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麟擦擦嘴,拍拍袁野的肩膀:“哥!你先走一步到军校摸摸情况,兄弟我两年之后准到。咱俩江湖再见!娃娃的事嘛,小神法力太低……我管不了……”
说完之后,丫就回家吃饭去了。
挥一挥衣袖,飘出来两张巧克力糖纸。
昏天惨地里,只留下袁野一个人迎风流泪地站在黄昏里——这是俩什么孩子啊……
不过他们三个都承认:快乐的幼年生活,就在那个乱七八糟的晚上,结束了。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袁野忙着准备高考,吴邪永远在念书,齐麟因为最近突然发胖让他爸爸扔到操场上跑步。初夏的傍晚,路边开着不知名的花儿,挺舒服的日子。齐麟围着跑道一圈一圈地跑着,眼看着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家属楼里一家一家地亮起了灯。
齐麟偶尔一抬眼,袁野的小房间里台灯亮了起来,对面吴邪的书房也发出柔和的光线。他们三个自从那天起,就没在一起读过书。说不清为了什么。
和风送暖,花草扶疏,空气中有甜丝丝的香味儿。
十五岁的齐麟不知道怎么的,心生感触,叹出了一口九转回肠的气。
不久之后,袁野同志不负众望地考上了军校。帅得很,××航空航天大学!
用齐叔叔酸溜溜的话:“小子飞黄腾达了!”
这结果可让一向以“陆老大”得意扬扬的袁叔叔小郁闷了一下。
袁野试图跟他爸解释:“我就是喜欢天上宽绰!”
他妈喜眉笑眼地在旁边跟着帮腔:“就是就是!儿子随我,我也是喜欢个豁亮的地方!”
吴邪的爸爸最开通:“小野,叔叔支持你!喜欢什么,什么就好!”
跟过来看热闹的吴邪躲在她爸爸的身后,伸出一个脑袋来看袁野,不说话,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吴邪在父母膝前远比袁野得宠,她爸爸反手搂着她笑眯眯地摩挲着。娃娃是父母不掺假的命根子。
后来就没什么悬念了,考上就去呗。
袁野他爹给收拾的行李卷儿,费了四个小时的工夫才弄好。装了那么多东西,愣是打包得四平八稳。他说:“儿子,好好干!”袁野说:“爸!我知道!”
于是他就是个大小伙子了!
袁野走的那天,好多人去送行了。爹妈叔叔阿姨不说,院里的小伙伴也去了不少。袁野哥简直是他们的楷模。齐麟同志让他爸爸支使着一路跑步着帮袁野扛行李,可有点兄弟手足的模样了。托袁野失恋的福,他最近瘦了不少。
吴邪没去。她说要准备一个重要的物理比赛。
袁野默默地看看送行的人群,和父母拥抱了一下,就大踏步地走了,头也没回。
袁野走的时候,吴邪正坐在教室里拿着圆珠笔转圈玩,一圈,两圈……她百无聊赖的神情,手欠得让人牙痒痒。桌子上有厚厚的一摞考卷眼巴巴地等着吴大姑娘临幸,杨卓坐在桌子对面虎视眈眈地瞪着她。让人瞪久了,也是怪无聊的。
吴邪笑容可掬地回视杨卓,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偷懒给他看。
十九岁的杨卓已经大学三年级,诡异地穿着军装没有领衔。
吴邪问过他:“杨卓哥哥,你这身衣服是跟保安那儿买来的吗?”
杨卓笑一笑,不说话。大人大量的样子。据说他家亲戚和袁野的爸是什么战友同事,所以这孙子一个暑假都蹲踞在这里,盯着吴邪玩。
吴邪压根儿不介意被杨卓盯着。
比如现在,他俩默默地瞪着对方,屋子里安静极了。
这么近距离盯着一个人,很容易把视线集中到某一个点。
杨卓看到了……吴邪樱花色的嘴唇。
水水的,软软的,淡粉的颜色,好像一朵初开的花。
孟夏的午后还有蝉鸣“知了知了”叫,平白惹起人心一片烦躁。
杨卓的声音忽然变得软软的:“今天不想读书?”
吴邪十分真诚地说:“不想!”
杨卓继续打量着吴邪樱花色的嘴唇:“想不想干点别的?”
吴邪挑一挑眉毛,当真有点惊讶:“比如说?”
