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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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悬疑小说的气氛。很明显,这个声音和上次的声音不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但是不排除用变声器的嫌疑。
叶树望了望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找不到那个声音的来源。
“你的名字是叫叶树,对吗?”
“很对。”
“名字很奇怪。”这句话刚说完,电话里就只剩下了“嘟嘟”声。
Vincent慌乱地挖开妻子的墓穴,以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却没有意识到这是母亲的花圃……
突然,画面一片黑暗。
汉尼拔关闭了显示器,因为他听见木质楼梯上有渐近的脚步声。画面停止在了三分零一秒处。这是蒂姆•伯顿早年导演的一部短片作品,因为故事太过恐怖阴暗而被迪士尼封杀。但是在汉尼拔看来,Vincent简直就和自己一样,在人前很有教养,优秀而体贴,内心则喜欢在黑屋子里幻想各种怪异血腥的场景。在故事中,Vincent在婶婶来看望自己的时候表现得很好,但是他想象的却是,把她丢进融蜡里,然后放到自己的蜡像馆。
“有人在吗?”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汉尼拔没有回应,他正沉浸在蒂姆•伯顿阴郁华丽的哥特故事中,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Hello,有人在吗?”陌生的声音好像没有要停的意思。
脚步声渐渐临近,汉尼拔屏息,右手紧紧握着鼠标。他知道自己不该害怕,该害怕的,也许应该是正要上楼的人。
很多时候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这次也没有例外。陌生人敲了几下门,就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离开了。汉尼拔害怕见到陌生人,与其跟他们交谈,倒不如独自在这个废弃的医院里多待一小会儿。
他喜欢那种破旧无人,甚至蜘蛛网丛生的废弃屋子。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浮想联翩。他时常一个人划着小船来到这所旧医院里,有时蹲在地上查看昔日人们留下的痕迹,有时会穿过各个病房寻找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找什么的东西。
据说,就在他时常逗留的这间屋子里,曾经发生过一次恐怖的人体实验。虽然每每出现这样的事都会有人站出来用各种意想不到的方法来封口,但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汉尼拔就听过好几个版本的结尾。
有人说那个怪胎在出生后就跑到了树木繁茂的后山里,至今还健康地活着。甚至有自认胆大的年轻人只身犯险,回来之后大肆炫耀说自己见到了一只长着尾巴的人形的生物。更夸张的说法是,有人在夜晚的老槐树上发现了一个长相酷似爱因斯坦的人的脑袋,大惊之下失声尖叫,那人受惊,脑袋下居然露出一个野兽的身体。诸如此类的说法被人们添油加醋,流传甚广。
汉尼拔总结过那个怪物的特征:长着人的脑袋,行动迅速,喜欢爬树,智商高。他相信那个东西还活着,他曾经在一间屋子里发现过小孩子喜欢的玩具,有遥控飞机、汽车,玩具上甚至还有改动过的痕迹。这可不是一般孩子可以做到的。他也曾考证过这件事的真伪。据他看过的一篇小说上的描写,他认为自己找到了张教授当时靠着吸烟的那扇玻璃门。玻璃上到处附着褐色的不明物,当然,是灰尘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除了这件事,他最近做的更多的事情就是读推理小说。他尤其喜欢京极夏彦的《魍魉之匣》和《姑获鸟之夏》,不过对于书中的描写,他很气愤,明明是中国的东西,却被写进了日本人的书。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只是看书中那种吸引外行人的噱头。渐渐地,他开始研究书中的杀人手法了。他开始了解到,一部推理小说中,最聪明的人不是侦探,而是在犯下滔天罪行后还可以置身事外的罪犯。一个推理小说家在构思整个故事的时候,最头痛的也是罪犯的犯罪手法,而所谓的侦探,不过是作者用来揭露整个犯罪手法的人偶而已。
岛田庄司﹑东野圭吾﹑江户川乱步﹑横沟正史﹑绫辻行人﹑北山猛邦﹑阿加莎•克里斯蒂……渐渐地,他开始认识更多的推理小说家,他简直可以写出一部世界推理小说史了。他得出总结,所有的罪犯用到的杀人手法都是有限的,它们被无数推理小说家用过无数遍,但是读者就是喜欢像玩偶一样被蒙在鼓里。
陌生人走后,他立即打开显示器,把鼠标的箭头指向“播放”按钮。他双手搓搓麻木的脸,继续自己的惊悚之旅。
Vincent再也不愿走出黑暗的屋子,他为此着魔。在影片的最后,Vincent精神错乱,他的恐惧和疯狂达到了最高点,死去的妻子爬出墓穴,他的宠物狗变成怪物,僵尸在房间里到处悲鸣。他跌倒在地上,房间开始变形,屋子里所有的东西一起向他涌来。
他想到了爱伦•坡如死亡般诡异的诗句:
“让这话做我们的告别辞,鸟或魔!”我起身吼道,
“回你的暴风雨中去吧,回你黑沉沉的夜之彼岸!
