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当天下午就和画眉说定,戌时就与她一起去看望七姨娘。谁知太阳刚刚落山,最多不过是酉时,李未央便悄悄拉着白芷,两人从后门离开了院子。
“三小姐,您不是和画眉约好了戌时去吗,现在时辰还早。”
李未央微微一笑,眼睛亮闪闪的,带着十足的狡黠:“要是等到那时候去,可就正好踩中圈套了!”亲娘是一定要去探望的,只是这时辰不是随便定的,既要给大夫人一个措手不及,又要给自己留一定缓冲的时间,让阴谋者以为计策能够得逞!
一路小心避开人,李未央和白芷到了南院。这院子十分的荒凉,门口青砖缝里草长了很长,院子里最里面是三进的房间,院子里不见有人伺候。
刚走到门口,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李未央早已换了一套丫头的衣服,刻意低着头,走在白芷身后。白芷走进院子,就看见一个小丫头迎上来,这小丫头身上穿的青棉袄裙都褪色了,透着一股寒酸。她看见白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是—”
白芷笑着将手里的罐子给她看:“奴婢奉三小姐的命令,给姨娘送点鸡汤来。”
小丫头吓了一跳,刚才不是来了人,怎么又送东西来了?她赶紧道:“两位姐姐,赵妈妈也说是奉了三小姐的命来见姨娘,正在里头说话呢!”
赵妈妈?自己院子里的粗使婆子?李未央呼吸一窒,心头几乎立刻涌上一阵奇异的预感。她抢在两人之前掀开帘子,快步走了进去。屋子里不过两三个樟木的箱柜,桌上放着一个破旧的花瓶,窗门紧锁着,空气很浑浊。然而定睛一看,里面的情形却让她心头猛地一震,赵妈妈正端着一碗汤在喂那床上的柔弱妇人,李未央想也不想,三两步上去,狠狠打翻了那碗汤。
赵妈妈被那汤洒了个满身,勃然大怒,劈头就骂:“哪里来的死丫头!”
李未央冷笑一声:“赵妈妈,你老眼昏花了吗,连我都不认识了!”
赵妈妈看清眼前这个人是谁,顿时吓了一跳。画眉不是说三小姐一个时辰后才会过来吗?怎么现在就到了?
“谁让你送汤给七姨娘的?”李未央的声音异常严厉,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柔弱少女。赵妈妈被她的气势镇了镇,说话顿时矮了三分:“是……是……”
“未央?你是未央吗?”床上的妇人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急切地抓住李未央的手!
七姨娘生得很清秀,年纪很轻,却形容枯槁,脸颊上一点肉都没有,腕上的一个成色很差的玉镯子可怜兮兮地晃荡着,就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
第一次看见亲生母亲,李未央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然而她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七姨娘的话,反倒指着地上道:“赵妈妈,谁给你的胆子,要谋害七姨娘?”
赵妈妈刚要狡辩,这时候却看到地上死了几只蚂蚁,显然是吃了那汤所致,她面色一变,顿时不说话,扭身往外跑。
李未央冷声:“你们两个,抓住她!”
白芷和小丫头对视一眼,立刻上去一左一右架住了赵妈妈!赵妈妈拼命挣扎,李未央突然抢到她身边,扬手抡圆了胳膊就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十二分的响亮。
“这一巴掌是打你谋害七姨娘!”
赵妈妈气得张嘴就道:“三小姐,老奴是夫人赏给你的,你可不能打我!”
不光是打你,还要除掉你!电光石火之间,李未央的心思急转,她反手抄起那个花瓶来,高高地对着赵妈妈举起,赵妈妈惊惧地看着她,李未央的手高高举起,但对着那双眼睛,她怎么也砸不下去。理智告诉她,她现在要做的是快刀斩乱麻,但从她的心底,亲手抹去一个人的性命,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三小姐,你要是动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赵妈妈见她犹豫,立刻嘶喊道。
尽管知道对方狠毒,可真要砸下去,李未央还是不忍心。这时候,白芷一把抢过了花瓶,用尽全身力气,花瓶猛地砸碎在赵妈妈的头上,赵妈妈立刻头破血流,两眼一翻,软倒下去!
小丫头吓了一跳,立刻松了手,赵妈妈如同死猪一样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
白芷倒还镇定地俯下身去,摸了摸她的鼻息,随后颤抖道:“好像……好像昏过去了!”
床上的七姨娘已经看明白一切,连忙道:“翠儿,你去找个麻袋,然后把人装进去,绑上石头沉到咱们窗子后头的荷塘里,动作一定要快,听见没!”
七姨娘显然病得不轻,说了几句话几乎咳嗽个不停,李未央快步走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娘。”
这是前世今生,她第一次叫娘,李未央心头一阵阵地恐慌,自己不该那么笃定的,大夫人若是再提前一点动手,自己可就再也见不到亲娘了!
