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果然是一个用实力说话的地方。
“风轻雨浅意难筹,箫声呜咽笛声悠。
君且对酌饮杯酒,妾自抚琴舒鸣后。
纤手觥筹互对眸,怎知彼心映谁秀。
曾言相携共白头,旧景已失无处求。
倾颜以顾无欢楼,琴歌断肠几时休。
无欢楼上曰无忧,却道天凉好个秋。”
我听得眯起眼睛,舒十七笑得温暖,给我添了盏茶。
一曲唱罢,房间里鸦雀无声。我和舒十七各有心事,都不说话。
片刻后,倒是皇祈在一旁突兀地传来一声笑:“无欢楼上曰无忧——我早该想到,舒公子既承了这无欢楼,自然也该是舒无欢的高徒、以安的师兄才是。”
我和舒十七对视了一眼,他笑道:“没想到王爷也听过家师的名字。”
皇祈笑着说:“舒无欢的名字,这世上没听过的人少。也只有她,被皇兄钦点为太师,还敢抗旨不遵,拒不出任。”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此等大事,我居然没听说过!
舒十七只是笑了笑:“王爷好灵的耳目。当年先皇下的可是道密旨。”
皇祈的双眼一眯,舒十七却只是回头对柳依依道:“几月未见,你倒是进步不少,纯熟很多。”
柳依依低着头:“公子亲手所授,依依一刻也不敢懈怠。”
我的眼神在她和舒十七之间逡巡了几圈,心说这皇祈果然是个混惯了风月场合的人。我瞧着柳依依那般清冷的性格,好像只有对着舒十七的时候才会露出小女儿的娇羞来。
这时一双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吓了一跳,十七笑道:“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也没听见。”
我说:“啊?什么?”
舒十七说:“我适才在问你,这首曲子师傅也曾教过你,你练得如何?”
我练得如何,自然是不如何。这么多年只顾着读兵书想家国大略,什么莺莺燕燕都离我远去了。于是咳了咳,含糊道:“嗯……还好吧。”
舒十七乐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么叫‘还好吧’?弹一曲我听听。”
我哭丧着脸:“这不好吧?再说我给你弹曲,客官你给钱不?”
舒十七“噗”地就把茶喷了,一边狼狈地擦嘴一边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来,好笑道:“你要多少,只管开价。”
我无奈地走到柳依依身边伸出手:“柳姑娘,可否借你的琵琶一用?”
柳依依看了一眼舒十七:“我的琵琶是公子亲手所赠,概不外借。”
我愣了一瞬,旋即了然地“哦”了一声。这琵琶既然是舒十七所赠,那对她来说是个定情信物,确实不该给别人。何况这里是青楼,琵琶应该多得是,于是把手收了回来。
却没想到舒十七咳了一声,说:“不过一把琵琶,借着用一下,也不至于弄坏了。”
于是我又把手伸了出去。
柳依依瞅了舒十七两眼,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不。”
于是我又把手收了回去。
舒十七说:“我明日再让工匠制一把新的给你。这一把用了几年,也该换了。”
于是我又把手伸了出去。
我真心觉得,事已至此,柳依依一定会将琵琶递给我了。先不说是舒十七反复要求的,就说舒十七允诺送她一把新的,也已经很可以了。更何况这东西借给我又不是不还,用完了还是她的,她还能再白得一把新的,怎么说也不是亏本的买卖。
但我实在低估了柳依依的倔犟。她定定地看着舒十七,良久,坚定地从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字:“我不。”
我极其非常以及特别尴尬地又把手收了回来。
舒十七蹙了蹙眉,张口还要再说,可我实在是受不了了,直接打断他:“十七!我们找别人借一把吧,反正,反正你这无欢楼这种东西也多得是,何必为难她?”
