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悦咳得眼泪都要流出来,肺更是疼得像是在冒血,却还是换上笑脸抬头抚摸他的头发:“我没事哦,球球不要害怕。”
“只是胸软骨轻度损伤,休息几天就能恢复。你也不要害怕。”
齐悦这才看到站在球球后面的丽齐,但是她抚着胸口四面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其他的身影。
“你在找什么?”丽齐有些心虚地问道。
“一个浅绿色头发的人,他刚刚……”齐悦有些犹豫地说。
“不是他。”与艾尼米人截然不同,普兰托人尤其不擅长伪装,舌头打结的感觉让丽齐的智商直线暴跌,“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刚刚是我不小心差点勒断你的肋骨、挤烂你的肺叶,害你胸软骨受伤还疼得昏了过去。我很抱歉,请不要有心理阴影。”
齐悦:“不……不是这个问题……”
不远处的庞大树根后,皇帝陛下的头顶笼罩着一片阴云,美丽的浅绿色长发已经深深地埋入到土壤中,白色饰金的长披风将他沮丧的身形整个遮住。
路人甲、乙见状,又开始了宇宙对话。
路人甲:【我说,陛下不要紧吧……】
路人乙:【想必是受到了很重的打击——精心装扮了五十八秒,本来打算给中意的女性留下一个好印象,结果差点将对方杀死,这种乌龙……该怎么评价……】
路人甲:【啊啊,不要再说下去了浑蛋,有逗号状写着“魂”字的不明精神体从陛下口中飞出来了,你想让陛下自责而死吗?】
路人乙:【呃……】
路人甲:【赶紧给我想办法补救啊浑蛋!】
路人乙:【话说,陛下不会是打算再逃入土壤里去吧?】
路人甲:【……】
路人乙:【总之,还是赶紧通知米兰队长吧……咦,陛下好像打起精神来了。】
齐悦脸上略有些泛红,羞愧却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其实我是想感谢他……”
丽齐倍觉心情复杂,谨慎地追问:“就算他差点勒断你的肋骨、挤烂你的肺叶,害你胸软骨受伤还疼得昏了过去?”
齐悦:“呃……这个另算。”
球球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雾气滚啊滚,他可怜兮兮地蹭着齐悦的手臂。齐悦无奈地将他抱在怀里,轻柔地安抚着,她没有注意到丽齐望向球球的纠结无语的表情。
丽齐:【陛下……能不能不要这么没出息?】
躲在树根后的萨迦陛下:【请让我自生自灭吧。】
Chapter 10
齐悦逗弄着球球,光影斑驳地落在她的身上,她的目光柔软湿润,笑容安然而满足。
树荫幽静,清风舒缓,鸟鸣啁啾。
尽管她面色苍白,瘦弱得有些脱形,丽齐却依旧想到了名画上那些红润饱满的美丽妇人,她身上有一种强大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陛下很幸运也说不定,丽齐想。
“总之,不管他为什么离开,请帮我转达谢意。”齐悦哄乖了球球,抬头对丽齐说道,“那个时候,希尔斯先生让我很害怕……我想他是为了帮我。我会受伤,大概……是因为我骨骼强度太低了。”
请不要这么单纯,其实他只是想把你夺回去,然后一个人独占。
当然,丽齐不打算把这话告诉齐悦。
皇帝陛下头顶的乌云已经被明媚的阳光驱散,他冰雪一般的面孔融化成糯米团,周身飘浮着幸福的肥皂泡,鲜花在四周盛开。
路人甲:【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陛下好像忽然变得……很有亲和力了。】
路人乙:【从高贵不可侵犯到幼齿好捏……我已经不知该怎么吐槽了。】
路人甲:【喂喂,不要这么过分啊,谁说皇帝陛下就不可以同时是吉祥物啦?】
路人乙:【已经堕落到卖萌的地步了吗……可怜的陛下。】
路人甲:【你很失礼啊,这可是全体国民的福利啊。】
路人乙:【我只想保持正常人的清醒而已。】
“我会记得转达。”丽齐答道,虽然事实上对方已经亲耳听到了,“不过你也要小心,希尔斯阁下是艾尼米人,就算是普兰托的女性,也不敢轻易接近他。”
齐悦很想克制自己的好奇,可是毕竟希尔斯对她很好,还救过她。
“为什么这么说?”
