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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1.
  窗外是暗沉的黑夜,伦敦的夜景在迷雾中若隐若现,机场轰鸣声渐远。我抬手揉了揉额角,喉咙有些发干,松开安全带,问空姐要了杯水。晋江文学城晋江文学城晋江文学城
  航班从伦敦到B市,总共14个小时,不长不短的旅程。晋江文学城晋江文学城
  一路上浑浑噩噩,凌晨的时候醒来,整个机舱安静得像藏在人流中的背影,陌生地像行来走往的路人。闭上眼,好像看到B市街区的霓虹灯,色彩斑斓,勾画出模糊的身影。
  飞机在北京时间10点30着陆。晋江文学城晋江文学城晋江文学城
  B市天气很好,艳阳高照。我在接机的人群里看到了付安东。他穿着牛仔裤和衬衫,倚在栏杆边,左手随意搂着个姑娘,朝我打招呼:“许深深!”
  他走近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挑眉讶道:“行李这么少?”
  “嗯,就是一些贴身的衣服。”我朝他身边的人伸出手:“你好,我是许深深。”
  她微微愣了一下,弯起双眼笑了起来,“我叫刘希,总听阿东提起你,还看过你们俩小时候的合照,今天终于见到了。”
  付安东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我们,冷不丁地问道:“不打算回来长住?”
  我笑:“付安东,我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借地一宿吧。”
  2.
  在我意料之外的是付安东的公寓不大,两室两厅。刘希先我一步在沙发里收拾了一下,她的脸微红,略显局促地看着我:“咳咳,家里有点乱。”
  我心领神会地朝她笑了笑:“不好意思,这两天要麻烦你们了。下午我约了房东看房子,要是谈妥的话明天就可以搬过去了。”
  刘希讶道:“深深,你不是本地人么?还要租房子……”
  她的声音被付安东打断,他无所谓地笑笑说:“这话说得还真见外,还怕哥们养不起你?”
  他这么说反倒是让刘希有些尴尬,微露愠色没有再开口。我低头拉着箱子进了客房,关上门之前对付安东说:“你也知道我睡觉很沉,隔壁怎么样的动静都不会醒。你们随意。”
  房间收拾得很整齐,看得出来在这之前刻意地整理过。掩不住沉沉睡意,上了闹铃就和衣躺在床上。
  这一觉似乎很长,梦到了个人,安静地站在灿烂阳光下,地上拉了一道长长的身影。他身旁有个穿背心短裤的短发姑娘,低着头一脸专注地想踩住他的影子,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却怎么样也踩不住。抬起头看他的脸,阴影打在他的头发上,眼神柔和而疏离。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不过睡了半个小时,被看房中介的电话吵醒。整理好出门的时候,客厅里空无一人,视野范围内只有沙发靠背上搭着一件付安东的浅蓝色衬衫。玻璃茶几上放着一把钥匙,压着一张纸条:公寓钥匙——阿东。
  我要去看的房子在这个城市正中心,1999年的老房子,一共6层。走道里的灯有点暗,拾阶而上的时候差点摔倒。房子在上个世纪末的时候应该是精装修,但现在已然褪去了那时候的时兴光鲜,角落里有斑驳的痕迹。
  房东推开阳台的纱窗门,有轻微的吱呀声音,“这儿地段特好,闹中取静。你在这旁边上班吧?”
  “嗯。我也觉得挺好,您看没什么问题我们直接签合同吧?”
  “行,我看你也是个爽快的姑娘,有个事想提醒你一下,这楼上楼下住的都是些老人家,喜欢清静。上一个租我这的就是个小伙子,总带些女……朋友回来,屋里特吵。这邻里关系就不太好……”
  我朝她笑笑,了然道:“您放心,阿姨。我在这朋友少,也喜欢一个人待着。”
  屋里家具家电齐全,带包即住。我给付安东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房子已经定好了,晚上索性搬过去。
  他沉默了几秒钟,电话里传来一声笑:“行啊。我那地儿小,容不下许大小姐。”
  我握着电话走在街上:“我还得置办点床上用品,你晚上有空么?”
  “你在哪?”