舒十七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柳依依一眼,抿了口茶,转身打开对着舞台的门,对着楼下道:“红姨,挑把琵琶拿上来。”
我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
结果舒十七转过头来,上下看了一眼柳依依:“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我的心一下又提回到了嗓子眼。
我尴尬地看着柳依依,觉得这舒十七实在是太不解风情了。你好几个月才回来一次,人家柳依依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你却这样凉薄,实在是不解风情,大大的不解风情。
果然,还没等我想出来怎样缓和,柳依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抬手就把琵琶摔在了地上,把刚跨进门的红姨吓了个半死,直接就跪在地上给舒十七赔罪。
琵琶摔了个粉碎,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原本该出现在话本子里的一幕,接着看向皇祈,却发现他眼里全都是笑意。
舒十七皱起眉:“我教你四年知书达理,可不是让你摔琵琶的。你便是不念着这琵琶陪了你四年,也该想着这琵琶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亲手所做,世间只此一把。”
柳依依凉薄地一笑,含泪对舒十七说:“公子若还记得这琵琶是你亲手所做,就该记得依依四年前说过的话。这四年来你全看在眼里,此刻却为何要来如此羞辱依依?”
说完,柳依依一把拂袖,转身就走。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的同时,撞倒了一个紫檀木圆凳、一架玛瑙金珠屏风,和一个前朝古董花瓶。
我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一幕,心想,这……这……这是部史诗啊这!
红姨战战兢兢地把琵琶放在一旁赶紧退出去。我机械而迟钝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垂眸喝茶的舒十七,然后发现,皇祈好像是终于憋不住了一样,忍了半天,终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皇祈用玉扇挡着,看起来很平静,实际玉扇上面露出的一双眼睛里全是笑意。我犹豫了很久,蹭到舒十七身边坐下来,戳了戳他的胳膊:“十七,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啊?你以前,你以前对人不这样啊!”
舒十七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啊”了一声,心想:我又怎么了?却没想到首先变了脸色的是皇祈。
舒十七叹了口气:“还不是你闹来闹去的,把我气得头昏脑涨,一不小心话就说重了。”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觉得这真的是不能怪我啊!可是眼见着舒十七这么沮丧,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说:“那……那对不起了啊!”
舒十七闻言又叹了一口气。
我尴尬地坐了一会儿,觉得这气氛不行,我得缓和一下,于是跟舒十七说:“那个,你别这么不高兴,回去哄一哄,兴许就没事了。要不然……要不然我弹琵琶给你听啊?”
说完我立刻投入琵琶事业,抱起琵琶坐在一边,然后望了一眼天,无奈地道:“这……这琵琶,怎么弹啊?”
舒十七被我逗得笑了:“师傅不是教过你吗?你不会弹?”
我想了想,说:“这首曲子,当年师傅弹的是琴,想来是后人改成的琵琶。她只教过我弹琴,我不会弹琵琶。”
舒十七一愣:“我也只会弹琴,不会弹琵琶。”
我十分无语地望天,心想:你不会弹琵琶你让我弹琵琶,还把柳依依气走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你真是有病啊你。
倒是皇祈对我笑了笑:“本王不才,略懂琵琶。教一教你入门应该没什么问题。”说完起身向我走来。
舒十七在他身后,沮丧地捂脸。
结果皇祈一上来就一把握住我的左手,将我的食指放到一个位置:“按好了。”接着拉着我的右手,“你上臂还有伤,动作轻些。琵琶和筝不同,要向外弹。这里,你试着弹一下。”
于是我试着弹了一下,捂着手说:“咝……”
皇祈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舒十七也一个箭步冲到我身边,惊讶地看着我。我小脸皱在一起,一边痛得直吸冷气,一边咬着嘴唇说:“指甲……断了……”
皇祈无语地看着我,半晌,说:“按理说,弹琴的时候指甲更容易断。怎么你弹琴的时候没事,弹琵琶倒断了。”
我回想了一下,认真地说:“或许是因为我已经很多年没弹过琴了。”
皇祈:“……”
这事好不容易揭过,舒十七叫了两个姑娘跳舞。
我捂着手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舞女跳到了我身边来,端起我的茶杯,牛皮糖一样地蹭在我身上,一边嗲嗲地说着“奴家以茶代酒……”一边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大腿上。
我本来根本没注意到她,结果她这一屁股结结实实地坐下,我抬眼一看,只见着她的嘴唇一点一点往前凑,大惊失色地把身子往后一仰——
那叫一个人仰马翻!