“地球人还没有正式跟异星球人接触过,大概不了解。艾尼米人是雌性杀手,一切有性繁殖的碳基智慧生物的雌性杀手。强壮、优雅、美丽、掌控欲、征服感,甚至某种意义上的专一……他们几乎符合雌性对雄性的一切幻想。”丽齐只是这么说着,也忍不住有些荡漾,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神志,“当然,如果遗传物质不能配对,这也顶多引起喜爱和欣赏,还不足以对异性种族产生吸引力。然而,这就是艾尼米人可怕的地方……
“他们可以诱惑一切种族的雌性。”丽齐说,“他们似乎有特殊的能力,可以干扰雌性的神经通路和激素分泌,让对方产生恋爱感和交配欲——这种能力很霸道,大脑构造稍微脆弱一点的种族,很容易就会失去人格,沦为他们的生育工具。”
齐悦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听妄想故事,甚至不是科幻故事。
“稍……稍等,其他暂且不提,生育工具是怎么回事?不同物种间,能产生后代吗?”
丽齐的目光有些阴森,她笑道:“地球上好像有一种生物叫冬虫夏草吧?”
齐悦只觉得浑身发毛:“寄生?”
“是一种寄生性受精。简单来说,普通受精是精子与卵细胞的结合,但是艾尼米人的精子会改造、重组卵细胞中的遗传物质,而后才是基因配对、受精成功。而且艾尼米人是宇宙中最凶残的物种,大多数雌性在受孕期都会被折腾得死去活来,邻近分娩期更是血肉模糊……”
“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齐悦的脑袋里充满恐怖的想象,如果不出意外,她晚上一定会做噩梦。
丽齐的目光里闪过狡黠的光芒:“所以,离希尔斯阁下远一些,他若再出现,记得及时呼救。”
齐悦咬着嘴唇,没有做声。
晚饭时,齐悦一口也没有吃下去。
美男同时也是宇宙异形,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好不容易遇到了似乎可以信赖的人,却差点被对方操控意识,改造成幼体的备用粮,齐悦几乎已经心灰意懒了。
这个纯洁的孩子在很微妙的地方误解了丽齐的话。
给球球喂过奶之后,齐悦耐心地牵着他的手,教他走路。她的胸口很疼,可是什么也比不过心里的憋闷。
“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她小声地念着,“球球乖,跟姐姐一起念哦。一……”
但是球球只是瞪着大眼睛茫然地望着她。
齐悦的声音越发低下去,最终哽在喉咙里,她默默地将球球揽到怀里,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我一定会把你送回去的……”
丽齐在监视器里看了齐悦好一会儿,渐渐也跟着难过起来。
也许该让她尽早和陛下见面。丽齐想,她跟陛下的契合度达到百分之八十五,就算未必产生爱情,但也肯定有很多相似之处。她太内向,不肯向他们打开心扉,若任她这么自闭下去,肯定会出问题的。
丽齐并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太早把残酷的现实告诉她,才造成了这种后果。
圣城里,萨迦小心地将一根黑色的头发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轻轻地亲吻着。
要忍耐住,他想,一定不能让她再受伤了。
在忧虑的皇帝陛下东南大约三十米远的地方,众人纷纷议论开来。
路人乙:【队长,评议会驳回了绞杀希尔斯•莱因哈特•艾尼米的申请。】
路人甲:【这帮人到底明不明白,那个艾尼米人挑衅的是皇帝陛下!】
米兰:【评议会也有自己的考虑,我们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好了。】
路人乙:【作为特卫队员,还真是不甘心。】
路人甲:【可恶!】
路人乙:【其实合法途径行不通,也还有意外事故和不可抗力。】
路人甲:【既然你早有计划,干吗还要尝试合法途径?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评议会不可能通过,浪费时间……什么计划,赶紧说!】
米兰:【请不要当着我的面讨论这种违规乱纪的策划。】
与此同时。
在普兰托星通往艾尼米星的航路上,有一艘公务飞船刚刚完成第一次空间跳跃,目前正行驶在最荒凉的碎石冲击带上。
“嗯,刚刚脱离普兰托的宇航领空。”希尔斯慵懒地倒在沙发上,对大屏幕中不苟言笑的银发青年说道,“不用这么谨慎,格兰迪。普兰托和艾尼米的盟约牢固得很,我没惹事,不过是逗弄了一个可口的小姑娘罢了,别说得好像我拔了普兰托人的圣树似的好不好?”