杨卓慢慢地俯下身,轻轻地舔遍了吴邪小巧的唇瓣。
少女因为惊诧而微微开启了双唇,杨卓的舌头灵活地钻了进去。
嘴巴里含着龙虾以外的活物,感觉很奇怪。
吴邪皱起眉头,原来这就是吻啊……
神使鬼差的,她没拒绝。
双肩被杨卓按在椅子上,她的身体微微向后倾斜。
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她以为自己会看到当初袁野吻朱彤的玫瑰丛,那个像漫画书一样美丽的地方。
其实没有,吴邪只看到了铅灰色的水泥房檐。陈旧的、晦暗的颜色,长满了滑腻的深绿青苔。
让人看了……微微恶心。
第五章 心事眼波难定
袁野坐在奔驰的列车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景物飞逝。
他即将去一所崭新的学校,开始完全不一样的生活。终他一生去过自幼耳熟能详的铁血光荣生涯,一如他的父亲和祖父那样。袁野即将并且愿意把自己浸润在绿色的海洋里,成为红色钢铁的一部分。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从他懂事开始,命该如此,无从抗拒。如斯巴达的男孩长大一些就要去从事刻苦的军事锻炼,是那样的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一大片一大片田野从他眼前掠过,家是越来越远了。
新的生活在前面,熟悉的面孔在身后。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十七岁的男孩子略略露出了迷茫而紧张的神色。
袁野平常是不会这样的。
百无聊赖,袁野想到了吴邪,兴冲冲给她发条短信:“比赛顺利,差不多得了。也给齐麟留点面子。”
“叮咚”一声,发送成功。袁野翘着嘴角抱着手机等,猜度着娃娃会有怎样的俏皮话返回来,惹他笑。可是他一直等到嘴角都翘酸了,手机还是静悄悄的。
火车开过了一群山,路过了一片水。
袁野无声地叹口气,这才走了多远,景色都不一样了。
扁一扁嘴,他给齐麟发了条短信,通篇没有一个中国字:England expects that every man will do his duty.
齐麟也没有回复。
袁野抱着手机在卧铺上趴着胡思乱想直到入睡,迷梦中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手机屏幕,心头微微觉得委屈。
杨卓结束了一个冗长无味的亲吻,对着这女孩墨黑色的眼睛,他有些懊丧。也许是她太小了,压根儿不明白?也许……
杨卓忽然想到什么:“你……心里喜欢别的男生?”
吴邪瞪大眼睛看着他,白玉一样的脸色,稚气无辜得没有丝毫表情。
教室里气氛尴尬到浓稠。
“叮咚”一声。吴邪掏出手机端详了很久,终于又放回了书包。
杨卓变回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冷冷地说:“继续做题吧!”
吴邪一言不发地拿起笔,认真地演算着什么。她始终低着头做题,因为眼里含着恰到好处的泪水。是不会多到满溢也不会少到无形的那种分量,不多不少,不上不下,酸酸涩涩地淤在心头,如同初潮般闷痛难言,是标志女孩子成人的烙印。
那天回家,吴邪抱着手机把一条短信编辑了很久,斟字酌句,念兹在兹。
但是她终究没有把短信发出去。
也许是青春期的叛逆心思,也许是女孩家天生的羞涩别扭,也许是她命该如此……
那天,娃娃终究什么都没有对袁野说。
齐麟没给袁野回短信倒是情有可原的。一条短信九个单词,这娃只能念出来一半的字。挠挠头皮,估量着吴娃娃那浑蛋如今正青春期错后,更年期提前,抽着风是不能够帮忙翻译的,齐麟直接杀到她家找她老子算账!
吴叔叔一如既往的好说话,大手一挥把他拎进了书房。齐麟小同学蹲在书架子前抱着砖头厚的《朗文大词典》看了半天:“英格兰企盼每一个男人恪尽职守。”这可怜的娃满头黑线:哥啊!您不好好学文化保卫祖国,这又有英格兰什么事了?
满世界的国家齐麟最烦英格兰!不好好说中国话的外国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虽然不太懂,但是齐麟估摸着:这是他哥不放心家里头,想让他当个顶事的大小伙子的意思。
其实这帮家长里,属吴叔叔最关心孩子们了。看小齐麟迎风流泪地抱着字典,吴叔叔心中不忍,就给他讲:“1805年,在英国舰队逼近敌对的法西联合舰队前,纳尔逊将军知道这场大战是一场决定性的战役,于是向其通讯官下令,要他发出‘英格兰相信每个男人都恪尽其责’的信号。英国舰队一战而胜。这个信号后来在北大西洋公约组织里保留作联军战术信号,虽然信号本身在现代海战里并没有作用,但是它坚定地d表达了世界各国海军英勇不屈的信念。祖国期望每个男人恪尽职守!这个铿锵的句子是属于海军的荣耀。”
这世上有些事情当真如同三生石上,一点缘法那么邪门儿。就是那么种乍然相逢,恍若隔世的震撼让我们做了匪夷所思而又改变终生的选择。
那天傍晚,癔癔症症的齐麟同学抱着吴叔叔的大字典迷迷瞪瞪地回了家。这孩子魔怔一样抱着电脑查遍了与海军相关的网页。
坚船、利炮、碧海、蓝天。
直看得齐麟眼珠子通红,心血沸腾火热。这孩子烧得一宿翻来覆去没睡着觉,转天早上起来就顶着《朗文大词典》到英语老师门口下跪去了:“老师!我错了!我好好学英语!从今之后,我就是您老人家门下一条忠犬!如有二心,三刀六洞,天打雷劈!”