  “我在百盛……”路过商场的橱窗,柜架上摆着精致的夏季流苏凉鞋。橱窗上印着行来走去人群的身影,窗后是一个人的侧脸,他手上托着一只暗红色圆头高跟鞋,材质看上去很软,像是小羊皮。
  我得承认,这双鞋很漂亮。
  而这个与我只隔了一扇玻璃窗的男人,我没有想到居然会这么快碰面。
  3.
  说来有点可笑,B市千万人口,好死不死在我回国的第一天就碰见了陆优,前男友。
  他微低头专注地在选高跟鞋,身着西装西裤浅色衬衫,一丝不苟,即便是在夏天,也不嫌热;一手拿着鞋在咨询销售小姐,眉尖平静,倒也显得有些轻车熟路。
  他即将要抬头的那一刹那,我背过身去。犯不着让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从头到脚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地方。
  付安东到的时候,我已经选好了一件四件套和一床空调被,准备搭他的车回家。
  时差还没怎么倒过来,坐进副驾座不久就有些迷糊。高架上堵得很厉害,车流静止不前,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周围描上黑色的框线。
  “许深深”,付安东索性拉了手刹,转头看我。
  “嗯?”我挑起眼皮看他。他是有多少天没刮胡子了,下巴有青色的胡碴。
  “请你吃酸辣粉?伦敦没有。”他来了兴致,唇角噙了笑,得意地看我。
  我笑:“今天有点累。等我时差倒过来,再一块出去吧。叫上刘希。”
  付安东啧了一声:“现在倒是摆起谱来了啊。下次你给钱。”
  我合上眼皮:“行啊,我给钱。甩10块英镑给你俩包场。”
  他轻笑:“我老婆漂亮吧?看见了自卑没有?”
  “自卑。刘希真是哪都好,就眼光差点。人估计就是喜欢有安全感的男人吧?”
  “好男人就是得帅得有安全感。”
  “那真是。从小到大,你那脸就是镇宅之宝,搁哪哪安全。”
  付安东别过脸来看我,前一秒哭笑不得的表情下一秒换成了一脸的无所谓,“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哥今天心情好,不想刺激你。”
  我抬眼眇了他一眼,“喂,我想找个工作。”
  付安东沉默了几秒,“想找个什么样的?”
  “人傻钱多老板帅的。”
  “……”车里安静了几分钟,付安东的口吻带着犹豫,试探着问:“来我公司怎么样?”
  我低笑了一声,侧头看窗外,写字楼里的灯已经被点亮,白色的灯光难免让人觉得有点清冷。
  “做什么?付总,你有什么位子合适我?”
  付安东神色难辨,似是低叹了一声,“做什么都行。”
  我笑起来:“要不然,把你的总监给我当当?”
  他抬头,轻松道:“好啊。”
  我看着他的眼睛,“哦?投资总监不是你想送就送的吧,怎么也要上董事办公会。不知道付叔叔看到我会怎么想啊,一口血吐出来?”
  付安东的眉头倏地皱起来,脸色阴郁,沉声说:“许深深……”半晌没有下文。
  前面车流开始缓缓移动,我支着脑袋提醒他:“付安东,该走了。”
  这一路上我们没有再多言语。
  刚才的言语相讥并没有让我舒服多少,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付安东却是忍不住用讥硝的口吻将旧事提起来,或者是在那一瞬间揭旧伤疤能让我觉得有快感,一丝快感。
  直到他把我送到楼下,他才缓缓开口:“许深深,工作你要不要?”