“宇宙里这么多雌性,你为什么非要逗弄萨迦的女人?”
“也许是命运的愚弄。”希尔斯笑着托着下巴,“话说,格兰迪,你当初捕获那只奇美拉的人鱼时,是什么感觉?”
“不要将女性当物品,琪琪是我的妻子。”虽然皱着眉头这么纠正,但格兰迪还是很认真地答复道,“不自主地进入猎捕模式……只觉得如果不能马上将她弄到手,就不能平复心里的焦躁,连战斗都挑动不起兴致,只有见到她,才会觉得世界还有声音和色彩。”
希尔斯沉默着,一言不发。
“你不会是……”
“开什么玩笑。”希尔斯迅速打断他的话,而后挑衅般地对格兰迪笑道,“再说说那个琪琪被莱蒙拆烂内脏死掉时你的感受吧。”
格兰迪的目光冰冷如刃地望着希尔斯,明明没有真正面对面,他的眼睛却依旧变成了纯黑。
片刻之后,通信被暴力切断。
希尔斯笑道:“真是个脆弱的老鳏夫。”
他很快便笑不出来,屏幕上萨迦的影像强制出现,片刻后,警报声响作一片。
萨迦的面容冷漠如冰:“贵飞船已离开普兰托领空,普兰托将不再对阁下的安全负有保护义务。出于盟友的道义,送阁下一个忠告——两秒钟内,换一艘飞船。啊,对了,超时空通信,似乎有两秒钟的延迟……”
飞船船体剧烈震荡,船长的飞行通告响彻整个空间。
“飞船被乱流小行星击中,工作人员正在进行抢修……请希尔斯阁下马上赶到中央操控室。”
希尔斯无奈地笑着将头发绾起来,舒展舒展胳膊:“普兰托的皇帝陛下,还真是沉得住气。”
普兰托医疗小组研究室。
齐悦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皮项圈一样的东西,她记得她家对面的小区里,每一只有主的宠物犬,脖子上都戴着类似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问道。
“一种简易装饰品。”丽齐回答道,“通过锻炼改造你的身体,只怕事倍功半,所以我们从伊尔曼星定做了特质的强化项圈。它可以调节你周围的温度和大气压,并在你的皮肤表面形成一层防护膜,作用大概相当于你们的航空服吧。戴上它,至少下次你就不会被抱伤了,而且上面还有定位系统,就算你被劫持到外星球,我们也能很快找到你。”她柔和地笑道,“当然,不会有人敢从普兰托人手里劫持你的。”
齐悦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听上去她似乎还应该感谢对方,可是当丽齐帮她把项圈套上脖子和四肢时,她只觉得泪水在眼睛里滚来滚去,却怎么也流不出来。
“喜欢吗?”丽齐问道。
齐悦咬着嘴唇,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想戴这个。”她说,“如果你嫌效率低,我可以延长锻炼时间,一定可以达到你的要求的……为什么我一定要戴这个?”
