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一低头,脑门儿狠狠一痛,顺手一摸指尖就沾了一滴血。
心里顿时一抽:“皇祈你这个笨蛋!你的下巴怎么那么硬啊,你把我撞出血了!你去死吧!”接着一抬头,看到他满脸无奈地望着我,嘴边赫然挂着血滴。
皇祈顺手一抹,哀叹一句:“是你把我的嘴唇撞破了。”
我“啊”了一声,定睛看着他的嘴唇,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口子又沁出一小滴血来,沾在他薄薄的嘴唇上,配上他那张脸,妖异之光乍现。
静了许久,我干巴巴地道:“那,那对不起了。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啊,是马车晃的。而且我……”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嘴唇肯定是没有头硬的……”
皇祈笑了一声,颇有些无奈:“好吧。”
我退回榻上坐好,想了想,掏出一块锦帕递给他:“你擦擦吧。”
皇祈顿了一顿,方才把帕子接过去按在自己的嘴唇上,停了一刻又拿下来。白色的锦帕上赫然印着一滴鲜红的血,格外扎眼。我正想伸手把帕子拿回来,结果皇祈手腕一转就把帕子揣到了怀里,剩我一只手空荡荡地停在半空中。
皇祈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我维持这个姿势呆了半晌,尴尬地“呃”了一声。
他问我:“怎么了?”
我讪讪地把手收回来,心想这世上何时出现了这样的规矩,我借他擦一下血,这就算给他了?不过事已至此,还是要表现出作为太皇太后且是他嫂子的大方,遂只能道:“没什么。”
皇祈穷追不舍:“你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呀。”
他想了一刻,恍然道:“你想把这帕子要回去?”他把锦帕又掏出来,看了两眼,说,“这帕子挺漂亮。有什么特殊的吗?”
我尴尬至极:“不是啊,没有啊。”没想到他依旧一脸疑惑地望着我,顿了片刻,我只能硬着头皮说,“我觉得我作为嫂子也没给过你什么见面礼,所以想把帕子拿回去洗干净了再送你。”
皇祈:“……”
这借口找得实在是烂,连我自己都不能接受。正尴尬着,马车又突然使劲儿晃了一下。这一次晃得比上次更加剧烈,我觉得整个马车都被掀了一下。但因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在感觉到晃动的时候立刻扭转身体直挺挺地倒向了另一边。在倒下去的过程中方才发现,因没有了皇祈这个人肉垫子,虽然车底铺着地毯不会觉得屁股痛,但肩膀却着实要撞上车壁,估计不会好受。
而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甚至没有看到皇祈动,但下一刻他已经牢牢地把我揽在半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重新放在了软榻上。
我摸了摸肩膀,感觉不到任何不适,整个人有点蒙。而他已经转头对着外面沉声道:“怎么回事?”
车外东晏急促的声音响起:“不知为何,马匹好像受了惊。”
上车之前我曾与这几匹马有过一面之缘,即使我对马匹的饲养没什么研究,但从皇祈的日常用度上已经可以判断这几匹马必定是万里挑一的良驹。知识告诉我良驹是不容易受惊的,但常识却同时告诉我,但凡牲畜,总是人类无法彻底理解的,因此突然受惊也是人类无法预测的。
我和皇祈对视了一眼,与此同时,听到外面传来了马匹的一声嘶鸣。
皇祈果断地掀开帘子跳下了车,然后回过身对我伸出一只手。
马车晃得越发厉害,我摇摇晃晃地扶着他的手下了车,发现周围已经有了些许围观的人群。首先是感慨了一下众女性对皇祈的赞叹,接下来随着我的出现,气氛变得极其尴尬。
因我尚且年轻,听力着实不错,跟着皇祈往外走的时候只言片语顺着秋风飘到我耳朵里。
女子甲说:“听说王爷还没娶亲,你说这个姑娘是谁?”
女子乙说:“侍妾吧。堂堂王爷就算没有娶亲,侍妾应当也有几个的。唉,不过这侍妾怎么长得、长得……”思忖片刻道,“长得还没王爷漂亮啊?”
