着那个人,脑子里做着各种设想。这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奇怪的人了,看着年纪也不算小了,却每天在这么一个咖啡馆里醉生梦死,多么匪夷所思。
“哎,唐飞,你叫他少喝一点酒,喝酒伤身,他每天这样喝,寿命都要短好几年。”
唐飞苦笑:“他要是肯听我的早就听了。不过他现在喝得并不多,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发呆。”
童希贝点点头,若有所思。
唐飞笑:“希贝,你好像一直都很注意他,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不用去管他的。”
“哪有。”童希贝脸红了,“我一直记着他那天丢酒瓶子的事呢,我特怕他哪天把酒瓶子往我身上丢过来。”
“不会的。”唐飞递给她一碟小松饼,“阿岳不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