丽齐对上她的目光,不觉愣了愣:“对不起,对你做了这么多事,却一直没有告诉你理由。如果你想知道,我这就告诉你。”
齐悦坐在治疗舱里,静静地望着窗外树荫中洒落的月光,很久没有做声。
Chapter 11
在大宇宙时代,频繁地与高能辐射和极端的生存环境接触,各智慧物种的生育能力都在退化,“繁衍”成为困扰整个宇宙的严峻课题。最极端的例子莫过于艾尼米人——他们彻底失去了同族雌性。当然最具希望的例子也无过于艾尼米人——他们开拓了异种通婚的全新时代。
相较而言,普兰托人的幸运简直让人憎恨——他们不但没有在这场大变革中失去什么,反而还让他们的Bug道具“生命树”进一步升级了。
当然,繁衍对他们而言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他们不是那种仅凭脑内妄想就可以产生多巴胺,即使不相爱也可以在一起,甚至结了婚也可能会乱来的物种。
他们一生只会爱上一个人,找不到也不会将就,找到了便永不背叛。
命中注定会一见钟情。对普兰托人而言,邂逅无疑是最浪漫的传说。
而从二十亿人口中遇到与自己最契合的那唯一一个,概率之渺茫,让我们有理由相信,普兰托星的相亲业一定异乎寻常地发达。
是的,大多数人的邂逅场所都是相亲会场。
于是,在丽齐的安排下,齐悦与皇帝陛下,他们相亲了。
虽然齐悦到大学都快毕业了还没谈过恋爱,不过她至少从没错手杀死自己的相亲对象,或者被相亲对象以死拒婚过,因此很难说他们到底谁更悲惨些。
但至少有一点是确信无疑的,他们都主动或被迫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这次相亲,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时间回到前一天晚上,实验室治疗舱内。
关闭光源后,月白色的光线从水晶穹顶洒落,没有风和云朵的夜晚,尽管树荫浓密,月亮的轮廓依旧清晰可见,它散发着美丽的蓝白色光芒,清冷而静谧。
“那是伊芙。”丽齐说,“我记得在你们的传说中,上帝从男人身上取了一根肋骨,创造了他的妻子?”
齐悦沉默地点了点头。闲扯有助于放松,她猜测丽齐扯《圣经》,是为了让她产生认同感……可惜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宅在网络里,对齐悦而言,上帝等于OMG(Oh My God)。
丽齐便接着说道:“那么伊芙就是普兰托的妻子。三十五亿年前,普兰托是一个两倍于现在体积的庞大行星,它处于最适合生命繁衍的轨道上,得天独厚,在十五亿岁的幼年时期,便已孕育出繁荣的史前生命。”
随着丽齐的解说,四周变作茫茫的星空,眼前繁星化作流光远去,视野从炽热的恒星转向它的第三行星。这颗星球上山川高耸矗立,瀑布在半空散作水雾,史前的裸子植物覆盖了每一寸土地,蕨类植物遍布在水滨和绿荫下。火山口冒出浓黑色滚着火光的烟雾,庞大的肉翼巨鸟从浓烟中蹿出,捕食树荫里的食草动物。
“这颗星球便是早期的普兰托……而这棵树,我们叫它萨迦。”
丽齐的目光骤然温柔起来,像是一个母亲在看着心爱的孩子。
而全息投影也从全景聚焦到一棵树上。那棵树有着柳树一样柔软的枝条,像榕树般独木成林,柔和的浅绿色光芒萦绕着它,它的身形婆娑而静美。
“宇宙从来都不温柔,对一颗十五亿岁的星球而言,生命出现得过于草率了。”
空气忽然变得炽热,一颗硕大的金红色陨石出现在地平线上,耀眼的光芒过后,尘埃和碎片挡住了齐悦的视野。
