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那个年纪,无论我爱上谁,都会那么深,那么痛。
1.
隐雾楼建在紫薇城的最顶端,白雾缭绕,云蒸霞蔚。
我跟在月师兄身后,沿着盘山的石阶往上走,气温越来越低,寒气愈加逼人。他回过头来问我:“影儿,你冷不冷?”
“我还好,来之前特意多穿了件衣服。”可是双手是赤裸地露在外面的,寒意顺着指尖涌进身体。我搓着手说,“这里四面都是雪山,就像冬天一样。难怪宗主要把天牢设在隐雾楼了。”
月师兄丢过来一双手套,紫色底配白梅花,料子是上好的丝绒,做工极是精细,缝隙处都是用金线缝合的。我戴上了,大小正合适。我翻手看看说:“这种女儿家的东西,一定是彤小姐的吧?”
月师兄没有回答,只是抽出九节鞭姿态娴雅地往上一甩,另一端就钩住了山峡对面落满霜雪的松树枝。他回身朝我伸出手来,有些抱歉地说:“带你抄了近路,就要跃过一线峡。”
我把手交给他。月师兄一使力便环住我的腰,带着我腾空而起,悠悠然往对面荡去。四周雪山洁白璀璨,好像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阳光照在上面,映出彩虹般的七色光。半空中我睁大了眼睛,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景色,不由得惊叹地说:“好美!”
转眼已经落到了对面。路面上全是冰,非常滑,我没有经验,照常踏出一步,刺溜一下滑出老远,我吓了一跳。月师兄忙伸手揽住我,说:“小心。这种冰路你走不惯的吧?”
我一向好胜,轻轻挣开他,在地面上滑了几下,很快就掌握了平衡,回头一笑,说:“没关系,习惯就好了。其实也挺好玩的。”
月师兄微笑着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说:“你跟小彤真是很不一样。她每次走这段路都要人扶的。”
提到彤小姐,我也没什么话好讲。沉默了一会儿,我就走到了隐雾楼。这里真的很冷,大门上的牌匾都是用寒冰雕刻而成的。我仰着头,轻叹一声,说:“成彦铮是成家三代单传的独子,自小身子就很弱。这种环境,也不知道他扛不扛得住。”
“我想,有你帮他的话,他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月师兄深深地看我一眼,为我打开了隐雾楼的大门。
回忆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一重又一重,就像是一道道的门,不断地开启,不断地闭合,不断地选择……这就是人生吧。
第一次见到成彦铮,是在他住所的连廊里。我端着一碗中药正要给他送去,他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挥手就打翻了我手上的托盘。
他母亲跟出来,一脸心疼的表情,说:“铮儿,你又发什么脾气?”
“父亲根本就不相信我!为什么他肯教成阿二通灵术,却不肯教我?他只是个家奴而已!”成彦铮那时候比现在更纤弱,脸色非常苍白,更显得唇色嫣红,好像点了胭脂一样。少年的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眉眼细长,眼尾上挑,狭长而忧伤。他的美与月师兄的雍容娴雅和李洹歌的冷厉俊朗不同,是一种病态的纤弱的,让人一看就想要保护他的美。
“你身体虚弱,通灵术阴气很重,不适合你学的。你父亲也是为你好啊。”成彦铮的母亲跟在他身后,苦口婆心地说。
成彦铮听了更加生气,气急败坏地又在打翻在地的汤碗上踩了几脚,说:“我没用,我身体虚弱,连下人阿二都比不上,也不配做成家寨的少主!”
“铮儿,你……”他母亲一向很疼爱他,此时见儿子这样,又是不舍又是歉疚,抚了抚额角差点昏了过去。我想起小时候,我母亲也经常被顽皮的我弄得十分无奈,心中不忍,便上前扶了她一把,垂头劝道:“夫人,少爷正在气头上,您待会儿再过来吧。”
成夫人叹了口气,也只好走了。走时她回头看我一眼,吩咐道:“好吧,那你帮我看住他。”
“是,夫人。”我应了,等她走远了才说,“少爷……”
“住口,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成彦铮头也不回,没好气地说。
“你看看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我抱着空托盘,倚着廊柱站着,说,“长得斯斯文文,发起疯来却当仁不让。”
“你说谁发疯!”成彦铮气冲冲地回过头来,看到我的脸,怔了片刻,说,“你是新来的?”
