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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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缶庐寨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经过了三十多个小时的颠簸,再加上南子一时间适应不了当地的气候,下了火车就一个劲儿喘气,面色惨白看着怪吓人的。北野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也累得够呛,亏得西岛和东仔身子骨好,倒也不觉得不适应,只是因为一路上没睡好,这会儿实在困得厉害。
四个人刚下火车不知道往哪里去,缶庐寨虽然大,但是放眼望去都是一样的房子,几乎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他们只能挤在座椅上先确定行程再作打算,南子喘得面皮通红,分明很难受,却是死死咬着下嘴唇不吭一声。她的鼻子明显发干,没多久就滑出一道鲜红的鼻血。西岛扯了纸巾正准备帮她止血,一个声音从后面飘来:“千万别擦,缶庐寨的气候干燥,擦了更严重。”
西岛下意识停住手,回头看到一个男生拖着行李箱走过来。他穿着一件当地的服饰,头顶虽然剔了头发戴了一顶圆帽子,十足的缶庐寨人打扮,但他们看得出来,这人早已经谢了顶,额头上油光光的。东仔站起来,指着走过来的人说:“这个人是谁,跟刀疤赖长得可真像。”
西岛也跟着站起来,看着迎面走来的人陷入沉思。东仔可能不记得这个人了,不过西岛不会忘记,他就是那天在桥上的时候一见了西岛就慌忙落跑的人。这人的确同刀疤赖极像,不仅仅是因为那个亮得能够照出人影的大光头,更多的是因为那双眼睛和身板。那种像并非兄弟血亲间的相像,而是一种感觉。至于是怎样一种感觉,西岛倒是形容不上来。
眼前这个人看着比他们要略显成熟些,不过身量却是要比东仔还矮小些。那光头长得极壮,虽然没东仔那么肥硕,估计体重也不相上下。
北野从包里拿出一只帐篷包裹扔给他,说:“你就是花生吧?这是你让我专门买的帐篷。”
东仔走上去像是捶门板似的捶了捶花生的肩膀,回头对北野道:“这个不会就是你说的在网上找的野人(背包族的另一种称呼)吧?看着也就那样,还没西岛一半强。”
话语里明显带着几分鄙夷和嫉妒,东仔平生最佩服西岛,虽然西岛只有东仔一半的体重,但他是唯一一个掰手腕能胜过东仔的人。因此在东仔看来,除了西岛,其他人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花生倒是不恼火,始终笑得很友善。北野叼了一根棒棒糖,问花生:“南子从下火车开始就一直在流鼻血,该怎么办?”
“我第一次到缶庐寨的时候也流鼻血,比她还严重,后来在路上遇到一个大祭司,给我吃了一粒药丸就止住了。之后来了缶庐寨几次,倒是没再流过。”花生往身上摸了摸,掏出一个药罐子,刚要递给北野,西岛一把抢过来:“上次你一见我就跑,现在又跟着混来缶庐寨,我看你应该不只是野人这么简单吧。”
花生完全一副失忆的表情,摊摊手很诚恳地问:“我们见过?”这小子的眉眼里充满了精明,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什么来,西岛干脆走到一边去帮南子背包,重新扯了一张纸巾给她。想了想,还是把花生送上的药罐子打开了,倒出两颗黑乎乎的药丸子让南子混着矿泉水吃下去。
冰冷的水贴着心窝子,南子冷得浑身发颤,不过鼻血倒是顿时止住了,看来那药还是有两下子的。
花生从背包里拎出一个保温杯给她,笑道:“喝热水吧,女孩子喝不得凉水。”
西岛看了一眼,表情有些复杂。起初的时候西岛对这个人有些排斥,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花生都表现得十分友善,虽然热情过了头,但也没有太多令人觉得虚假的地方。西岛再次瞅瞅他,倒是不再像之前那样排斥了。他把南子的背包全部揽上身,只留了一个专门放贴身衣物的小包让她背着。南子吸了吸鼻子,把西岛手里的一个行李袋拿过来,笑道:“不劳你,里面装的都是女生的私密物品,我还是自己保管比较妥当。”
西岛的脸微微泛红,北野笑着偷瞄了他一眼,拿出地图低着头和花生商量行程。
走出火车站,缶庐寨下起了雨,因为风大,外面二十度左右的气温,四个人穿着厚厚的外套,却还是觉得有些发冷。
他们发现路边摆摊的当地人都是些老年人,估计应该听过《缶庐寨死书》的事,东仔正打算问问,花生一把推开他,随便买了几块糕,对东仔道:“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民众,基本上不会说汉话,死书的事问了也白问。还有,来缶庐寨找死书的人基本都不是本族人,你们要是四处嚷嚷,估计连被谁咔嚓了都不知道。”
东仔听着有些玄乎,想起在旅馆的时候老赵说的那些话,赶紧缩缩脖子退到一边去。一路上没敢再乱说过一句话,加上确实语言不通,就连吃喝拉撒的事都交给花生负责了。
南子怕大家的负担太重,就把自己的东西分了包,每个人分到一小袋,自己也留了一袋背在背上。可毕竟背着包袱长途跋涉支持不了多久,他们打算找个寨子先住下来,只是这一路走来,基本上所有的旅店都已经住满了人。花生只好在路上找了几个马夫,商量好了价钱,让马夫们带着他们与行李一道载去远一点的客栈。
这里头的人除了花生都不会说当地话,因此西岛几个只管付钱,其余的事一概不必操心。拿南子的话来说,眼下人生地不熟,又有语言障碍,就算花生将他们卖了,他们还自己倒贴钱呢。
缶庐寨的马夫大多都是在闲暇的时候出门招揽生意的,舍不得买机动车,只有一辆人力木板车,依靠牛或是马拉着前进,因此速度很慢,又加上一路颠簸摇晃,东仔也开始喘起来。他的手脚冰冷,身上却是烫得厉害,东仔不耐烦地脱了外套,把脑袋耷拉在花生的肩膀上。
“你们的伙伴起了高原反应,要吃我们的土家药才有效,可惜今天忘了带出门了。”坐在板车头部的马夫说。
花生问:“你们的土家药是自己调的?”