别留下你黑色的羽毛作为你灵魂谎言的象征!
留给我完整的孤独!快从我门上的雕像上滚蛋!
让你的嘴离开我的心;让你的身子离开我的房间!”
乌鸦答曰:“永不复焉”。
那只乌鸦并没飞走,它仍然栖息,仍然栖息,
栖息在房门上方苍白的帕拉斯半身雕像上面;
它的眼光与正在做梦的魔鬼的眼光一模一样,
照在它身上的灯光把它的阴影投射在地板上;
而我的灵魂,会从那团在地板上漂浮的阴影中
解脱么——永不复焉!
汉尼拔给遥控器换上了一节微型电池,近日来他一直在观察监控录像里的风吹草动。对于此次犯罪过程,他早已将它分成一组组完美的镜头在自己的脑海里重复上演了上百遍。照此看来,就是到了下辈子也不会有人发现他的杰作。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自己的艺术品得不到世人的欣赏,岂不是很遗憾的事情?他看看电脑右下角的日期,是周六。如同每个周六一样,托运工人又扛进来几个倒霉的、做工稍有瑕疵的人偶。它们静静地躺在地上,保持着工人把它们扔在地上时的姿势。这表情简直和秸城当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应该说是一样都没有表情。此刻的秸城早已被当成失败的人偶被投入高温焚化炉中,就连骨灰都和人偶的灰烬混杂在了一起。这么多天过去了,就没有人发现这个世界上悄无声息地少了一个人吗?话又说回来,秸城算不上是什么好人,汉尼拔老早就对他产生了恨意,这还真是个该死的人。汉尼拔脸上的笑肌紧绷着,瞳孔开始收缩。此次的犯罪太过完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因此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所以他试图给自己精心编造的故事加入一些新元素。
整日坐在电脑前苦思各种杀人手法以及恐怖事件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变态杀人狂,一种是惊悚小说家。但是在有些时候,两者会互相逾越到对方的领域中,甚至会一人分饰两种角色。汉尼拔很庆幸自己是前者,他喜欢别人因惧怕自己而惊恐的眼神。在十六岁那年,他看了一部由乔纳森•戴米执导的名字叫《沉默的羔羊》的影片,以后的日子里,他的网名就成了电影中心理变态的食人狂魔的名字——汉尼拔。在电影中,汉尼拔是一个大脑如同福尔摩斯般清晰灵活的人,他可以通过一个人的着装和外貌判断其性格,分析其心理,甚至了解其复杂的过去。数次犯下滔天罪行的他可以轻松自如地逍遥法外,就算是美国联邦局的干警出马也无济于事。他博学多才,尤其精通心理学和解剖学,在现实中观看影片的“汉尼拔”认为这些也正是自己要学习的东西。十几个年头后的现在,“汉尼拔”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写一部《犯罪大全》,读者若是依着他的思路去犯罪,那么警察就会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最后不了了之。除此之外,时常接触电脑的他还对黑客知识略有研究。在十七岁那年,他曾成功入侵过一家国内知名网站,到现在对方还对这个肆意闯入者的身份一无所知。