“平常负责端药的丫鬟都让少爷给骂跑了,可不是新来的嘛。”我拿起扫把去收拾地上的汤碗碎片,一边数落他,“都多大了,还耍赖。这药很贵的,说打就打了,真浪费。”
“牙尖嘴利的,怎么那么多话!”成彦铮斜了我一眼,说,“你叫什么名字?”
“秦双影。”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别总像个小孩子似的胡闹。以后有我在,看你还敢不喝药。”
成彦铮怔怔地看了我好一会儿,说:“你口气可真大,连我娘都不敢这样跟我说话。”
“慈母多败儿。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瞥了他一眼,作势举起扫把就要打他。成彦铮大概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一时也没顾得上用身份压我,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来挡。
我看他这样子,不由得好笑,撑着扫把看他,说:“以后懂事点吧,大少爷,别总是无法无天的。遇见我,算你倒霉了。”
那时初见,谁能想到,不久之后他会对我说:“秦双影,遇见你,真是我的幸运。”
后来成彦铮真的对我很好,百依百顺。连成夫人都说,这小霸王自幼骄纵,目中无人,从来没有这样对过一个人。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可惜我秦双影铁石心肠,根本不值得他那样对待。
我跟在月师兄身后,无声地走过一段狭长阴暗的走廊,关押成彦铮的牢房就在尽头。月师兄停下脚步,说:“我想陪你过去,因为我怕他使什么秘术来害你。不过,如果你想同他单独谈谈,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笑了,说:“月师兄,你这样说,叫我如何回答呢?不过,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就陪我一起过来吧。”
成彦铮是重犯,有个侍卫坐在那间牢房门口,专门看着他。那侍卫见到月师兄,急忙站起身,垂首恭敬道:“楼主好,影姑娘好。”说着殷勤地帮我们摆了两把椅子。
月师兄摆手示意他退下,却被我叫住,吩咐道:“去拿个火炉过来给我暖暖手。”
那人应声去了,很快端来一座红泥小炉,呼呼冒着气,四周渐渐暖和了些。
我坐在牢房对面,透过袅袅升起的白烟,望着里面那个病弱纤细的少年。
几个月不见,他憔悴了许多,此刻好像睡着了,头发有些散乱,零落而俊美,嘴唇抿成倔强的弧度,几乎没有了血色。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是我,一道伤痛自眼底闪过。他说:“秦双影,你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吗?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我伸手烤着炉火,淡淡地说:“人是会变的嘛。再说,左右闲来无事,就来看看,你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是不是挨得了这种当阶下囚的苦。”
成彦铮咬着牙说:“我还没断气,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虽然没断气,可是也半死不活的嘛。”我淡淡地说,“我还是挺满意的。”
“你!”成彦铮猛地站起身来,扶着栅栏看我,原本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红色血丝,说,“我不会放过你的,秦双影!”
“不放过我?哈,你怎么不放过我?”我站起身,隔着一道铁栏,看着他的眼睛,步步逼近,说,“成少爷,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想找我报仇?你凭什么?”
成彦铮眼睁睁地看着我,眸子里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我歪着头看他,说:“你要是真的有本事,就好好活下去,以后堂堂正正地来找我报仇!”
仇恨,有时候也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我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心想,如果没有遇见我,此时此刻的他会不会好过一点?被喜欢的人背叛和失去一切的感觉,究竟哪个比较痛呢?
其实我与成彦铮之间的事情,完全是临时起意。
当初我混进成家寨做个侍女,只是为了熟悉成家寨的地形,了解他们的武功路数和人员部署,并没有刻意想要吸引这位少主的注意。
哪知他后来竟然对我青睐有加,对我好,对我笑……直到最后一刻还在想着如何护着我逃走。
“报仇?可是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我冷笑着说,“明天宗主就会召见你,如果你表现得不好,他就会将你处死。即使不死,你也只是个阶下囚。而我呢?我很快就是葬雪楼楼主,权倾天下。你凭什么跟我斗?凭什么来报仇?”
