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东西被拖出来差不多一半的时候,我从樱花树的阴影里跳 了出来。被突然的动静惊到,两个人影瑟缩了一下,朝这边转过头 来。我不失时机地拿出准备好的手电筒,照向对面。
在一片光晕中浮现的,是山田母子扭曲的脸。
接着,我把手电筒照向他们脚下刚刚拖出来的那黑黢黢的一 团。映出来的,是沾满红黑色血迹的同胞的面容,脸上一副嘴歪眼 斜死不瞑目的苦闷表情——我盯着这副尊容开了口:
“虽说是初次见面,这家伙就是理柏了吧。” 大个儿人影——山田主水像是要保护小个儿人影一样,直起
身,面无表情地说: “是你啊……还真是,相当相当有缘啊——我虽然想这么说,
不过,在日本,你这就叫多管闲事。——怎么了,明白吗?” “今天早上,我吃了鸡蛋。”
“什么?” “早餐的溏心蛋,我用勺子在中间鼓起来的地方敲开一道缝,看见了里面的蛋白。于是我想起了昨天晚上见到的切腹情形。——那时 候,我看见了你父亲腹部的伤口露出了白色的脂肪层。”
“那又怎么样?” “——也就是说,你们撒了谎。在美国的时候,我因为工作关
系去过几次太平间,所以知道脂肪要在人死之后经过好一段时间才 会凝固成白色。刚刚切开的伤口应该是鲜红色。浅右卫门那时候并 不是刚刚完成切腹。其实他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昨天露馅的 还不止这一点。还有更神奇的事儿呢,死人曾经自己动过。”
主水虽然还端着一身戒备的架势,却微抬了抬下颚催促我。 “我为什么会清楚地看到伤口处的白色脂肪层呢? “莫不是当时尸体的身子是向后弯的,所以朝着我露出了腹部
伤口的断面?不过,我去走廊转了一圈,再同服部署长一起回来的 时候,又怎么样了呢?服部署长检查切腹的状况时必须要蹲到尸体 前面歪着头去看,那是因为尸体已经变成了倒向前方的姿势。服部 署长检查完之后,热情细致地给我讲解了切腹的手法。他说武士总 是希望死时倒向前方,切腹时也要为此花一番工夫。而浅右卫门那 时候确实如礼法要求的,标准地倒向前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说我在走廊上的那一小会儿工 夫,原本往后倒的尸体自己站起来,为了得到服部署长的夸奖往前 面倒下去了?事实上,像浅右卫门那样优秀的武士是不可能切腹失 败的。——恐怕他那时候并没有真的完成切腹吧。我走错房间闯进 去的时候,其实正是你们在伪装切腹现场的时候。从我离开房间,到再跟着服部署长他们进来的这段时间里,你们把尸体倒向前方, 做成漂亮地完成切腹的样子。”
“外国人还说我们日本人会做生意——”主水似乎心情很好, “你这初来乍到,侦探生意就开张了,也很了不起嘛。然后呢?我 们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啊?”
“我并不能看穿你们的心思,不知道实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大概也与武士精神有关吧?比如说,为了保护武士的名誉之类 的……想听听一个外人对你们的心理能猜测到什么程度吗?”
主水沉默着让我说下去。 “浅右卫门早就已经死了。应该是在理柏别墅的时候吧。我虽
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事,但管理员说你们到访的时候他听到了烟 花的声音。我去市政厅问过,那个时间段并没有放烟花。所以,那 并不是烟花的声音,而是开枪的声音。既然你们日本人不用枪,那 大概就是理柏开的枪了。浅右卫门和理柏因为解雇问题起了争执, 气昏了头的理柏对浅右卫门开了枪。昨晚你说过,理柏因为讨厌浅 右卫门的笑容打了他,浅右卫门曾伸手去握刀柄做出反抗。是不是 就是那时,理柏因为害怕,所以对浅右卫门开枪了呢?”
主水只低喃了一句:“那个卑鄙小人。” “那么,那时候你是怎么做的呢?对我们来说虽然是不可思议
的事情,但是在这里,武士精神——武士的法度起了作用。你请求 理柏允许你把父亲的尸体带回旅舍,伪装成切腹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求他?”