我揉着简直要摔裂了的后背和后脑勺儿,躺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那舞女也跟着我一起摔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我的肚子上,一双手还正好撑在我胸前。
我觉得我昨天的饭都快吐出来了,歪着头倒在那里呈死尸状。却没想到我还没说话,那舞女已经尖叫了一声利索地站起来,指着我说:“这……这……这是个女的?”
舒十七抱着我的腰扶我,皱着眉头:“你怎么回事?不知道这是圆凳不是椅子?还往后仰。”
我挺尸在地上不肯动,做咯血状,捂着肚子哼哼唧唧地说:“你别动我,我肋骨很痛,坐不起来。”说着我冷汗都下来了。
皇祈原本还觉得我挺好笑的,这下也笑不出来了,蹲下来直接摸在我身上,说:“哪里痛?这里?”说着稍稍用了点力按了一下我的肋骨。
痛得我“嗷”的一声惨叫,差点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骂道:“说了痛你还按!哎呀,不行……我现在吸气都痛……”
皇祈看了我一眼,沉声道:“好像是肋骨断了。”
我无语地望了一眼天花板,感叹地说:“怎么这么倒霉啊……”说完我两眼一闭就睡过去了。
醒来时,玄珠正拿布包着冰在我的肋骨上敷,说:“肋骨没断,但是有很大一片淤青。崔临让我一直冰敷。不过明天就可以热敷了。”
我动了一下,果然很痛。
玄珠补了一句:“你已经睡了一天了,现在是第二天的晚上。”
“…………”
我是猪吗?
然后房门一响,皇祈手握玉扇缓步而入:“醒了?”说完直接坐在我的床沿边,手里端着个玉碗,遣走玄珠后对我说,“刚煮好,趁热喝。”
一股中药味直冲过来,苦得我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皇祈笑出声来:“很苦?”说完自己尝了一口,“还好吧。”
你这是什么味觉啊,这么苦都尝不出来。我躲了一下勺子,皱眉道:“太苦了,我不喝。让崔临重新开个方子。”
皇祈搅了搅药汁,头也不抬地道:“你若是想身上的伤多痛个十天半个月的,那也随你。”
我气得不行,“哼”了一声说:“那就让我多痛个十天半个月好了。”
皇祈放下手里的勺子,收敛了笑容,定定地看着我,说:“你喝不喝?”
我学着柳依依的样子,凉薄而坚定地吐出两个字:“我不。”
皇祈看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好。”
这下轮到我惊讶了,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个轻易妥协的人啊!可我这厢还没惊讶完,已经眼见着皇祈端起碗来就喝了一口药,然后突然俯身压下来,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把嘴唇贴在了我的嘴唇上。
苦涩的药汁从唇齿间流到我嘴里。我呆了一秒,接着条件反射地一偏头——
药全洒在我的脖子上,湿了一大片衣领。
皇祈想来没有料到我会突然躲,也愣了一瞬,旋即高深莫测地对着我笑起来:“人说一回生二回熟,果然不假。”
我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即想起来他所谓的“一回生”是怎么回事,脸上涨红的同时,我反手就想用力抽上他的脸颊。
然后——
“咝……”的一声,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伤口……两个伤口,好痛……
皇祈皱了皱眉:“让你别动!”
我流着眼泪说:“是我想动的吗?!浑蛋!”
皇祈无奈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又笑起来,说:“别哭了,像个孩子。”说完伸手过来,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颊,结果一愣,“这么烫?”
他的手指冰凉,像雪山的寒玉一样,很舒服。接着他的手掠过我的脖子,在我的后脖颈上轻轻按了一下,我就又睡过去了。
醒来已是寅时,退了烧,身上出了一身的虚汗。想起玄珠说可以热敷,那温泉也……是一样的效果吧?