成彦铮紧紧抓住铁栏,摇晃着说:“秦双影,你放心,我一定会活下去,一定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嗯,很好,态度很端正。”我点点头,说,“不过众所周知,我们的成大少爷,一向是只会说不会做的。”我抬起下巴,不屑地说,“你先用脑子想想怎么在宗主眼皮底下活命,然后再来跟我说报仇的事吧。你弄伤了他的宝贝女儿,他可是很记仇的。更重要的是,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是绝对不会留下的。
“月师兄,我们走吧。看到他这副失落的样子,我也就安心了。”没等成彦铮再说什么,我已经转身离去。红泥小炉还在刺刺地冒着气,月师兄跟在我身后,一路默默的没有说话。
走出很远,月师兄忽然悠悠地说:“你这是故意用激将法吗?何必呢。这种无谓的善心会害了你的。双影,从小到大,除了面对李洹歌,你一直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我明白。其实我做都做了,何必再装出一副内疚忏悔的样子。还真是失败啊。”我站在转角处,靠着墙壁站着,说,“对于感情,我一直是个失败者,所以我也没想过要利用。我只是后悔,不应该与成彦铮有什么瓜葛。”
月师兄顿了顿,说:“昨夜,紫薇城里有东瀛忍者潜入的事情,相信宗主已经知道了。成彦铮能不能活命,就看他有没有慧根了。”
从小到大,月师兄一直很善解人意,长大之后更是好像能看穿人心似的,仔细想想甚至有些可怕。我说:“不过,成彦铮自小就身子弱,成家祖传的秘术只学会了不到三成。而且他也不傻,也知道他真正的仇家是宗主而不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恨我而屈就于宗主。”
所以,我希望他再恨我一点。
我故意激怒成彦铮,就是希望能激起他活下去的斗志,不要破罐子破摔意气用事,跟宗主闹僵就没有活路了。我希望他能想清楚自己所处的形势,懂得用成家的家传秘术来交换宗主的赏识——那也是他现在唯一的利用价值。
而且昨夜潜入东瀛忍者的事情,对固若金汤的紫薇城来说也的确是个很大的威胁。要想了解他们的武功路数,最好就是从同为东瀛忍术流派演变过来的成家寨秘术上面入手。
月师兄总是这么明白我的想法,一句话都不用多说。
“那座红泥小炉,我会让人继续摆在那里的,你放心吧。”月师兄陪我走出隐雾楼,此时已是正午,可是雪山之巅依然寒气逼人。他说,“双影,你别光想着别人,也要多想想自己。宗主是何等人,你一路护着成彦铮,他会看不出来吗?如果为了这个人而失去宗主的信任,值得吗?”
“从前的我争强好胜,很希望得到宗主的器重,建功立业。也曾经很想成为葬雪楼楼主,与你和李洹歌这两大公子齐名。”我说,“可是这一次,我执行完任务重回紫薇城,忽然发觉这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我想要什么,好像忽然间连自己也不清楚了。”我说的是心里话。望着这个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我忽然间有些迷惘。
这时,一簇明媚的黄色闪现在我眼底。月师兄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枝黄色别亦难,递给我,说:“很多时候,人活着不一定要有目标。顺其自然不是更好吗?”
我伸手接过,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月师兄低头看我,乌黑的长发垂在肩头。他望一眼我手中的别亦难,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有时候,做人简单一点,也许就会快乐一点。”
“月师兄……看不出来,你懂这么多道理,不愧是小时候‘经学’学得最好的人啊。”我笑着说。一阵风吹来,扬起我和他的衣角,我将那朵别亦难扯碎,扔在风里,说,“只是人生在世,随波逐流,往往是知易行难。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话音渐落,如那黄色花瓣一般,片片散落在洁白雪面上,被风卷起来,轻轻打着转。月师兄轻叹一声,说:“岁月繁苦,人事无常。可是渺渺众生,又有什么办法?”一丝迷惘和无奈,瞬间闪过他的眼底。
刹那间,我忽然有些迷惑,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月师兄,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叹呢?月师兄的表情转瞬间恢复如常,绝美而平静,像春夜繁星照耀下的一汪湖水。
2.
