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姜坐在火炉旁取暖。容璟背对着她,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今天早些时候,她提出“妖不能饿肚子”这个理论,得到了国君以及后宫嫔妃的一致赞同。于是众人在容璟可以杀人的眼神下,决定“守饭待妖”,在宫内布下一个很是人性化的陷阱。
传说中,妖对人的血液难以抗拒。于是在国君的号召下,侍卫、宫女献了一回血。鲜血滴滴答答装了一小罐,散发着些许腥气。庄姜又加以秘药,使鲜血的气息更加浓郁。那馥郁的血气飘过宫殿,飘过花园,将天地都染成氤氲的红色。
此后又将罐子放在御花园中,在陷阱周围绑了十几条透明丝线,而每根丝线上缀着一只小铃铛,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都能立刻发觉。
将这一切做好后,庄姜终于在容璟越发尖锐的目光下松了口气。妖就算再强悍,也不至于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更何况它们本就由草木虫兽所化,未成妖前骨子里仅有嗜血的本能,一旦被本能驱使,那脑子就成了糨糊。不过最重要的是……师弟啊,你要瞪我到何时?
自从昨夜之后,容璟似乎就不大正常了。他往常从没盯着仙书以外的东西超过半刻钟,现在却已经瞪了她那么久。此举令庄姜感到压力很大,可每当她鼓起勇气对上容璟的视线,却见师弟冷冷地扭过头去,一副“我不想和你说话”的神色。如此一个晚上,那只妖还没出现,她就已经撑不住了。
于是,庄姜决定出去巡视一番。
此时月亮已经隐去,东方泛起白光。在半明半昧之中,眼中的一切都显出几分妖异。
庄姜隐了身形,来到陷阱附近。周围悄无声息,一只活物也没有。她全神戒备,仔细转了三圈,却没发觉异常,正打算回去继续面对容璟那张欠揍的脸,忽然感到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她猛地回头,就见一个着紫色深衣的男子立在花间,衣袂轻扬,温润如玉。
难道血食没有引来那只妖,倒引来了别的东西?庄姜立刻戒备起来,道:“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注视着她,一动也不动。
很好,敌不动,我也不动。于是庄姜梗着脖子与他对视。片刻后,那男子莞尔一笑,顿时,他骨子里仿佛沁出水一般的光华来,那股奇绝的风华令人迷惑。庄姜从未想过,这世上,有一种人,带着比死亡更令人迷惑的气息。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因为她很清楚,这家伙——绝不是人!
“好香。”那人柔声道,“这种气味,果然令人心神迷醉。”他的声音既清且浅,刚说出来,就在空气中融化了。
“这位公子……你喜欢这种味道?”庄姜飞快地思索片刻,露出娇弱而恭顺的神色。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自己在这人面前,绝对不堪一击!
那男子却沉默不语,只是用一种探究的目光静静注视着她。
这眼神凌厉得和师弟有一拼了。
庄姜一边向后退,一边强笑:“公子为什么不说话?呃,今天天气很不错啊,呵呵呵……”她很清楚,如果这次她太过于大意,一定会交代在这里。
“蒹葭宫弟子……”他终于开口,语气轻柔温润,“你想用这种方法引出妖?真残忍……人以食为天,妖也一样啊……”
他是谁?我怎么……似乎见过他?庄姜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却见天地间泛起波纹,那人的身影渐渐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庄姜愣了愣,突然醒悟过来,立刻往回狂奔。她一路冲回先前与容璟所处的殿中,一把抓住少年的衣袖,咆哮起来:“师弟,咱还是先把那阵法撤了吧,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容璟原本坐在窗边,修长手指轻轻拂过银白剑身,此刻正被庄姜拽了个趔趄,顿时额头青筋暴起:“放手!”
“不放!”庄姜越凑越近,气息浅浅地扑在他的面颊上,一字一句道:“我在陷阱旁,见到一个鬼仙!”
第二日,“守饭待妖”计划宣告失败。
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性命。
要留命吃饭,这才是真理。
鬼仙,那可是与天庭众仙同等的存在,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个鬼仙对付两个未成仙的蒹葭宫弟子,就跟切菜一样容易。所以,为了不被这位大人灭口,庄姜与师弟飞快地撤了那道陷阱。
此举令宫内之人忧心忡忡。他们平日谈妖色变,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能克制住妖类的仙子,却逮不住一只即将饿死的妖。更何况这只妖就隐匿在宫中,哪天饿了,一口一个……哎呀呀,他们性命堪忧啊。
不过庄姜并不在意那些人的想法,她脑海中总是回想那夜紫衣鬼仙的模样,他站立的姿态,说话时的语调,以及似笑非笑的神色。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可她并没有脸红心跳的症状啊。
她觉得很是纠结。如果小师妹在身边,她还能和她探讨一番,可现在这位师弟连和她多说一句话都不耐至极。就拿今日她和他探讨如何能在不惊动鬼仙的情况下逮住那只妖来说,容璟对此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庄姜想想也是,于是诚恳道:“那我们……换地方?”既然这块铁板不好啃,他们不如在别处积累功德,毕竟功德看的是数量,而不是质量嘛……
“不。”容璟道:“师尊曾说过,鬼仙极其高傲。就算我们杀了妖,他也不屑动手。”
庄姜继续诚恳道:“如果……动了呢?”
容璟:“……”
她在容璟异常“火热”的目光下默默垂下头去。
怎么办……她好想换个师弟啊……
翌日清晨,琉璃被放了出来。
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族子弟,又明目张胆地向着妖类,所以众人对她很不待见。虽然并未为难她,但白眼是少不了的。他们留着她的命,无非为了找到鸳鸯罢了。
想到鸳鸯,琉璃灰败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她的父亲是楚国国君第四子,生性敦厚,却并不得宠。她的母亲是父亲的结发妻子,两人生下琉璃没多久就相继去世。所以,她从小便被国君接入宫中教养。
宫中是个人情寡淡的地方,她没了父母,又不受国君宠爱,所以一直在众人的白眼下长大。她很早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她,只有鸳鸯姐姐会对她露出温暖的微笑,会给予她久违的亲情……
“到了。”这时,押送她的侍卫突然停下脚步。
琉璃环顾四周,心中凄冷一片。这地方正是处决王族犯错之人的所在。那根黑色玄柱高耸入云,上一次绑缚的还是一名妄图篡位的王子,这下……却轮到她了。
琉璃并未抵抗,近乎顺从地被麻绳紧紧绑缚在玄柱上。她的脚下是厚厚的柴垛,其上浸满松油。透过炽热阳光,她看到众人冷漠的眼神,仿佛针一样向她刺来。她苦笑,想不到临死前连鸳鸯姐姐的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
一名侍卫道:“殿下,您还不愿说出那只妖的下落吗?”
琉璃摇了摇头。
耳畔传来一声叹息,刹那间,烈焰冲天而起。
火焰迅速包裹住琉璃的身体,可是刚燃起来,就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了——不对,这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雨?
众人抬起头,就看到天边飘来一股黑烟,疯狂地俯冲下来,紧紧裹住琉璃——
“仙奴!”伴随着一声极为愤怒的吼声,那道黑烟散去,显出一只鹿模样的妖怪。那只鹿浑身雪白,头上却长了四只角。众人正待看仔细些,那鹿身上发出黑光,又渐渐变为一名容色娇艳、面若寒霜的宫装女子。
“状如白鹿而有四角,其现为水灾之兆。原来是只夫诸啊。”人群中传来女子清脆的嗓音,玄柱前凭空出现一名白衫少女,“鸳鸯,你还是出现了。”
“不出现,就让你们烧死她?”鸳鸯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