  我冲他笑:“要,当然要。谁不知道在贵公司谋职是个金饭碗,你看着安排。那投资总监我说着玩的,你看我这个运气,那还不是买什么赔什么。”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最后扯起唇角笑:“行啊,你来付总我罩着你。”
  我下车,朝他挥了挥手以示再见。
  夜幕降临,付安东朝我笑了笑,驾车离开。他已经习惯了在我对他针芒相对的时候,咧开嘴装作若无其事,有时候让我觉得,似乎什么也没改变,什么也没有破碎。
  4. 付安东在一家证券公司做资产管理业务的投资总监,听上去真是个洋气的活。我在中国读了两年半工商管理,大三的时候去伦敦开始学的是法律,之后在伦敦一家律所打过工。中英两国律法体系不通,这家公司涉英事务几乎没有,我也做好了从底层干起的心理准备。
  付安东告诉我给我安了个人力资源部主管招聘和薪酬的经理的时候,我有点意外,心想果然是子凭父贵,他已经可以一手遮天了。
  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办了入职手续,拿着员工手册路过付安东的办公室,正好碰上他出门,身边的助理张丘替我介绍:“许经理,这是我们资产管理部的投资总监,付总。”
  付安东看着我笑,不说话。
  我也朝他笑,与他握手:“付总,您好。我是人力资源部新来的许深深。”我不想在进公司的第一天就让别人知道我是走后门拉关系进来的。
  付安东微微点了点头,“张丘你带她多熟悉一下环境。”
  “谢谢您”,我提步往前走,听见背后付安东带着笑意的声音:“对了,深深,今天中午有空我们一块吃饭吧,庆祝你入职。”
  旁边张丘有点回不过神来,疑惑地看着我俩。我发誓我只想把手上的文件都扔到付安东脸上。
  八卦消息传遍整个公司也就用了一顿饭的时间。
  部门负责人孙总找我谈入职陈述的时候,试探地问:“小许,你和付总认识?”
  不知道付安东是走了什么途径,竟然绕过孙总把我招了进来,我轻声笑:“不认识,今天上午在电梯里第一次见面。”
  他闻言一怔,或有深意道:“我听说付总中午和你一块吃饭,还以为你俩认识。”
  我摇头反问他:“不认识。我听付总说新员工进来,按照惯例他都要请吃饭。怎么原来不是这样?”既然付安东都这么不顾忌了,我随手帮他再不要脸一点。
  5.  今年形势不好,股市一片飘绿,整个金融行业日子都不好过。公司上半年走了几个核心人员,招聘任务异常繁重,入职以来我每天都埋在简历和猎头的电话里,到处和人贩子讨论花多少银子到哪买人。
  部门里的同事都和我或有或无地保持距离,大概是“我入职第一天就和付安东吃饭”这个消息已经编排成了不同版本,具体内容我不知道,但能想象的是,每一个版本都没有事实那么清白。
  上午的时候,孙总转了几份简历给我:“小许,这几个人你联系一下,经历都不错,可以约相关部门负责人做个面试,看能不能挖过来。”
  午餐时间,在楼下的咖啡店买了个三明治和色拉,端着咖啡在沙发里休息。我在伦敦5年的时间,已经习惯汉堡色拉咖啡的饮食习惯,很方便。付安东曾经笑话我:不会做饭的中国人在国外这么久,居然还能生还回国,算是朵奇葩。
  随手翻了翻打印出来的那沓简历,眼前似乎掠过了什么,我翻回去再看了看,目光落到那一页正中两个字上面——陆优。
  A大金融系研究生毕业,财政厅工作3年,后来从XX证券公司投行部ED做到MD,经历晃得我眼疼,这不是另外一个同名同姓的陆优。
  果然,他现在很光鲜。
  说实话,我不想和他打交道。大学时期我们曾经恋爱两年,陆优是我第一个男朋友,尔后无疾而终。别人都说初恋是美好的,即使走不到一起也值得回味。可我一直觉得和陆优谈恋爱是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打从第一眼见到他,我就走上了炮灰的道路,一路向北,最后灰飞烟灭得让我都有点无奈了。
  回到办公室,我把陆优的简历转手给了张丘,“你给这人打个电话问问意向吧,看有没有可能约个时间让他和投行部的副总面谈。”
  临到下班的时候,付安东叫我去他办公室。
  旁边的同事已经有一两个按捺不住,目光如炬地看着我走进去。
  “付安东,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今天晚上一块吃饭,刘希找到一家不错的川菜,你不是喜欢吃辣的么?”他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口气好像是我肯定会答应一样。
  我摇头拒绝:“不用了。你俩出去总带着个灯泡算什么事啊这是。付安东,你犯不着觉得我孤独我寂寞我可怜,我一个人好着呢。”
  “你脑子有坑啊?怎么每句话都这么有攻击性啊许深深。”付安东特别无辜地看着我。
  我冲他点头:“你脑子才有坑。我告诉你付安东,就你这么迟钝男女关系搞不清楚,每次都捎上我。你看看刘希那张脸,哪次不是惨白惨白,跟僵尸似的。”
  他觉得有点好笑:“扯淡,你以为刘希像你似的那么小心眼啊。”
  “摊上你这么个不会看脸色的男人,我向刘希表示致敬,你俩下班慢慢玩,付总。”
  6. 夜生活从9点开始苏醒。
  我找了间略显安静的酒吧,点了杯玛格丽特,对着吧台发呆。B市的琳琅灯光让人觉得有些陌生,周围三三两两的人在随意交谈,我找到了一个很贴切的词:形单影只。
  在吧台坐了挺久,偶尔有一两个男士过来搭讪。我呆得无聊了就拎杯子和他们闲谈,或者说是,互相调戏,说一些可有可无的话题,留一些似是而非的空间。
  临近1点的时候,付安东打电话来查岗:“你这个点没睡?”