把老师感动得,眼泪哗哗的。
到军校一个月后,袁野收到了家信。
他爸写:好好学习。注意锻炼。
他妈写:保重身体。劳逸结合。
齐麟写:哥,你自己在学校好好地待着吧。兄弟我不找你去了,我好上别的了。
吴邪什么也没写过,袁野只是从别人那里恍惚听说:娃娃很忙。
忙者,心亡也。
一来二去,日子久了。
他也就对她死了心。
秋去冬来,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寒假时光,剃着寸头的袁野给家里打电话:“我明天的火车!对!后天就到!”把他爸高兴得就会说:“好好好!”恍惚里,袁野听见电话那边一点点哽,是妈妈的声音。
还来不及惆怅,话筒里就有一个变声期男孩的公鸭嗓:“叔叔!哥几时回来?我们去接……阿姨!肘子还有没有啦!”
“咚咚咚”地有人跑进来,软软甜甜的背景音:“阿姨!娃娃还要点醋!”
有人挨打的声音,他爸在怒斥:“小王八蛋!还没放酱油哪!”
温暖又熟悉的聒噪,几乎能闻到电话那边饭菜的甜香味,袁野开心地笑出来。
穿上军装,打起背包。大小伙子袁野很爷们儿地赶着春运的前夕风风火火地往家赶。他知道爹妈想他想得要疯了,所以归心似箭。你没办法形容那是什么感觉:急切又骄傲,这样迫切地被人需要着。平平安安地回家过年给爹妈看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坐在火车上一路看着前进的方向,好像这样就可以更加快点到家。
才走了五个月而已,家里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门还是那么高,路还是那么直,哨兵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但是在袁野的眼睛里,一切看起来熟悉又新鲜。
呵呵,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他不自觉加快了步子,匆匆地往前走。
然后,他看见了齐麟,还有吴邪……
齐麟家住一楼,阿姨心细,把阳台封起来给齐麟做独立书房。桌子边摆着巨大的阔叶植物,居然有不怕冷的杜鹃在盛开。
他们大概……正在一起读书……
冬日暖阳照进去,美丽的小姑娘和帅气的小伙子凑在一起,对着一本书笑得正开心。
青梅竹马,举案齐眉。那么好看。好看得像橱窗里的童话。
美好温暖而不可加入,一伸手就会碰到冰凉的玻璃。
袁野的步子不知不觉地就慢了下来,很古怪的一点点怅惘,好像这一切已经和他没有关系。
也许是感受到了目光的力量,吴邪慢慢地转过了头,看见了熟悉的人,笑容淡淡地凝在脸上。
半年不见,她长得更高了,长得更好看了。
窈窕高挑,绿鬓朱颜。
比翠绿植物还要青葱茂盛的大好年纪,让盛开杜鹃为之羞涩沮丧的花样容颜。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隔着冬天的太阳,隔着凛冽的寒风,隔着一块锃光瓦亮的玻璃。
他们四目相对,寂寂无言。
古人说: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古人又说: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古人还说:心事浩芒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这事实证明,古人还真他妈准。
齐麟同志平的一声如雷大吼:“哥!你丫回来啦!”
袁野只见这厮踮步拧腰,双手一撑窗台,“噌”的一声蹦到他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
袁野只觉眼前腥风扑面,对面齐麟拉开的膀臂,抡圆了架势冲他扑将过来就要狠狠拥抱。袁野这厢见招拆招:猿臂轻舒,蜂腰急拧。三招两式之间拎着齐麟的领子把他拽开。
弟兄见面,分外眼红。
当哥的张口就骂:“没出息的东西!背着我不在,又吃我们家螃蟹!说!给我留了没?”想一想,更怒,反手揪住齐麟的耳朵,“几个月不见还学会骂街了你?丫什么丫?嗯?”
齐麟让袁野揪得直“哎哟”,满口讨饶:“不是不是……阿姨……非让我吃的!娃娃!还有娃娃也吃了!你怎么不打她?”
娃娃。
袁野愣了一下,怪别扭的。
身前暖风扑面,一团淡红色的影子飞到他身前,糯糯软软的声音:“哥……你回来啦!”娃娃紧紧拽着他的左臂,把头仰得高高的,闪亮的黑眼睛里映满了他的影子,嘴角含着一个很真心的笑容。他们从来没有隔夜仇。
忽然就开心起来。
弟弟妹妹一边一个帮他卸下背包,贴心地帮忙背着。
袁野一手拉起来一个,好像小时候那样:“走,哥带你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