“就因为当时的状况会对浅右卫门的名誉造成重创。对主君兵 戈相向,这是违背忠义之耻。再加上,明明身为一流剑士,却轻易 地死在枪下之耻。无论如何,你也要阻止父亲的耻辱被世人所知。 于是,你对理柏提出,不当场把他交给警方,而是将父亲的死说成 是为解雇问题承担责任的切腹。并且说,你会把介错之后的首级交 给他,让他晚上来取。”
“您真会开玩笑。”主水冷冷地说。 “要我说出你这么做的理由吗?——因为,理柏手枪里射出的
子弹还留在浅右卫门的头部。” “哦?……”主水微微扬起眉。
“如果头部的子弹被找到,法庭是不会放过这么确凿的证据 的,这对理柏来说,也是十分不利的事。另一方面,作为山田的遗 族,你也不想留下浅右卫门作为武士不名誉地死去的证据。所以, 你对理柏提议说,把首级交给他处理。这样一来,既防止了父亲的 耻辱被传扬出去,也能让理柏逃过法律的制裁。做好这样的约定, 你把父亲的遗体用车子运回旅舍,为了不被人发现,从中庭进入房 间,准备伪装切腹现场。然后,到了晚上,理柏如约而来。这时, 你毫不犹豫地进行了另一场武士式的审判。”
“另一场武士式的审判?……” “对,就是复仇,切腹之外的另一种武士审判,近代司法无法段
明的案子也能痛快地予以裁决的私人法庭。你说要把首级交给他,其 实是不太武士地给他设了一个巧妙的陷阱。你杀了理柏,把他塞到那个檐廊下面,然后穿戴上理柏的大衣和帽子,抱着空箱子走去玄关。 在那里用理柏的手枪开了一枪,就是为了引人出来,好目击到可疑的 外国人逃走的场面。玉儿姑娘在理柏来的时候的确看到了他的脸,逃 走时却只看到一个背影。做完这些,你又从外面绕回院子里,经过这 个檐廊回到自己房间。接着,就在你们即将完成浅右卫门切腹的最后 一道工序时,我这个外人稀里糊涂地闯了进来。”
“说得我好像歌舞伎演员一样忙活呢。” “可不是。不过,你这一番歌舞伎演员似的赶场,倒是达到了某
种功效。白天你们拜访理柏家的时候,出于日本人特有的习惯,带了 一份礼物,一只装在白木箱子里的白瓷花瓶。你想到可以利用留在那 个客厅里的空箱子,于是在装扮成理柏的时候,就抱了一个一模一样 的箱子,然后又撒谎说那个箱子里装着首级。这样一来,之后在别墅 发现空箱子的时候,怎么看都像是理柏那天晚上回了别墅,从箱子里 取出首级,然后跟它一起失踪了。这两个空箱子的手法真是精妙,既 让服部屋从理柏行踪搜查的范围中脱离出来,又为浅右卫门的首级失 踪找好了借口,同时也完美地确立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简直是一个 帽子戏法呢。——怎么样?如果有说错的地方,还请指教。”
主水还是西洋做派似的耸耸肩。 “只有一点。父亲在别墅的时候确实切腹了。不过,是谏腹。” “谏腹?”
“对。在切腹的各种变化形式中有这样一种,为了进谏昏庸 的主君,在进行抗议之前,先剖开腹部的皮下脂肪,名副其实的抵死相谏。‘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是这个 意思。父亲为了促使理柏在解雇问题上回心转意,便切腹以谏。然 而,理柏被眼前的切腹景象吓到,暴怒中朝父亲的头部开了一枪。 后面就和你说的一样了。干得不错嘛。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今 晚要把尸体拖出来的?”
“昨天你们为了取回首级去了一趟理柏别墅,回来时天已经快 亮了。天还亮着的时候太显眼,没法下手。而明天,你们因为葬礼 不得不回去了。这样的话,就只有今晚了。——这尸体你们原本打 算怎么处理?”