翼轸轩建在山下,这里的枫叶四季如火,可比隐雾楼暖和多了。
我过去的时候,彤小姐正坐在中庭饮茶,看见我忙起身迎过来,说:“影师姐,你来了。”
我说:“彤小姐,不知你差人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彤小姐脸上闪过一抹羞涩之色,招呼我坐下,说:“来,先喝杯茶吧,是上好的龙井,味道很好的。”
我沿着石桌坐下。这茶倒的确是很香,腾起一阵青烟袅袅。彤小姐的神情看起来朦朦胧胧的,有些忧郁。她说:“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我从小跟着父亲长大,又是独女,没有姐妹,有点心事也不知该跟谁去说……影师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仍然是紫薇城里我唯一可以依赖的师姐……这就是你那日问我的,我想念你的原因。”
我拈着那小巧的青花瓷茶杯,轻轻转着,道:“那么,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呢?”
“昨天你看到洹歌师兄跟我在一起……其实不是那样的。只是我受了惊吓,他怕我闷,过来陪陪我而已。”彤小姐脸颊微微发红,说,“我们之间……”
“你没必要跟我解释的。”我打断她,想了想,说,“虽然你跟月师兄已经订了婚,可是毕竟还没有行礼。男未婚,女未嫁,你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彤小姐的脸色更红了,垂下头说:“我……我没有对不起月师兄……”
其实我这样说,倒不是为了李洹歌。而是觉得月师兄被蒙在鼓里,地位岌岌可危,有些替他打抱不平而已。
“我知道。”我和颜悦色地说,“你是个好女孩,月师兄又那么优秀,你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的。”说完我喝一口龙井,看着她露出为难的神色,只听见她说:“其实,我不好,一点都不好……我很贪心,我好像忽然间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我怔了怔,看着她没有说话。
彤小姐咬咬牙,说:“其实从小到大,月师兄和洹歌师兄都对我很好……我也没想过长大以后要如何选择……一年前,父亲将我们四个分别指婚,并且派你和洹歌师兄出城去执行任务,双双离开了紫薇城。我想父亲为我安排的总是最好的,自然而然就与月师兄走到了一起。”她抬头看我,微暗的天色下面若桃花。她说,“可是现在,你跟洹歌师兄解除了婚约……他也待我比从前更好了……”
这些话,一字一句落在我耳朵里,听起来是不怎么舒服,却也不再难受。只是,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他们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要是换作从前,我可能直接站起来就走了。可是现在,我只是静静地坐在这里,没有说话。
“我是不是好坏?也好贪心?影师姐,我也很讨厌三心二意的人。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彤小姐苦恼的样子看起来楚楚可怜。她说,“影师姐,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选择?”