“土家药都是祭司们给的。”
花生点了点头,帮东仔擦了擦汗涔涔的额头。东仔难受地喘了几口气,忽地一个侧身,把在火车上吃的泡面呼啦一口全部呕在了花生的裤子上。花生抖了抖裤子上的污秽,对马夫道:“不去客栈了,去桑耶部落找德勒大祭司吧,他那里应该有土家药。”
那马夫愣了一会儿,摸了摸下巴往马背上抽了一鞭子,板车明显就快了许多。
板车上还坐着一个孩子,是那马夫的女儿,两只羊角辫一颤一颤,滴溜溜的眼睛盯着花生看,十分可爱。她看了一会儿,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桑耶部落有德勒大祭司的?德勒大祭司好几年不接待客人了,外头人一般都不知道。”
花生摸了摸鼻梁骨说:“嗯……我是听别人说的。”
那马夫的女儿又朝他看了一会儿,追问道:“你们是听谁说的?知道德勒大祭司的人一般都是来找死……”
“卓格玛,乖乖坐好了。”马夫扯了扯女儿的衣服,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用当地话小声说了几句,那小女孩就不再说话了,低头把玩着辫子上的珠串子。
草原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车轱辘伴着东仔和南子的喘气声响起。西岛疑惑地望着对面板车上的北野,意思是在问他那德勒大祭司到底是什么人。北野摇摇头,一副比他更迷惑的样子。
几个人在路上颠簸了近三个小时,走到傍晚,吃了些糕点又启程。到天黑的时候,气温明显降下来,风呼啦啦地对着面颊吹,东仔又把大衣披回了身上。马夫从腰上面摘了一个水壶,倒出些热腾腾的酥油茶给大家:“白天只顾着赶路,忘了请你们喝酥油茶了。”
东仔拿自己的杯子接了半杯酥油茶,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一口吐在了地上。马夫皱了皱眉头,花生把东仔剩下的酥油茶一口喝了,满足地擦擦嘴说道:“来缶庐寨不喝酥油茶真是可惜了。”
马夫又把花生手里的杯子倒满了,看着几个人把酥油茶喝下去,才重新拉起了板车。
他们一路往前,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终于看到迎面驶来一辆面包车。马夫激动地跳下板车对面包车拼命挥手,面包车里的司机打了个侧方向才停下来,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刹车痕迹,滚滚泥灰呛得他们拼命咳嗽。
马夫咳嗽了几声,对车里的司机说:“他们几个是汉族人,专门去桑耶部落找德勒大祭司的。”
开车的人也是个当地人,车里只有他一个人,黑漆漆的不开灯。起先西岛和北野还有些犹豫,但看到东仔吐得七荤八素,南子又是嘴唇发紫,只好带着行李上了车。花生各掏了二十元给那两个马夫,又让北野从包里拿了一根棒棒糖给小女孩,这才上了车。
东仔觉得嘴里还有酥油茶的怪味,于是干吐了几口唾沫,擦擦嘴说道:“在缶庐寨雇个人可真是便宜,四十块钱就雇了两个人力。”
花生透过窗子朝他们挥了挥手,刚才那马夫也朝他们挥手,小女孩舔着棒棒糖说:“阿爸,他们难道不知道所有来这里找德勒大祭司或是死书的人都会突然失踪吗?”
那马夫怜悯地望了望车里的人,用当地话说说:“所以我们才要救他们,不管他们是不是好人,祭司们都不希望有杀戮。”
父女俩的对话令花生身上爬起了一层冷汗,他拍拍车窗示意那司机停车,谁知那司机却是故意开足了马力往前冲。缶庐寨地多人少,道路自然宽阔,几秒钟的工夫,那小女孩同他阿爸早已经无影无踪了。花生似乎从他们的话里觉出些苗头,握着拳头说了句“Fuck”,然后从身上又摸出了五十块钱给那司机,说:“我们打算原地扎营,就不劳驾你送了。”
那司机笑笑,指指后座的南子和东仔:“他们两个需要去医院,我把你们送到最近的医院吧。”
北野朝司机含笑点头,又用陕西话问花生:“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原地扎营?”
花生虽然不是陕西人,不过五湖四海走得多了,倒也能听懂个大概,他用不知道是哪个省份的方言回答他:“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们谁都别乱说话,我们先去医院,然后再安排行程。”
北野乖乖地闭了嘴,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
西岛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大口喝了半瓶子矿泉水,也恹恹地耷着脑袋靠在车窗边休息,怀里靠着有气无力的南子,一车的人好像都病恹恹的,就连花生也觉得浑身没力气,抽了几口烟觉得嘴里没味,就从车窗里抛了出去。
五个人都在车里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只感觉到汽车在路上起起伏伏,晃得他们头脑发晕。醒来的时候花生就发现自己躺在硬床上,被子具有典型的当地特色——艳丽的丝绣团花。四面墙上也都贴着当地的风景照,有两个女护士端着医药器材走来走去。花生拍了拍胀痛的额头,侧过脑袋看到西岛靠在床板上,表情迷惑地看着给自己量体温的女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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