“这颗星星的质量仅有普兰托的十分之一,它在这次撞击中彻底破碎,史前的生命也几乎被彻底毁灭。普兰托也被撞穿了地幔,飞向太空的碎片后来凝结成了伊芙。
“烟尘包围了整颗星球,遮蔽了阳光,大量的硫化物释放到空气中,在撞击中幸存下来的生命也很快枯萎死去,但是希望存留了下来。”
视野再一次转移到那棵树上,它仿佛有意识般舍弃了全部枝蔓,在根系最深处的坚硬岩石中,生出一颗小小的芽孢,而后静静地死去了。
“它就在这广袤死寂的茫茫宇宙中,孤独地等待了三十亿年。这其间普兰托又孕育过几代生命,可是在剧烈的地壳运动和气候变迁中,它们都没有延续下来。然后萨迦醒过来了。”
那棵芽孢在沧海桑田中逐渐露出了地面,它顽强地生长出根系,将赤色的岩石化作沙土,而后变作肥沃的土壤。它越长越大,渐渐覆盖了整个星球,庞大的根系深深埋入地底。
“它用了四亿年的时间,彻底将普兰托改造成一颗温暖湿润的星球,而普兰托也度过了地壳活跃的青年期,步入稳定成熟的中年期,生命再一次在这颗星球上繁盛起来。”
风云变幻,而后停顿在某一个时刻,齐悦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我好像看到树上长出人来了……”
丽齐微笑道:“你没有看错,普兰托人确实是萨迦的造物。在一亿年前,萨迦开始拥有智慧和情感,他孤独地生存了九千万年,感到很寂寞,便创造了智慧生命体,也就是普兰托人的祖先。最初,普兰托人一切都仰仗萨迦的赐予,为了让他们能独立生存,萨迦将普兰托人分作男人和女人,他给了男人强健的体魄,给了女人细腻的技巧,他们可以捕杀猎物、织造布匹,可以繁衍后代。”
植物人……齐悦觉得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人类从萨迦的身上获得了智慧,学会了爱,萨迦把他渴望的一切全部赋予了人类……萨迦不曾要求人类遵从他、信仰他,但他依旧是我们的精神领袖,是普兰托的生命本源。”
景色渐渐远去,化作漆黑夜空中渺小的星星,月光再一次从穹顶洒落。
丽齐明亮的紫色眼睛含笑望向齐悦:“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是的……”齐悦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问道,“这一切跟伊芙是不是普兰托的妻子有什么关系?”
丽齐:“……”
齐悦:“还是说你想告诉我,普兰托人原本应该全部都是萨迦的妻子?”
丽齐:“那只是个楔子……我以为这么开头会比较吸引人一些……话说,你是不是搞错了重点?”
齐悦无辜地抿了抿嘴唇:“对不起,网络小说写多了,对故事开头比较挑剔……”
丽齐无语且无措。
齐悦垂下睫毛,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问道:“你想让我为萨迦做些什么?”
“嗯?”
“或者,你只是单纯地想向我介绍你们孤独而伟大的造物主?”
丽齐终于对齐悦的智商生出一点微茫的希望来,她迫不及待地接过话来。
“萨迦需要一个妻子。”
萨迦需要一个妻子。萨迦是普兰托人的精神领袖、生命本源……萨迦是一棵霸占了整个星球的树……萨迦最小也有一亿岁了……
齐悦目前的思维很混乱。
她坐在类似咖啡厅的地方,外面是郁郁葱葱的草木。齐悦忍不住想,啊,也许它们也是萨迦身体的一部分,萨迦会不会是游戏里枯木形状的老树妖……
她有些茫然地握紧手里的杯子。
丽齐看到她的表情,略一犹豫,微笑道:“很紧张?”
