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末20世纪初,无论中国人喜欢还是排斥那些“西洋镜”,西方文化的传入已是不可阻挡的潮流,各地逐渐出现施教“新学”的学堂。逐渐地,中国孩子除了十三经,还有了算术、物理、地理、英语、工艺、体育……以及“音乐唱歌”课,简称“乐歌”课。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曲移植于美利坚的旋律,通过李叔同富有创造性的加工和填词,竟唱尽了意境悠远的中国气派。
“光阴似流水,不一会儿,课毕放学归,我们仔细想一回,今天功课做好未?老师讲的话,可曾有违背?……”江泽民在第六次文代会上唱这首《夕会歌》,让沉寂已久的旋律再次风靡。其实这支歌的曲调正是来自中国最传统的“老六板”,填上白话歌词,孩子们唱起来新鲜活泼、朗朗上口。
丰子恺先生有一句话很好地概括了当时有志于推进“学堂乐歌”的音乐人之理想:“安得无数优美健全的歌曲,交付无数素养丰足的音乐教师,使他传授给普天下无数天真烂漫的童男童女?如果能够这样,次代的世间一定比现在和平幸福得多。”
应该说,这些音乐人卓有成效地贴近了自己的理想——问问解放前上过学堂的爷爷辈们吧,他们会告诉你,那些“新式”歌曲曾带给他们多少美好的回忆和悸动。
我们本应该记住很多很多推动“学堂乐歌”者的名字,然而却连“沈心工”、“李叔同”、“曾志忞”这些当时孩童们倒背如流的名字都感到陌生了……
——编者
所谓“学堂乐歌”,指的是清末民初的学校歌曲。其特点大致有选曲填词、文白兼用、音乐风格以西洋模式为主。它的创作主要是根据现有的曲调填入新词,原创曲少之又少。在曲调方面,学堂乐歌堪称“拿来主义”的典型。早期的学堂乐歌与我国古代词人按固定曲牌反复填词颇为相似,同时也让近代中国在真正意义上接触到了西方音乐的作曲技法,而且这种中西合璧的创作方式,在文化交流的意义上显得温暖而和谐。
清末的乐歌,题材广泛,或反映富国强兵,或宣传爱国思想,或号召民族觉醒,或宣传男女平等的女权思想,或宣传妇女解放,或倡言破除迷信,对学生的品德培养有明显的正面作用。其中也夹杂着一些传统伦理和道德的内容,如《尊孔》《演孔歌》《忠君》《五伦》等。有些学堂乐歌中也不乏大汉族主义思想,华夷之辨甚是鲜明。渐渐地,中国民族曲调也开始被学堂乐歌“拿来”。比如《茉莉花》,曾被填词为《飞艇》《红梅》。沈心工还曾根据《茉莉花》作了一首有曲无词的进行曲,后来这首进行曲也被拿来填词,先后出现了《蝶与燕》《剪辫》《上课》《退课》等四首歌曲。
根据《茉莉花》的变体进行曲填词的学堂乐歌,影响远出学堂之外,被社会广泛接受,比如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革命歌曲《劳动童子军歌》和东北抗日联军的《冲锋号》,也都是同一曲调的填词歌曲。
此外,《采茶歌》《算盘子》《凤阳花鼓》等传统曲调也都进入了学堂乐歌的涉猎范围。江泽民同志曾演唱过的《夕会歌》,其曲调就取材于清乾隆年间成形的民间乐曲《老六板》(又名《老八板》)。
说到学堂乐歌的代表作,我们不能不提到《送别》,而说到《送别》我们又不得不提到它的词作者李叔同,也就是著名的弘一法师。
李叔同在人们眼里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但他之所以被人们铭记靠的不仅仅是传奇的身世,更大程度上是由于他对中国现代学术史的贡献。李叔同接受了西方新思想,勇于创新,在当时的中国开创了话剧、音乐、美术、艺术教育等多项先河,出家后又潜心研究律宗,著有大量佛学著作,对佛教思想的研究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在李叔同的一生中,艺术和信仰是完成、体现他人格最重要的两个部分。我们无论在论及他的生平、思想还是具体探讨他的音乐及美术的创作,都应该从情怀和性情入手,从而看到这位艺术界的奇才和佛门中的高僧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完他这辉煌而又奇特的一生的。
李叔同是第一个向中国传播西方音乐的先驱者,也是将西洋艺术引介到中国的先锋人物,在音乐领域,他应该是最早应用西洋作曲技法作曲的人之一。如果说,沈心工的学堂乐歌作品在思想性和通俗性方面走在当时乐歌写作者们的前头,那么李叔同的学堂乐歌在艺术性方面则在当时乐歌写作者中是最有成就的。