如果我是你……可是我怎么会是你呢?我怎么会有那样的幸运,得到紫薇城里两位名公子的青睐?我没有超凡的美貌、柔弱的性格,和权倾天下的父亲。其实在内心深处,我大概一直都很忌妒彤小姐的吧。只是一直都不肯承认,不肯承认她的确比我更可爱。
然而现在我终于明白,忌妒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只能加重痛苦而已。我也将过去的一切,都看得很淡了。
“这是终身大事,没人可以代替你做选择的。”我耐心地说,“只是要尽快,不要拖,否则你不但会伤害他们,也会伤害你自己。”说完我站起身,将杯中龙井一饮而尽,说,“感情上的事,我本身就很失败,也没什么能再告诉你的了。好自为之吧。”说完我转身要走。彤小姐一把拉住我的袖子,说:“影师姐,谢谢你。”
“不用谢。”我说,“只是,以后这种事,还是不要再讲给我听了。我不是一个好姐姐,也不是一个好听众。”
“影师姐……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不讨厌我呢?”彤小姐仰起脸庞,秀眉微蹙地看着我。我忽然间有些歉疚,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也许是李洹歌过去给我的伤痕太深了,也许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一个人好。
我拍了拍她攥住我袖子的手,说:“彤小姐你不要多想。你很好,任何人都舍不得讨厌你的。只是我……”我顿了顿,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也根本说不清楚。我朝她扬了扬嘴角,说:“我先走了。这两天紫薇城里混进了刺客,你要小心些。”
“谢谢影师姐!”彤小姐见我这样说,很开心地笑了,说,“对了,影师姐刚回紫薇城,起居饮食也没个人打理。如果影师姐不嫌弃,就把我的近身丫鬟锦枫带回去吧。她很机灵的,照顾你我也放心些。”
我想了想,说:“好吧,那就多谢你了。”
锦枫看起来的确很机灵,朝我躬身行了个礼,说:“影姑娘,以后锦枫就跟着您了,有什么照顾不周的您尽管说。”
我点点头,说:“以后我的宅子就叫今惜阁。你明天抽空去匠人舍那儿打块牌匾来吧。不必太奢华,简单一点就好。”
“今惜阁?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那时我们还没有走远,彤小姐听到了,好奇地问我。
宗主喜好钻研风水,精通紫微斗数,所以紫薇城里许多地名都是从二十八星宿中得来的。譬如翼轸轩和角宿亭。所以我这今惜阁,应该也算是独树一帜了。
我没有回答,只对她说:“告辞了,彤小姐。”
想起今日上午冰天雪地中的那枝别亦难,明黄的颜色,妙如春风,我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耳边回响起月师兄所说的话。
他说很多时候,人活着不一定要有目标。顺其自然不是更好吗?
可是渐渐地,我的笑容又僵在脸上。如果知道此刻彤小姐已经“顺其自然”地对李洹歌动了情,月师兄会不会有一点伤心呢?
3.
我走进利贞殿的时候,李洹歌和月师兄也在。几根通臂巨烛将琉璃大殿照得灯火通明。又往里走了几步,我看见墙上映着一个修长的影子,像是一幅清淡秀美的水墨画,寥寥数笔,神韵忧伤。
成彦铮,虽然我心里很希望在这里看见他,可是这一刻我还是有些意外。
“影儿,你来了。怎么这么迟?”宗主坐在檀木椅上问我。
其实我是想避开李洹歌,才一直没有来利贞殿见宗主。或许以后我真该摒弃这个念头。因为如果心里真不在乎了,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呢?我们身在一座城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也应该早日适应才是。
“弟子去藏经阁查阅了一些资料,所以来迟了。”我这样回答,却在宗主身后蓦然瞥见了成彦铮的身影,不由得一怔。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查到了些什么?”成彦铮坐在一把红木座椅上,一只手支着下巴,斜斜地看着我,说,“喂,秦双影,你能不能别用那种诧异的眼神看着我?我已经投靠了宗主,成为新一任的葬雪楼楼主。”
屋内所有人都是一愣。
宗主的目光转向我,说:“成公子诚心归顺,十分难得,我便任命他为葬雪楼楼主,让你们同仇敌忾,成为同僚。影儿,你对这个安排,可有什么意见?”
我摇摇头,垂首道:“宗主智慧无双,弟子唯命是从。”
“同僚?”这时李洹歌冷冷地开口,说,“他跟紫薇城有仇,宗主这样做,就不怕引狼入室?再说,葬雪楼楼主这个位置,不是说好了要给秦双影的吗?”