“本来是要埋到灯塔的悬崖下面的。在日本这就叫做‘灯下 黑’,好好记着吧。”
“灯塔下面?观音娘娘可看着呢。” 主水哼了一声:
“怎么可能?要是观音娘娘真的在看,父亲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了。”
“不,正是因为观音娘娘有眼,现在,我才会在这里跟你说 这些。”
“切,少废话。看没看着还有什么所谓。” 说完这句话,主水无声无息地拔出了刀。 “不用担心,我虽然很不武士地耍了不少滑头,不过,最后的
最后,还是会像个武士一样好好了断的。这一点,母亲也是一样。 是吧?母亲大人。”
主水看向春的方向。她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握了一把短剑。主 水得到确认之后,突然就地坐下,敞开衬衫的前襟,把刀刺入自己 的腹部。与此同时,春也把短剑刺入自己的咽喉。
“住手!” 不过,已然迟了。主水以超人的力气将手中的刀充分旋转,又
拔了出来,然后用呻吟般的声音说: “父亲的首级……在壁橱里。转告服部先生,请他把我们供在
一起……”
“快住手!” 主水用骇人的意志力浮起一个笑容。
“你也是,想做武士的话,让我教教你吧。这种时候,不阻 止,才是武士的情义……”
话音未落,主水已经用刀尖抵住咽喉,随后猛地倒向前方。 一片樱花花瓣,打着旋落下来,停在他背上。我虽看不见遵照
礼法倒向前方死去的年轻武士的脸,却能轻易想到,他脸上怕是还 挂着日本人那谜一般的微笑吧。
寂之密室 日本杀人事件
他大约要说,何苦在一只茶杯里搅出如许风波。
——冈仓天心 The Book of Tea (《茶之书》)
一
那段时间,我的感觉,真如笼中之鸟。 我曾在一些书中读到过,外国人称日本的房子为“鸟笼”。他
们多半是想嘲笑一下,日本的房子不比结实的西洋建筑,只用木头 和纸搭起来,又小又不牢靠,而且四处漏风。
一美妈妈的兄长,东京芭蕉住在一间叫做草庵的小而简陋的原 木房子里,我一进去的时候,当真是有“笼中之鸟”的感觉。
在令人震惊的切腹事件之后,我又在服部屋住了几日,终于在 樱花开始谢了的时候,下定决心去见芭蕉舅舅。
芭蕉舅舅住在距离服部屋不远的、立着观音灯塔的海岬上的竹林里,过着安静的独居生活。妻子在十年前就已去世,但他还有四 个孩子,有的继承了家业,有的另外有了事业,都已独立搬出去住 了,他便过着悠闲的隐居生活。
我来这边以后才知道,原来东京家代代做的都是拉皮条茶馆的 生意。
日本通们都知道,这个国家至今仍存在着公娼制度。就像各地繁 华的街道都以“银座”命名一样,日本到处都有吉原——也就是红灯 区。观音市也不例外。因为临近美军基地,这里的红灯区规模更大。 所谓拉皮条茶馆,就开在公娼地带——游郭里,兼有为妓馆的客人居 中斡旋以及提供休息场所的职能。
据说芭蕉舅舅把皮条茶馆的生意做得很兴隆,后来也着手经营 妓馆,尽管生意很成功,但一过了六十岁的坎儿,他立马把家业交 给了儿子,然后举行了立机仪式,立志成为年轻时就喜欢的俳句宗 师,一个人住到草庵里,日日钻研俳句。
当真是人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东京家经营的茶馆和妓馆依然 生意兴隆,按说芭蕉舅舅至今也还是颇具身价的资本家,可他似乎 没有回山手大宅的打算。据说一门心思忙工作的日本人,常有这种 退休之后人格丕变的情况,许多企业家都从商务优先的拜金主义生 活一下子转换到风雅的艺术生活。似乎对他们来说,工作爱好两不 误这般精明的事是做不来的。