皇祈曾说过后山的莲花汤和芙蓉汤是行宫第一,于是我被轿子抬去了芙蓉汤。
芙蓉汤确实大,老大一个池子漂浮着各色的花瓣,紫鹃还倒了好些牛乳进去,泡下去那叫一个舒爽。旁边的小丫鬟们,一个捧着水果,一个捧着茶,一个捧着衣物,一个捧着帕,齐刷刷站了一大排,身后还有两个给我按摩肩膀和手臂的。
树林十分幽静,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时而几朵浮云微遮。不过向来伺候我沐浴的只有玄珠,所以我跟紫鹃说:“你们都先下去吧。”
因为右臂上的伤口,虽然崔临说可以沾水,但我仍然怕水温太高对伤口不好,于是一直搭在岸边。这小葡萄吃着小澡泡着,居然迷迷糊糊有点要睡着的感觉。
然而就在我即将坠入梦乡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一个温热的东西敷在了我的右臂上。我睁开眼睛,皇祈的脸正好出现在我面前。
我迅速往池子里一沉,心想:这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太皇太后泡澡你都敢闯进来,你还是人吗?!
皇祈却只是动作不停地用一方温热的帕子将我的右臂包裹起来:“就这么晾在外面,你也不怕冷。”顿了顿又道,“病刚好就来泡温泉,也不知崔临是怎么当的差。”
我在水里已经完全震惊了,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指着他,完全说不出话。心想还好紫鹃加了牛乳,不然这满池春色还不都给他看见了。
皇祈半蹲在岸边,好笑地睨着我:“我只是睡不着路过这里,听下人说你在泡温泉,就进来看看。”
我终于破口大骂:“看看?你明知道我在这里面泡温泉你还进来‘看看’?你有听说过小叔子来‘看看’嫂子泡澡的吗?!我都不跟你提男女有别的事了。”
皇祈笑了一声:“你我其实,没什么叔嫂情谊吧?”
我拍着水花继续骂:“叔嫂情谊?你哥哥娶了我,我嫁了你哥哥,这就是叔嫂情谊。皇祈,你发烧了吧你?你……你真是不负风流王爷的名声,简直就是个登徒子!你以前……”
我的话还没说完,紫鹃在外扬声道:“太皇太后,该加牛乳了。奴婢进来了?”说完脚步声已经开始响起。
我心里一声惨叫,居然如此祸不单行!这要给玄珠看到了还好,给紫鹃看到了,那我除了杀掉紫鹃就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于是大脑一下子完全空白。
皇祈弹了弹手上的水珠,笑着看我,却不说话。这个笑容我可以理解为:好,我今天就看你怎么收场。
我看着他这笑容就心里来气,可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一狠,暗道了一句“死就死吧,反正有牛乳也看不清”,然后伸手抓着他的领口使劲儿一扯——
“扑通”一声,皇祈跌到了水池里。
与此同时,我透过飞溅的水花见到紫鹃一脸惊讶的面容出现在池边。
我抹了一把脸,一边一脚使劲儿踩住皇祈的肩膀不让他出来,一边对紫鹃说:“把牛乳放下你就出去吧!快点!”
紫鹃愣愣地看着我,迟钝地把手里的壶放到了地上,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眼见着她的身影走远,原本被我踩着的皇祈突然使劲儿往上一翻,险些把我掀翻在水里。然后就听到“哗啦”一声,皇祈铁青着脸,发丝湿湿地贴在脸上,在我旁边站起来。
他黑着脸阴沉地看着我,以前所未有的严厉说:“泡澡的时候把男人往水里拽。慕容以安,你这是什么毛病?!”
我的火也一下子上来了:“大哥,我以前洗澡的时候旁边可不会出现男人!麻烦你自己搞清楚,谁有错在先!”
皇祈闻言,先是一愣,旋即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阵,然后忽然又笑了起来。我被他这一连串的表情变化弄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所措了。
皇祈笑着眯眼睛:“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你说,我以前怎么了?”
我愣了一下:“哦,我是想说你以前亲我就已经很大逆不道了,这次又来看我洗澡,到底意欲何为呢……”
皇祈捏了一把发梢上的水,走近一步:“你方才骂我,倒是骂得挺解恨嘛。以安,这花田月下良辰美景,”顿了顿,又走近一步,缓缓道,“……你说我意欲何为?”