他已经厌烦了这个每天都一模一样的世界,每天他都盼望着自己能遇见不平凡的事情,就算是凶杀案,就算凶杀案的受害者是他自己都无所谓。
已经一周过去了,一切都和自己预料的没有任何偏差,这样并不能让他满足,他倒是希望多多少少能出现一点意外,比如说突然跳出来一个和推理小说中一样的侦探,或者,警察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正在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一周前因为无所事事,他又登录了一次几年前创建的“完全犯罪聊天室”。令他意外的是,这个当初偶然创建的聊天室居然已经发展到了几百人,更让他感兴趣的是里面的成员还都是推理爱好者,他多次看到聊天室中讨论着他喜欢的内容——乌岛。
通过聊天内容,他知道一个名字叫“叶树”的人已经打算动身前往乌岛,于是他用自己的黑客技术查到了这个人的电话号码。既然同行,当然要先打个招呼,不过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因为,他是罪犯。
他重又打开监控录像的视频,成就感十足地欣赏了起来。
秸城旋转着脚尖踩灭了一枚又一枚的烟头,办公桌旁的垃圾筒内已经冒出了几个香烟的盒子。他又扫了一眼书架,其中一期的美国《时代》杂志让他的视线久久没有离开。杂志的封面是两个坐在舞台上的完全一样的人,准确地说,其中一个是高仿真的人。他不想再看一眼那个家伙得意而丑陋的嘴脸,尽管那个人现在身价过亿,并且在很短的时间内名声大噪,轮登各大杂志封面。这一切本来都应该是他的,他一直是一个很敬业且安守本分的人,直到去年夏天。
从小就在工厂做模型工的他受到西方超级写实主义的启发,想到一个绝妙的创意。但是他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是很有限的,他需要一个合作伙伴。
“高仿真机器人?这种东西会有人欣赏吗?”
“目前还没有发现谁做过这种东西,一定可以火起来。”
秸城想起当时池华假装不屑的表情,就想用在工厂做人体模型时用的斧子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他不能容忍这种罪恶滔天的人逍遥地活在他的眼皮下。他最痛恨的,是他的未婚妻居然在结识池华三个月后就离开了自己。或者是因为他的贫穷,但是他一直认为自己的现状很快就会改变。直到他在电视上看到自己当初的想法被别人实现,甚至很成功地活跃在媒体上的时候,他再也不能平静了。
他开始整日酗酒抽烟,甚至几次因打架被拘留。他后来曾经见过他的未婚妻——现在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他看见她拉着一个皮肤白皙的男孩在公园里闲逛,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美丽,一点都没有变。他忽然想起以前和同事闲聊时谈到的一个很可笑的话题:
“你知道‘丈夫’的‘夫’为什么这样写吗?”