《音乐小杂志》是李叔同所创办的中国最早的音乐杂志,虽然只出了一册,但已被载入中国音乐史册。该刊为32开本,有26页,栏目众多,有:表纸、图画、插图、社说、乐史、乐曲、乐歌、杂纂、词府等等。《音乐小杂志》上有李叔同自撰的序言,体现了他当时的音乐思想。李叔同创办《音乐小杂志》后不久就开始准备投考东京美术学校,但他始终坚持着对音乐的热爱,并在以后创作出了更多更好的学堂乐歌。
中国现代
林语堂曾经说过:“李叔同是我们时代里最有才华的几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个人,最遗世而独立的一个人。他曾经属于我们的时代,却终于抛弃了这个时代,跳到红尘之外去了。他的浪漫才情使他即便出世,也选择在了杭州这个风花雪月、侠骨柔情的地方,使那些看惯‘湖山此地,风月斯人’的杭州人生平添了一分新的骄傲。”
就李叔同所处的历史条件来讲,他是在毫无音乐教育基础上来从事新式音乐教育工作的,曾志忞和沈心工是与他同时代的人,三位都是在前无古人的情况下进行这种工作。李叔同二十几岁才开始学习欧洲音乐,而且是在日本,不是在欧洲。他所教育的对象,是一些从无机会接触欧洲音乐的学生,一般人更无法接受欧洲音乐。他的贡献在于为后来的萧友梅、黄自等第二代音乐工作者,以及20世纪中国新音乐的发展奠定了第一块基石。
弘一法师,俗名李叔同,浙江平息人,生于天津。既是才气横溢的艺术教育家,也是20世纪著名的多才多艺的高僧。他是“二十文章惊海内”的大师,集诗、词、书画、篆刻、音乐、戏剧、文学于一身,在多个领域,开中华灿烂文化艺术之先河。这样的介绍虽没有新意,但是对于这样一位大师来说也算是实至名归。
比沈心工《黄河》更加脍炙人口的,当属李叔同填词的《送别》了。
《送别》(词:李叔同 源自美国歌曲《梦见家和母亲》曲调):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送别》曲调取自约翰•P•奥德威作曲的美国歌曲《梦见家和母亲》。《梦见家和母亲》是首“艺人歌曲”,这种歌曲19世纪后期盛行于美国,由涂黑了脸扮演黑人的白人演员领唱,音乐也仿照黑人歌曲的格调创作而成。由李叔同填词后这首歌浅显易懂,易传唱,并不涉及教化,意蕴悠长,堪称音乐与文学的完美结合。
人们都这样说,会唱歌的中国人,多数都会唱李叔同这首《送别》。1915年,在杭州第一师范任教的李叔同,写了这首著名的《送别》。它属于李叔同早年创作的“学堂乐歌”,具有鲜明的“学堂乐歌”特点:一是用古典诗词体填写歌词,二是选用美国流行曲调作谱。
为送别朋友而赋诗,是中国古典诗词的一个基本母题。送别诗,是唐诗宋词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李白《送友人》的“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王维《送元二使安西》的“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这些与李叔同的《送别》,有许多的相通之处。
《送别》的意象和语言,基本上是对中国古典送别诗的继承。长亭饮酒、古道相送、折柳赠别、夕阳挥手、芳草离情,都是千百年来送别诗中常用的意象。但《送别》以短短的一首歌词,把这些意象都集中起来,以一种“集大成”的冲击力,强烈震撼着中国人的离别“集体无意识”。所以,《送别》也就成为中国人离别的一种文化心理符号。
古代送别诗,一般都是为送别某一个朋友而写的,是实有其人。但耐人寻味的是,李叔同的这首《送别》并看不出是写给哪一位朋友。我们来一同看看这个《送别》,它分三段,第一段是“写景”,写长亭外,古道边送别的具象情景;第二段则是抒情,抒发知交零落天涯的悲慨;第三段从文字上看,是对第一段的重复,其实不然,是文字重复而意蕴升华:经历了“送友离别”,而感悟到人生短暂,犹如日落,充满着彻骨的寒意。整首歌词弥漫着浓重的人生空幻感,深藏着出世顿悟的暗示。
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理解,《送别》实际上是用无所明指的象征,传达出李叔同送别朋友、感悟人生、看破红尘的觉悟。所以,《送别》不仅仅是朋友之间挥手相送的骊歌,更是李叔同即将告别人间、弃世出家的“前奏曲”。
李叔同的这首《送别》先后为不少影片所引用,甚至还作为影片的主题歌,比如《早春二月》。20世纪80年代获得国际金鹰大奖的《城南旧事》,也是用的这首《送别》作为主题歌,令影片增添了无限的诗情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