我往后退一步,这才知道我已经退到边上了。一边摆手一边结巴道:“抱……抱……”
皇祈眼里的笑容更深:“抱抱?”说完张开双臂就要抱上来。
我震惊得把双手伸直抵在他的胸膛上:“我说抱歉,抱歉!我不该骂你,我错了!我那是发烧还没好我说胡话呢。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冤有头债有主、天下最毒妇人心、男人爱拼才会赢、天若有情天亦老、只有星星知我心……不是不是,我都在说些什么啊……”
皇祈笑到不行,双手握住我的手,一边往旁边掰开一边说:“慕容以安,你也有今天。”
我都快哭出来了,欲哭无泪地看着他:“……大兄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慕容以安,我没有今天。”
但是我的力气终究大不过皇祈。争执不过片刻,皇祈已经用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我的两个手腕,然后走到我面前来。
我抬起腿来用膝盖抵着他,哭丧着脸说:“皇祈,皇祈。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骂你,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说我都嫁了人了,这宛贵妃皇贵妃的咱都不说了,你看我现在连太皇太后都做了一年多了——更关键的是,关键是,我不喜欢你啊……”
皇祈的动作一顿,贴近了一点,眼眸深深地看着我:“你再说一遍?”
我回忆了一下我刚才的那一段话,心说这有什么好重复的。但还是说:“……皇祈,皇祈。我真的错……哎呀……你别……”
我使劲儿推开皇祈欺近的身子,好在皇祈也没用力,被我推开了少许。然后好笑地看着我,说:“我别什么?”
我说:“……皇祈,你到底想干什么呢?”皇祈低头噙着一丝笑看着我没说话。我抿了抿嘴唇,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呢?你一边对我这样,一边又招惹玉瑶。一个爹爹是大将军,一个爹爹是右相。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皇祈偏了偏头,看着我说:“你觉得我想干什么呢?”
我的天,他太好看了,我不能再看了。我闭上了眼,心说这人简直没劲儿透顶了。可是一睁眼就发现了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由于温泉是流动水,池子的另一端有排水孔,所以需要不断地加牛乳,不然就会被稀释。而现在显然已经被稀释了。
我赶紧伸手将花瓣揽到自己身边来,一边遮一边说:“你先出去,你让我穿上衣服,然后咱俩再好好儿谈。”
皇祈拈了一片花瓣在手里,眯着眼睛瞅着我:“大杀风景。”
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伸手抹了一下额头的碎发,手臂上原本附着的小小一瓣海棠花随着水珠落下,刚刚好落在我的嘴唇上。
我当时只觉得嘴唇有点痒,以为是水珠,便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轻轻一碰,没想到直接把它给卷到了嘴里。淡粉的花瓣被我衔在两唇间,花瓣上的牛乳顺着我的嘴角流下来,滚落至下颌,流到脖颈,顺滑到了胸前,钻入两胸之间没入水中。
我有点窘,脸颊都热了,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皇祈。却见他几乎是有点怔地看着我,两厢对视了片刻,他突然伸手扣住我的脖子,同时狠狠地吻了下来。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给炸了。他的唇齿之间带着一点点酒香。
清冽,有点凉。
我被他扣着脖子连偏头都偏不了。但相比上一次的轻啄一下,这次他吻得更加深入。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世上是有“吻技”这种东西存在的,我连跟皇昭同床而眠都脸不红心不跳,现在却突然觉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我的脑子空空的,什么都想不了,呼吸开始颤抖,脚下更是发软。他的吻,带着他独有的香气,丝丝入扣地潜入我的身体里,一寸一寸地瓦解着我最后的意志力。
我几乎站不稳,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却依然有点软倒下去。
脑海当中,一千一万个声音在拼命拉回我的意识,我却依然向着那深渊一步一步走去。他的手滑过我的肩膀、手臂、后背,最后轻轻揽住我的腰。没有很用力,却给了我一个可以攀附的力量。
他的衣服完全湿透了,紧紧地贴着我的皮肤。温热的水环绕在我的周围,我却觉得冷。
一阵微风吹来,我突然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脑子一瞬间清醒过来。
皇祈微微放开我一点,收敛了笑容看着我:“以安,我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
我怔了一瞬没回答,皇祈却“扑哧”一声笑了:“我是说,我心里对你是什么感觉,难道你看不出来?”