齐悦摇了摇头。脖子上的项圈让她很不舒服,她抬手去拉扯,却半途停下来,飞快地点了点头:“有点。”
“你的生命体征与萨迦有百分之八十五的契合,我想这并不是偶然。艾尼米人与萨迦普遍都有百分之五十左右的契合,地球人应该也是类似的情形。所以你不需要太紧张,从地球上再挑选一名适龄雌性,对普兰托人而言并不困难。”
齐悦侧身为球球整理衣角,沉默不语。
齐悦没有注意到,在窗子正对着那棵树的另一面,皇帝陛下已经来回走了三十来圈。
值得安慰的是,他并不是枯木形状的老树妖,齐悦就算看到他也不会产生杀死他就能升级的错觉。
但皇帝陛下却有“万一……不,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被她讨厌了该怎么办”的恐慌感。
当然,皇帝陛下天然高贵冷艳,就算紧张得来回踱步,面容依旧清冷,步伐依旧优雅,看不出丝毫异样,简直就像阅兵巡礼那样威严和从容,没人看得出他需要安慰。
而陪伴他前来的米兰先生也绝对没有丽齐那么敏锐和善解人意的性格。
“陛下……再过一分十二秒就要迟到了。”
“米兰,当初被丽齐拒绝时,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加入了特卫队……陛下,拜师被拒和求婚被拒之间没有可比性。”
“……”
“何况陛下不一定被拒绝……但是如果迟到的话,绝对会给对方留下糟糕的印象。”
“……”
“陛下?”
“我们进去吧。”
萨迦最后一次整理仪容,屏住呼吸,压抑住如宇宙风暴般空茫而又汹涌的思绪,推开了房门。
齐悦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略愣了愣,紧跟着丽齐站起来。
皇帝陛下面色红润,像是最灿烂的晚霞,他对上齐悦的眼睛,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只剩下烟火一层层地绽放。拥抱她和逃走的冲动撕扯着他的内心,让他没有办法操控面部肌肉做出微笑的表情来……他的脖子僵硬,手脚也失去协调性,皇帝陛下发现自己忘记该怎么走路了。
好严肃——这是齐悦的观感。拥有冰雪一般的美貌,却吝于给人微笑。紫罗兰色的眼睛里蒙了一层薄光,冷漠得看不出情绪,身形如军人般笔挺,步伐也规律得匪夷所思。
他很像一棵树,好像不是很想讨老婆的样子……
皇帝陛下终于走到齐悦的身边,伸出如艺术品一样白皙修长的手来。
齐悦抽了抽嘴角,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握手,他这分明是让人跪下来行吻手礼的姿态。
她一面想着一面伸出手来,但是她才碰到皇帝陛下的指尖,他便飞快地把手收回去,背到了身后。
米兰:陛下难道是害羞了?
丽齐:不……他是沸腾了。
齐悦:啊……被鄙视了。
爬过太多天涯相亲帖,齐悦对各种男人匪夷所思的癖性已经见怪不怪了。
Chapter 12
这场相亲远比齐悦预想的要艰难。
整整五分钟时间,萨迦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开口跟她说过一句话。
很显然,我长得不讨他喜欢,齐悦想。幸好还没不喜欢到让他转身走掉的地步……但是他的态度,难道是非暴力不合作?好吧,无论如何,努力一下试试。
丽齐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到极限了——五分钟的沉默,心理负担不是普通的重。但是她半点不想把这个任务转交给米兰,因为她能想象到,米兰一开口必然是暴力层面的话题,只会把相亲彻底变成军事报告会或者军事同好切磋会。
丽齐:【陛下……你还没有准备好吗?】她忍不住了,利用信息通道与陛下沟通。
萨迦:【……】其实他准备好很多次了,但是一对上齐悦清澈的黑眼睛,脑中就只剩下拥抱她、亲吻她的冲动……然后花十倍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这股冲动。
丽齐:【好吧,让我再想个话题。】
幸好这个时候齐悦开口了:“萨迦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萨迦:【就是你这个样子……不,就是你!】