李洹歌恃才傲物,即使在宗主面前,说话也一向是直接犀利,毫不掩饰。
宗主缓缓开口,说:“影儿是女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本座不希望她以后太过操劳。”他的目光轻轻扫过月师兄和李洹歌,说,“至于成公子嘛,本座相信他归顺的诚意。何况,紫薇城是什么地方,即便真的有狼,也不怕他入室。”宗主傲然地说道,然后朗声笑了几声。成彦铮神色未变,只是看我,嘴角邪邪一挑,说:“对不起啊秦双影,抢了你的位置。”
“没关系。”我淡淡地看他一眼,说,“现在正值紫薇城用人之际,倘若成公子真的是个人才,就该与我们同仇敌忾,一同对付生死门。”
“说到生死门,影儿、洹歌,你们确定昨晚的刺客是生死门的人吗?”宗主说,“以你们两人之力,竟未能将他击毙。而且破云楼两百多名弟子在城中搜索一天,也没找到什么痕迹,倒真是很不简单。”
“生死门是最近江湖上新崛起的一个神秘门派,据说是由从东瀛过来的叛逃忍者所创。昨夜那个刺客似乎并无伤人之意,想必只是前来探探虚实。”李洹歌看来也是做了功课。这时他瞥了成彦铮一眼,说,“不过,巧合的是,据说创建生死门的叛逃忍者是秋叶流的人,与成家寨的祖先隶属同宗。”
“爹爹,洹歌师兄。”一声清脆的女声自后传来,“月师兄,影师姐,你们也都在呀。”彤小姐的目光最后落在成彦铮身上,大惊失色,“啊!他不就是……”
他不就是在琼花台上用控血术操纵她去攻击爹爹的人?彤小姐的话未说完,看见我们几人共处一室,心里想必已经明白了大半。
宗主笑吟吟地道:“小彤,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成公子以后就是葬雪楼楼主。以前的事情是误会,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以后紫薇城的事,就麻烦成公子多费心了。”彤小姐是宗主的女儿,虽然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可在待人接物方面也颇有慧根。她掉转话题,眨着一双眼睛问,“说起来,方才你们说到什么秋叶呀,忍者啊,是怎么一回事?”
月师兄拉开身边的红木椅安顿她坐好,和颜悦色说:“忍者,就是修习忍术的人。至于忍术,其实最早是源于《孙子兵法》,包括逃跑、伪装、隐藏、格斗和爆破等技能,分很多流派,大多是以发源地命名的。秋叶流,就是指在秋叶地区发源的一个流派。”
月师兄和李洹歌跟从前一样,还是这么勤奋好学。江湖上的事情日日变化,他们依然了如指掌。这时宗主赞许地看一眼月师兄,转而望向成彦铮,说:“成公子,关于成氏一族祖先的事,你知道多少?”
“成家有一本族谱,上头记载着一些旧事,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成彦铮面无表情地瞥向我,说,“至于那本族谱,秦双影看过好几遍,应该比我记得还清楚。”
我下意识地回望成彦铮一眼,目光相接的瞬间,他的眼底有一丝哀伤闪过。
那种哀伤,甚至掩盖住了恨意,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的水漾双眸。
我错开他的目光,说:“据族谱记载,成氏祖先的确是来自于秋叶流,并且是其中最杰出的一个分支,掌握着秋叶流代代相传的秘术法门。”
“嗯。”宗主点了点头,然后无声地望向成彦铮。
过去的成彦铮率真任性,可也十分聪明。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变故,也变得更加乖觉。只见他阴柔俊美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犹豫之色,然后终于说道:“成氏秘术记载在一座石碑上,现在藏在成家寨的一处隐秘所在。我愿意将它取来献给宗主。”
“好。”宗主看起来早就在等着这句话,此刻满意地点点头,说,“昔月、洹歌、影儿,你们三个准备一下,择日启程,陪同成公子回成家寨取石碑。”
“那我呢,爹爹?”彤小姐娇声问道,看起来对这个安排不太满意。
“你?文也不行,武也不行,还是好好待在紫薇城里为好。”宗主慈爱地看着她,说,“过几天就是你十八岁生辰,到时爹爹会宴请江湖群豪,大办一场,为你庆生,好不好?”
彤小姐面色稍霁,也没再说什么。
我垂下头,一时也是沉默,心中暗叹,宗主这是在存心考验我吗?竟然安排我与李洹歌和成彦铮这两个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男人一同上路。
可是,宗主决定的事,我还有其他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