话说回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芭蕉舅舅那茅草苫顶的草庵,看着却实在是寒酸。与其说是人住的地方——这话虽然失礼——不如说是 鸟笼才恰如其分。再加上是建在竹林里,让我不由想起了日本有名的 传说《雀之家》。
在“雀之家”迎接我的庵主,身着一件宽松的茶色道教服,头 戴一顶像是天主教教徒戴的圆形无檐帽,装束宛如照片上看到的冈 仓天心,不过许是因为我满脑子都是关于《雀之家》的童话幻想, 眼前的小个子老人不知怎的竟看起来像是麻雀的化身一样。
实际接触起来,芭蕉舅舅既不像天心那样辛辣,也看不出作为 花柳巷里曾经的铁腕商人那样的强硬。他带着日本人共有的礼貌周 到,和像亲人一样的慈爱款待了我。
交换了些寻常的问候之后,芭蕉舅舅先为没能去给一美妈妈扫 墓的事郑重道歉。
舅舅说:“一美是与东京家断绝了关系的。” 据他说,一美妈妈不肯同父母订好的相亲对象结婚,而是要上
大学,但是又没有考上,不得已只好离家远赴美国。于是,严厉的 外祖父便就此同她断绝了关系。
相亲,是为了让少有家庭舞会一类机会的日本男女踏上婚姻 之路的、独特的、封建的,并且形式主义的一种制度。我得知母亲 也是这一日本独特的旧弊——相亲制度的牺牲者,心情变得有些阴 郁。不过,另一方面,正是托了这一不幸的福,我才得以享受到一 丝母爱,这也是事实。
“没关系。”我说,“我拜托了友人照看母亲的墓地,每年我 也会至少回国一次给母亲扫墓。”
“真是对不住。”芭蕉舅舅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也礼数周 全地鞠个躬,回答说:“不会。”
接着,我坦陈自己打算在日本扎根,暂时做侦探生意,顺便也 把与前几天的切腹事件相关的侦探故事,尽量小心不自夸地说了。 芭蕉舅舅边听边感叹,我说完之后,他脸上浮现出日本人特有的沉 稳笑容,说道:
“看起来,你比那些半吊子的日本人更爱日本,更努力地去理 解日本呢。呵呵,有趣。我会不遗余力帮助你在日本生活的。”
但是,说到这里,他脸上又现出苦恼的神情。 “——不过,我最近跟大儿子关系不是太好。本来可以请你去
住市里的房子让他照顾你,但恐怕他会对你有所失礼,实在不太妥 当。可也不能让你住在这么寒酸的鸟笼似的地方啊……”
“啊,请不必费心。你熟知的那家服部屋,住着很舒服,我打 算暂时先住在那儿了。”
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对芭蕉舅舅像是看透我想法一样说出 “鸟笼”这样的比喻感到惊讶,同时也觉得很高兴。
不过,从那一刻开始,我对“鸟笼”的看法发生了变化。
不是从贬低日本房屋,而是从赞赏的意义上去理解“鸟笼” 这个比喻。坐在草庵里同舅舅谈话时,我注意到,日本房屋空隙很多、不设防备这个缺点,其实在这个湿度比较高的国家,反而成了 通风良好的优点。
虽然不知道冬天最冷时会怎样,但在春天以后的季节里,日本房 屋像鸟笼一样的开放性带来的舒适在世界居住文化史上也很少见。
我现下坐着的这个房间,障子纸门敞开着,和风送来外面暖融 融的春光,轻轻拂过榻榻米草垫。许是因为榻榻米是用蒿草和蔺草 等植物编成的,宛如坐在草原上沐浴着微风一般的清爽。
向庭院里望去,雪柳和海棠花如今正开得繁盛。雪柳正如它 的字面意思一样,是随着微风纷纷扬扬散落的白色小花瓣,名副其 实,如同那已逝的冬日细雪的幻景。同时,淡红色的海棠花在一旁 正开得热闹,仿佛少女们朝气蓬勃的脸颊一样熠熠生辉,宣示着生 命之春的到来。——日本美丽的季节变换,时光流转,让我大饱眼 福。
我确实是“笼中之鸟”,不过却是在笼中唱啭春风的幸福小 鸟。这番心情,简直如同一只尽情讴歌日本春日美景的云雀。
“怎么了?” 芭蕉舅舅见我一直沉默着有些担心,便出声问道。 “我的心,现在正像云雀一样歌唱。”