丽齐:【就这么告诉她啊,陛下!】
萨迦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他望着窗外,阳光映照在他如冰雪般剔透的皮肤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他低垂着长长的睫毛,紫罗兰色的眼睛里光芒泫然,美丽得不可思议。
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你……”
终于有回应了!齐悦几乎喜极而泣,目光满含期待地望着他,耳朵几乎都要竖起来。
我听着,请说下去啊,哪怕觉得我很烦人我也认了……请不要再沉默下去了。齐悦想。
但是萨迦只说了一个“你”字,就再没有下文了。
萨迦:【她在看我,怎么办……】
米兰:【她的目光里没有恶意,请不要顾虑,陛下,那是期盼、等待的目光,我想她默许了陛下想对她做的事。】
萨迦;【……】
六分钟零七秒后,皇帝陛下终于勇敢地望向了自己的相亲对象。
丽齐:【想不到你是个行动派。】
米兰:【职责所在。】
丽齐松了一口气,取出个手机模样的东西翻看了一会儿,渐渐皱起眉头。她站起身,说道:“实验室里出了些意外,需要我去处理一下。陛下,我先告退了……”
她甚至来不及等萨迦点头,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米兰也随即起身:“我就在隔壁桌,随时候命。”
齐悦甚至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变成与萨迦独处的状况。
“我喜欢你。”萨迦美丽的紫罗兰色眼睛凝视着齐悦,剔透雪白的面颊上透着粉色,略带羞涩地表白道,“请……请问你希望我做什么?”
齐悦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反应过来。
但她很快便放松下来,无论这个转折有多么匪夷所思,只要结果没错就足够了,毕竟这就是她此行的目的。
她微笑道:“太好了……我也喜欢你。”
齐悦没有恋爱经验,因此不是很清楚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何况他们才认识不久,刚见过一两次面,彼此几乎完全不了解。
她像是个笨拙的推销员,一本正经地想,在他做出最后的决定前,至少该让他知道她是捆绑产品,否则便对他太不公平了。
因此她没怎么犹豫,便接着说下去:“我有一个儿子。”
萨迦从天堂霎时跌落冰窟,他脸上的血色退去,有些茫然地望向齐悦,湿润的紫罗兰色眼睛里透出意味不明的锋芒和绝望来。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已经有配偶了?”
齐悦愣了一下,迅速摇头道:“不……没有。”她不知该怎么解释,赶紧把球球抱起来给萨迦看,“他叫球球……”
可爱得可以让人瞬间软化的小团子,并没有让萨迦的面容柔和下来。
他目光冰冷地望着球球,声音有些飘忽不定:“他的父亲在哪里?”
“已经去世了。”齐悦意识到她的说法让他误会了,忙解释道,“他不是……”
但是米兰的出现打断了她。
“陛下,医疗组通信。”他感觉到萨迦周身溢出的冰冷杀气,略微有些头皮发麻,“丽齐博士想要借用一下您的女友……”
他并没有得到萨迦的回应,只能硬着头皮转向齐悦:“抱歉打断了你们的约会,我送您回实验室。”
齐悦有些迟疑地将球球抱在怀里,对上萨迦冷漠的目光,略有些失望地说道:“失陪……”
通过生物磁悬浮场,只是眨眼工夫,他们便回到了实验室,快得齐悦甚至没把它跟丽齐说的“地铁”联系起来。
而后齐悦再一次换上隔离服,被抽血、化验、扫描。
她有些茫然地任人摆布,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球球放进治疗舱里,遮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眼前发生的事。
她最后终于听到有人出声说话。
“没有抗体……”
“要注射抗原吗?”
“不行!万一她也感染了怎么办?”