我于是硬着头皮说了一句:“看不出来。”紧接着就在皇祈的逼视之下补了一句,“可是我不喜欢你啊!”
皇祈的脸上居然连一点遗憾和伤感都没有,只是沉着脸看着我,半晌,说:“这样都还不缴械投降,以安,你可真是一个狠心的小姑娘。”
我说:“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最后终于没话找话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太了解你了。你不会爱上任何人的。”
皇祈挑眉摇了摇头:“是你太不了解我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我心说这要是再不出去可就真来不及了,眼见着温泉都快变成清水了。皇祈终于恢复了笑容,跟我说:“走吧。”
我尴尬地道:“你走吧。你走了我就能走了。”
结果皇祈直接拿了件衣服把我包住让我装晕,抱出去直接对着丫鬟一通大吼:“嫂嫂溺水呼救你们居然都听不到!若不是本王路过,岂不是让嫂嫂薨在这里!”
完全觉得他肯定是恨死我了。太皇太后洗澡差点淹死……我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换过衣服,我“虚弱”地躺在床上让崔临把了脉,遣了下人出去,皇祈坐在椅子里撑着下巴歪着头看我:“为什么你总觉得我很风流?你听过我的谣言吗?”
我赶紧点头:“听说过!”
皇祈淡淡道:“那都是谣言。”
“…………”
皇祈好笑地看我:“难道你不知道,我只有两房侍妾吗?”
我继续翻了个白眼,嘟囔着说:“那是。家花哪有野花香啊!”
皇祈挑着眉“嗯”了一声,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谄媚地笑道:“我是说,那个,你的衣角怎么有些脏啊!”
皇祈笑着“哼”了一下:“算你反应快。”
玉瑶打着呵欠进来:“听说你差点被淹死,怎么样了?据说你被裹成了个粽子被王爷抱回……呃,王爷,我……我刚才没……没……没看到你……我……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我气愤地对着她的背影吼:“什么粽子?你才是粽子!”玉瑶吓得一个趔趄,被玄珠扶着跑了。
皇祈“扑哧”一声笑道:“粽子最起码好吃。你能吃吗?”
我气极:“粽子能当太皇太后吗?粽子能陪你下棋散步骑马吗?”
皇祈一下被逗乐了:“你说的这些事,只要有两条腿,谁不会做啊!”
我也一下急了,瞪大眼睛说:“鸡也有两条腿,你怎么不找它?!”
皇祈被逗得哈哈大笑,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捂着肚子,笑声都快把房顶给掀了。我心说这事有那么好笑吗?
我从来都没有见皇祈这么笑过。
等他止住笑,最起码都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了。我百无聊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笑完,听他突然止住笑叫了承喜说:“你去膳房看看有没有粽子,传一些过来。”
要不是被裹成这样,我一定立刻冲下床来把他给剁了。
很快,热气腾腾的粽子就端了上来。晶莹香糯的粽子放到碗里,我歪头一看,居然是我最喜欢的蜜枣粽子。
我两天没吃饭了,肚子都快叫出声了。一闻到那香味,第一次尝到了口水都被饿得流出来了的滋味。
皇祈一边用勺子盛了一角,一边说:“以安,饿了吧?”
我感激涕零:“嗯!”
皇祈一边把粽子吃下去,一边说:“我也饿了。”吃完还补了一句,“蜜枣的粽子就是好吃。”
不带你这么玩儿人的!我看着像是轻易被欺负的人吗?!立刻冷哼一声:“粽子?皇祈,你知道粽子是干吗用的?如果你还记得粽子的来历,就该知道粽子是用来喂王八的!”
皇祈正吃了一口粽子在嘴里,一听我这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我一看他这样子就想笑,脸上却还是翻了个白眼。
皇祈看着我,缓缓地道:“以安……你可真是记仇。”
我说:“我这人虽然不能吃,但最大的优点就是一点都不记仇。一般有仇我当场就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