我心里着实汗颜,但随着女子甲的一句“什么叫没有王爷漂亮,我觉得她还没有我漂亮呢”而更加汗颜。
这话当真戳中了我的心酸处,瞬间将我打击得体无完肤。虽说皇祈的母妃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但我的母亲也是个名动帝都的大美人啊。
一对父母生孩子,有的遗传母亲,有的遗传父亲。可恨的是我不仅没遗传母亲的美丽,也没遗传父亲的威严。若不是我父母双亲是帝都闻名的伉俪情深,我甚至都要开始怀疑我娘的贞洁问题。
这无疑是我父母亲在遗传上的一个巨大的败笔,但毕竟最低标准放在这里,我也不可能是个标准的歪瓜裂枣,放在大众里也算是中上之姿。因此我忍住心里的泪转头望了一眼说话的女子,本想观察一下大众里的上上等,没想到入眼的基本上就是一个撒满了黑芝麻的脸盆,一下子就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
这一下把我呛得咳嗽不止,顿时停在那里掩口咳嗽起来。皇祈诧异地转过头看我,一边说:“你怎么总是这样?”一边无奈地帮我拍背顺气。
旁边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口冷气真是抽出了我的心声,让我立刻也想倒抽一口。结果一抽就真的抽了,口水呛得更加厉害,弯着腰咳得几乎快要吐出来。
我咳得整个脑袋急速升温,估计整张脸都开始涨红。皇祈对着后面说了一句什么,紧接着就有人送来一杯热茶。
皇祈一手揽着我,一手给我递茶,我摆摆手想说我就是被水呛的,但是咳得说不出话来。结果皇祈显然没有领会我这一摆手的意思,直接给我灌了一口下去。
前次还是几滴小口水,这下是整整一口热茶。我咽到一半,喉咙底涌起即将咳嗽的快感。天人交战了一瞬,我惊天动地地“噗”的一声喷了他一身,咳得更加厉害了。如此这般,围观的人群更多,整个场面混乱不堪。
我几乎咯血地咳了半晌,终于觉得情况开始好转。此时前方不远处又发生了骚乱,东晏张望两眼对皇祈耳语了一句,皇祈沉默一会儿,转头看着我,声音带着点戏谑:“礼部尚书。”
情况刚刚好转,却又随着这四个字急转直下。我捂了一把额,心想今天实在失算,出门前没查皇历。不然上面一定用朱红的大字写着:太皇太后今天不宜出行,否则前有血光之灾,中有性命之虞,后有小人来犯。
我喘了两口气环视四周,这附近我不太熟悉,能大概感觉出一个方向,但一时之间也很难分辨具体该往哪里走,因而有些尴尬:“我好像不太方便给他看到吧。”
皇祈点了点头:“也对。”
然后……然后两个人就冷场了。顿了半天,我说:“所以呢?”
皇祈轻飘飘地逸出一声笑:“所以就先迂回一下吧。”
于是我们开始迂回。
两个人转身向后方迂回,想要绕一圈再前往将军府。结果迂回了还没十米便见到一家酒楼。由于皇祈的突然到访,我其实没吃什么东西,酒楼里的香气往外一飘,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皇祈在前面顿住脚步,沉默了半晌,缓缓回过头来看着我。看了一会儿,又默默地把眼神移向了我的肚子。
我尴尬至极,这辈子都还没饿得肚子叫过。而最重要的是,被皇祈听到了。
这事若是换做宫人,大抵也不敢回过头来看我。若是换做玉瑶之流,反正大家都有对方的无数丑事在手,倒也不算什么。单单皇祈跟我将熟未熟,如此这般让我十分尴尬。套用我是皇贵妃时身边的妃嫔们常说的一句话——我这不争气的肚子啊。
皇祈默默地转向酒楼大门:“……吃饭吧。”
我赶紧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先不说我还有事去见爹爹,就算不是,我也不能再吃了。纵观我这几天,好像全部都是在吃饭当中度过的一样,着实汗颜。
于是我连忙摆手:“不不不不不!”
皇祈皱着眉头看我:“……”
我一甩袖子赶紧往前走,一边还说:“不不不,我要回府去,立刻就得去。这事耽搁不得。你要是想吃饭,你自己去吃吧。”
皇祈赶上来,说:“我有时候真的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先皇会选了你?”
我失笑道:“对,这事我也想了好多年,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到底是为什么。我觉得你挺聪明的,帮我想想吧。这事若不让我想清楚,恐怕进了棺材也不会安心。”
皇祈也失笑,摇了摇头:“你可真不像是慕容老将军的千金。”
我耸肩:“我也觉得不像,改天得滴血验亲试一试。唉,不过万一真的不是,估计我得被有心之人处死。”
说完,眼睛瞟向皇祈。这有心之人说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皇祈想必也知道,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一路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就走到了将军府,我站在门前回头冲他笑笑:“多谢王爷一路相送。”
皇祈点了点头:“你进去吧。”说完转身走了。
我走得又渴又累,穿过重重回廊走到书房,刚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我的父亲大人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双目圆睁地冲我吼:“你还有心思喝茶!”
我吓得目瞪口呆心生委屈:“我……”
父亲大人又吼道:“我怎会有你这不肖女儿?!”
我无言以对,愣了半天,说:“我……”
父亲大人皱着眉头继续教训我:“我费尽心思九死一生,却不想你成日只知道在宫中绣花享福。我与先皇对你的多年培养,你却如此来回报他吗?”
这大帽子扣的,而且我也不会绣花啊。我皱眉道:“我……”
父亲大人再次打断我:“见过皇祈了?”
我三番五次被人打断,心里抑郁得波涛汹涌,实在不知道他这一肚子怒气到底从何而来。顿了半晌,说:“见过了啊。”
父亲坐下来,问我:“如何?”
我想不出他到底想让我答什么,回忆了一下与皇祈的数次谋面,忖度着开口,尽量简短道:“不错。一表人才,人中之龙。”
父亲大人冷哼一声:“你今日,是皇祈送你回来的?”说完不等我答话,叹气道,“你何时才能长大,何时才能上点心啊!”
这话说的,我才十八岁啊!
父亲大人再叹一口气,对我说:“先皇的宠妃叶嫔,后来归入佛门的叶太祖妃,你可还记得?”
我可还记得?
我怎么能忘!
爹爹站起来道:“先皇驾崩,她心里积郁已久,快不行了。临终前有些话要对你说。一直想找你,话却传不到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