…………
齐悦有些慌张,四处寻找可以询问的人,她跑到某个拐角的尽头,正巧看到某个经常照料她的研究员从升降梯上走出来,忙拦住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对方愣了愣,沉思片刻,说道:“实验室检测出一种超级致病链球菌,球球可能已经感染了。球球的免疫系统发育不全,需要外抗体输入……但是我们制作出的抗体,跟你们的细胞间发生了排异反应。”
齐悦略愣了一下,迅速答道:“从我身上取。”
那人侧了侧头:“你要想清楚。你现在还没感染,万一注射了抗原,你体内又不能产生抗体,你的肺会在两天之内废掉。”
齐悦并没有犹豫很久:“我已经想清楚了。”
齐悦很快被送进隔离室。
其他人很快便撤出去,只有一张床和一面玻璃窗的房间并不大,四面幽蓝色的光芒让她觉得很紧张。
她往后缩了缩,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去,小声地唱起幼时听过的歌谣。
“已经来不及了。”丽齐摘掉口罩,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头,“只能寄希望于陛下了。”
之前与齐悦对话的人问道:“就算评议会批准,但他又不是普兰托人,陛下为他注入圣脉真的管用吗?”
丽齐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是必须尝试,这也许是唯一的转机……对很多事而言。”
为了皇帝陛下的相亲而临时开辟的“咖啡馆”里,萨迦一个人静默地坐在窗户边。
普兰托人习惯把窗户开在穹顶,以便最大限度地沐浴阳光,这扇开在墙上的观赏性窗子,是萨迦为了让齐悦放松而特地嘱咐人另做的。
但实际用上它的,却是萨迦自己——裱上窗框,风景就变成了画,可以平复混乱的思绪。
在普兰托,爱上有夫之妇是令人欷歔的悲剧,追求有夫之妇却是不可饶恕的背德。因此,虽然这么想很不厚道,萨迦依旧觉得,那个人已经死了,这真是太好了。
但是想到那个人曾经占据过齐悦的内心,甚至跟她有一个孩子,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烦躁。名为“嫉妒”的毒蛇蛊惑着他的内心,头脑中依旧清明的角落里满溢的全是悲伤——一生只爱一次的普兰托人,从来不会寄希望于“移情别恋”,皇帝陛下以为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得到齐悦的爱情了。
所以说,一切虐恋都开始于沟通不良。
生存竞争都是排他的,初中生物课本试图说服我们,虽然种间竞争大都是你死我活,但种内斗争还是会手下留情的。而丰富的生态环境和漫长的人类战争史却告诉我们,这完全是胡诌。狮群竞争中胜利的新狮王,在霸占母狮的同时,通常会咬死她给别人生下的幼崽。就算在法律和伦理约束的人类社会,大多数人也很难毫无芥蒂地接受一个继子。
这是写入基因的本性,而皇帝陛下目前正在跟这种本性激烈地抗争着。
丽齐的通信在这个时候传来了——
那个孩子生命垂危,只有他才有可能救治。
所有这一切齐悦都不知情,她穿着松垮的隔离服,一个人蜷曲在床边,等待研究员为她注射可能要她命的病菌抗原,以救回这世间唯一一个必须依赖她才能活命的孩子。而他也是这茫茫宇宙中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她必然会恨自己。
那个孩子正浸泡在颜色诡异的营养液中,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以维持他脆弱的生命。
跟那个得到了齐悦全部照料和关爱的白嫩滚圆的婴儿完全不同,他瘦骨嶙峋,皮肤干枯灰败,几乎看不到半点生命的迹象。
事实上,当初普兰托人把这个孩子从卡拉斯人手里救出来时,他就已经命悬一线了。他还是个不足岁的孩子,生命机能尚未完全发育成熟,对疾病的抵抗力完全来自母乳。长达十三天的水米不进已经耗尽了他的体能,而四周又布满了宇宙射线、病菌与尸毒。
他能存活到今日,完全托福于普兰托人高超的生命科学技术。
现实永远是最残酷的作者。
齐悦并不知道,她发誓用生命守护的孩子,正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里静静地死去。可是她依旧会在谎言里绞尽脑汁地为了他生活下去,因为普兰托最珍贵的皇帝陛下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