  “你打电话来不就是希望我没睡?”
  “明儿还要上班呢,你跟外头鬼混吧。”
  我深刻地觉得付安东是越来越把自己当领导了:“我说付安东,你是不是和刘希的好事快近了?”
  他有点莫明:“你这、这什么意思?”
  “要不然你怎么总把自己当别人爹啊?你这样不好,管这管那,唠唠叨叨的,我和你说真的,就算你俩带球跑那也没什么好紧张的,现在先上车后补票的都是官二代富二代有钱人,特别显档次。”
  “……许深深,我好心好意一腔热血满腹热情地深夜慰问你,你怎么这么不领情啊?”
  我叹了口气说:“哪个领导早上1点给女职工打电话慰问私生活的?你再这么干我就当你是在暗示我要‘潜规则’了。”
  付安东开始笑:“那也成啊,领导意思挺明确,你是不是得考虑一下?”
  “你要不要我把领导的意向传达给刘希?”
  付安东这种满嘴跑火车的德性从小就没有改过,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在初三。那时候他高二,和我在一个中学。我的同桌张某某暗恋他,不能自已。张某某是个特别直接的姑娘,托我给他带张字条,上面一个弯都不带拐,直抒胸臆地写着:你对我有没有兴趣?
  付安东回的那句话更直接,不要脸地写着:没xing 趣。
  我走在大街上根本都不想承认这就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共同在一个大院里生长了20年的青梅竹马,真的有点丢脸。
  好像女人就喜欢这种不要脸的男人,付安东女人缘确实很不错,这导致他活了近30年也没发现他这个性格上的缺陷,自我认知程度无限趋近于负无穷。
  闲扯了两句,我把电话挂了,夜深人静,刚才身边的那位男士已经没了踪影,只好提了包往回走。
  这条街很僻静,出租车一时间拦不到,我沿着路边一步一步踩着身影踱回去。走过两个路口,左手边是一个挺旧的民宅小区。我大概记得小区中间有个花园,旁边有两把长椅,其中一把的扶手断了,另外一把曾经刷过新漆。
  小区外的壁灯昏黄而怀旧,有些回忆像开盖的老酒扑面而来,浓烈得让人睁不开眼。
  我和陆优,大概在那么几年前,就住在这个小区最南边单元里的402室,度过了我们短暂而难以忘记的同居生活。
  那是个一居室,50平,装修得再简单不过。
  稍微那么一回想,我已经走进了小区,除了稀疏的一两户人家留了夜灯以外,只能靠道旁那些或闪或暗的路灯辨识方向。
  可能记忆有偏差,我已经找不到最南边的单元是哪一个了,抬头看了看,城市的夜空萧索而乏味,寻到了点怀念的滋味,矫情地好像能看到陆优的黑色T恤晾在阳台上飞扬。
  7. 夏天的天气总是诡谲多变的,上午还是艳阳高照,午饭过后就阴阳突变,下起暴雨来,而且越下越大,汹涌不息。乌云滚滚,叠在天边,像是世界末日降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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