唐突的回答招来芭蕉舅舅困惑的表情,我于是把自己刚刚对 日本房屋的感想说了。芭蕉舅舅听完后沉稳地笑笑,小声自语道: “那接下来就只剩月亮了。”
“月亮?……” 芭蕉舅舅点点头。
“对。有一个便利的词可以概括日本人的自然观——花鸟风 月。别的组合,像雪月花这种说法也有。你刚才说,赏着庭院里的 花,享受着春风,心情像小鸟一样。现下虽不是下雪的季节,不过 如果把雪柳之花比作雪的话,你就只差体验日本的月了。”
“原来如此,我还没想到这点。” 芭蕉舅舅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伟大的禅师道元曾用一首诗来寄托参悟的心境。” 我紧张得身体都僵硬起来。
“诗……是俳句吗?” 我以为终于要从作为俳句宗师的芭蕉口中听到日本这一深奥韵
文的秘密,于是十分期待。
“不,这是俳句出现之前的事了。道元是用日本另一种古老 的韵律诗——短歌,来表达参悟心境的,是这么说的——”说到这 儿,芭蕉舅舅低声道,“现在开始吟诵《本来面目》。”然后他便 用凛然的、带着回响的美妙男高音吟咏道,“春花灼灼夏杜鹃,秋 夜月高悬,冬雪寂寂兮溢清寒。”
顿了一会儿,芭蕉舅舅紧盯着我的脸,问:“怎么样?” 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一时间很是狼狈。 “怎么样……嗯,真是,很简单的诗……怎么说呢……我觉得不错。不过,只是把理所当然的事物理所当然地说出来了而已…… 对不起……”
很惭愧。我对自己无法理解日本的艺术感到焦躁。然而,对我 这个不解风情的老外,舅舅的反应却出人意料。
“就是这样。” “啊?”
“每个季节自有每个季节的风貌。道元吟咏的,就是这样平淡 无奇理所当然的事物。然而,这种把理所当然之物视作理所当然的 心境,才是觉悟。”
“哦,觉悟!” 舅舅看到我感激的样子慌忙说:
“啊呀,我多话了。怎么竟如此草率地用觉悟这样的词。修行 还是不够啊。觉悟依个人体会不同,用言语无法说清。禅讲究不立 文字,却不能拘泥于语言文字。啊呀,还是忘了吧。……哦对了, 还有——”
说到这儿,舅舅恶作剧似的眨了眨眼睛。 “——刚才告诉你的‘不立文字’也得忘掉。便是这四个字也
过于直白了。” “噢……”我糊涂了。“好像简单,又好像很难……我还是很难
理解禅中的悖论……舅舅研究的俳句,也与禅有关吗?” “嗯。不仅是俳句,剑道、茶道之类的也是——可以说是全部日本文化的基底。” “茶道与禅……我记得好像在冈仓天心的《茶之书》中读到过
这样的论述。” “《茶之书》啊。那本书里禅自然不用说,对茶道与道教也有
许多论述呢。——说起来,你对茶道有兴趣吗?” “那是当然。我之所以用‘茶’和‘梦’这两个汉字来对应我
的名字Sam,就是因为一直梦想着什么时候来到日本,可以了解茶道 和日本精神。”
“是吗?俳句会有语言的问题,要了解日本,从学习茶道开始 比较好。茶道之中,有多种趣味呢。”
“多种趣味?” “对。可以说,茶道论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综合文化体系。茶
道既是一种道德,一种宗教,也是一种哲学。从艺术的层面上看, 茶室、庭园、书法、插花、茶道具的工艺等,实在是有许多趣味。 在此之上还能品到美味的茶,真是没的说。比起只是让人绞尽脑汁 的俳句,或只是枯坐的禅,对外国人来说更容易上手吧。——怎么 样?给你介绍一个我认识的茶道师父吧?”
我一脸高兴地连连点头。
——那时候我还无从知晓,自己的茶道初体验,将演变成严重 的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