叫翠儿的小丫头虽然害怕得很,却也不傻,知道事态严重,赶紧去找了个麻袋,然后和白芷一起将赵妈妈装进去,又去院子里搬了青石板放进麻袋里。无奈赵妈妈太重,她们两人都抬不起来,累得几乎气都喘不过来,才打开窗子将麻袋丢下去,只听到扑通一声的水花声,两人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把屋子里的血迹收拾干净,还有那送来的汤药,也一并埋掉。动作麻利点,别被人发现。”七姨娘忍住咳嗽,沉稳地吩咐道。
李未央没有想到,看起来柔弱的七姨娘,如今为了保护自己,是这样的果决!
将一切收拾干净,七姨娘紧紧抓住李未央的手:“孩子,赶紧回去吧,不要在这里,会连累你的!”
李未央看着谈氏的脸,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未央不走,未央要陪着娘一起。”
“赵妈妈是代大夫人—”谈氏又咳嗽了起来,李未央忙上前为她捶背,她放柔了声音,道:“娘,您别担心大夫人会找我的麻烦,我会有办法的!”
谈氏摇摇头:“不,大夫人不是好对付的。”
李未央点点头,摸了摸谈氏的脸,发现她的额头滚烫,随后问翠儿:“我娘病得如何?”
翠儿眼泪汪汪的,谈氏盯着她,示意她不要乱说话。翠儿实在忍不住道:“三小姐,七姨娘过得太苦了。起初不过是受了风寒,可是没人给请大夫,还克扣我们的饭食,姨娘的病才会越来越重!”
李未央从怀里掏出五锭银子,塞进谈氏的枕头下:“娘,您收着。让翠儿去换成碎银子,想法子去外面买药。”
谈氏点点头,忍住跟女儿抱头痛哭的冲动,眼泪汪汪道:“未央,都是娘没用。”
“娘,我一定会好好保护您,绝不让那些恶人再伤害您!”李未央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凝,完全不同于这个年龄的早慧。
七姨娘却很慌张,一下就捂住了她的嘴。翠儿是她唯一的心腹,白芷显而易见也是信得过的,可是—
“什么恶人!这种话,不要乱说!你能平安长大成亲生子,就最好了,别的事,想都不要去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这是只有亲娘才说得出的话,李未央心中滚烫,也不应声。
谈氏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扑通一声,她惊得脸色猛地发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死死握住李未央的手:“未央,你听!”
“赵妈妈爬上来了?!”翠儿惊惧道。
李未央从床上站起来:“我去看一看。”随后她快速走到窗户旁,看向荷塘对面的情形,却看到假山后面隐约有人影晃动,随后又接连有几块石头落下水,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回过头,她强忍着心头的难受,微笑着对谈氏说,“娘,您别担心,是假山的石头因为年久失修掉下湖了。”
刚才那一眼,李未央已经肯定,假山后头有人,只是究竟是谁呢?刚刚将赵妈妈从窗户丢了下去,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握了握七姨娘的手:“时辰差不多了,女儿该走了,回头再来看您。”
谈氏知道李未央不可以久留,虽然心中强烈的不舍,还是叮嘱她:“一定要多加小心。”
李未央知道,大夫人待会儿就会带着李丞相来了,所以—她必须严阵以待,但是对着谈氏,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出了南院门,李未央让翠儿指了路,只身带着白芷,一路穿过荷塘,到达那座太湖石堆成的假山附近。从这里遥遥看向南院唯一的那扇窗子,却发现挨着这荷塘就是一片芦苇荡,芦苇长得密密麻麻足足有半人高,根本看不清对面的情形。知道赵妈妈被丢下湖的事情不会泄露,她才松了一口气。
刚想要转回去,就听见一阵压抑的闷叫声。
她们二人向着那边望去,却看到一个小少年被两个看不清面目的妈妈死死抓着,其中一人恶狠狠地扼住他的脖颈。孩子拼命挣扎,细腻的肌肤很快变得惨白,漆黑的额发完全乱了,手脚不断徒劳地舞动着。
李未央一怔,随后白芷在她耳边低呼:“小姐,那是三少爷!”
李未央顿时吃了一惊,李敏德,是三婶周氏的养子!九年前,在三老爷李萧河染病死后,三夫人财产无人继承,便传出风声说要找个养子。大夫人当时想着从她能够控制的李氏旁支中找一个孩子过去,将来好继承周氏庞大的嫁妆和三老爷的财产,二夫人也是这样打算,两人很是斗了一阵子。谁知周氏性子虽然温柔,却并不是软柿子,在老夫人的支持下,力排众议从一个远房族亲家中抱来了敏德,那时候还同时得罪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李敏德,是大夫人的眼中钉之一。
白芷的眼睛带着一丝惊恐,李未央犹豫,该怎么救他呢?外面有两个妈妈,李未央可没愚蠢到觉得自己可以对付。
不过片刻,那孩子就不动了,垂下了脖子,如同一只僵死的鹤。一个妈妈冷笑一声:“丢下荷塘去,就说他失足落水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