“汉字是由甲骨文演变而来的,这‘夫’嘛……”
同事扑哧笑了出来:“反过来看看。”他把写着“夫”字的卡片翻了过来,没想到竟然成了“¥”。
秸城奔上前去,他再也不能遏制爆发的情绪。
“你是谁?”小男孩哭喊着抱着妈妈的腿,“坏人!叫爸爸来把坏人赶跑。”
秸城忽然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离开了,他知道现在什么也改变不了了。他很想把面前的每个人都杀死,做成人体模型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他现在还没有办法接近那个无耻的禽兽,他现在还不能堕落。他望了望远处那座高矗的大厦,他需要工作。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家庭的任何一员。
秸城看了看墙上的老式钟表,时间快到了。他双手整整衣领,将汽车钥匙放进了右手边的衣袋。
高清摄像头下,表情焦虑的秸城在不停地敲门。“又在耍什么把戏……”秸城想,这时他收到一条短信:“门没锁,先进去稍事休息,我随后就到。”
十几年不联系的池华昨天居然在电话中约他,说要谈一笔生意,帮助他翻身。虽然迟疑了很久,但是面对窘迫的生活,他还是准时赴约了。一路上他都想象着那个人会如何跟他道歉,说他的妻子跟他的婚姻并非为了金钱,然后他会做些厌恶的表情,甚至大声呵斥池华一番。
秸城发现门里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种豪华的大房子,这是一间工作用的房间,除了墙角几个破旧的白漆柜子就是几张破桌子。桌子上有各种他没有见过的工作用品,甚至还有化学实验用的试管。他以为这是一间很小的工作室,焦躁的等待迫使他来回探寻,想要有新的发现。他惊奇地发现在这间屋子的旁边还有一间屋子是没有上锁的,他迈着步子轻轻走了进去。看来这是一间人偶加工室,应该是池华做人偶的地方。地上散乱地躺着十几个人偶,它们个个都做得和真人没什么差别,他刚开始还吓了一跳,这场景像极了恐怖电影。
他蹲下身来摸摸人偶的脸,简直和真人一样,唯一的缺陷就是体温了,或许成品是没有这个缺陷的。他看着自己曾经的想法变成摆在眼前的事实,稍稍减少了一些对那个家庭的仇恨。“可是,这么栩栩如生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做的呢?”他当年的想法是用硅胶,然后用真人的头发和牙齿,可是这么完美的皮肤……
这里的工作桌上同样也有很多不同的试管架,不同粗细大小的试管陈列在上面,让这个房间像极了实验室。
这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好像都是实验品。
秸城瞟了一眼其中的一个女性人偶,它像极了自己当年的未婚妻。也许是仿照她本人做的吧,但是他现在不想看到她,不,应该说是任何时候都不想看到她。
在一串彩色的试管旁,秸城看到一叠叠面膜一样的东西,好奇心驱使他拿起一片。他对着墙上的镜子把它罩在了自己的脸上。“嗯,很合适嘛,应该是人偶用的。”他小声嘟囔着。
在镜子里,他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有点像武侠小说里的易容术。这法子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当时紧张的生计让他无暇研究这些东西。他摸摸自己的脸,已经没有了知觉,面膜上面也许含着对人体有害的物质。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他的想法实在是很幼稚,脸上的面膜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热量,越来越紧贴着皮肤。更让他惊恐的是,他不能呼吸了,刚才存有的两个出气孔被渐渐与脸皮相溶的面膜堵住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只是体内的二氧化碳已经不能和外界的氧气交换,仿真面膜本来就是没有嘴部的空隙的,现在他已经完全不能呼吸。他跌倒在地上抽搐着,呼喊着,但是没有人可以听见。这里本来就没外人进入,更何况是面膜下声嘶力竭的声音。
阳光迅速暗了下去,但是在房间外,光线依然很明媚柔和。在仅剩的最后一丝意识下,他咒骂着那个人。他曾经无数次遏制住自己奋起的杀戮之心,现在却反被暗算。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络了,为什么他还会对自己下手……
也许不是他,会是别人也说不定。他搜索着记忆里每一个可能成为自己仇家的人,究竟会是谁……
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他没有闭上眼睛,面膜的眼部开始深入他的瞳孔。
屋顶上的摄像头开始缓缓移动,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按着遥控器的按钮,在他眼前的屏幕里,秸城已经完全成了一个人偶。
他静静地躺在杂乱的人偶中,没有人可以认出他是一个曾经呼吸过,不用装电池就可以走路甚至奔跑的人。
门外传来一阵重型汽车的声音,随后几个身穿制服的人走了进来。每周他们都会把人偶的残次品扔到这个房间,然后,每个周六按时到这里来,把它们扔进焚化炉里焚烧。在他们眼中,人偶公司的经理是一个对工作一丝不苟、对职员很严厉的人。所以他们一向很守时,而且工作的态度也是同样认真的。
“快点,快点,该走了。”汽车发动了,司机催着搬运工……
“对于我这样勤劳的人,早晚会受到经理赏识的。”司机很愉快,他想到了经理时常带着微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