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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被遗忘的童年

 

 

  谁说出生在农村,就注定一辈子是“野”孩子。我有野性,也有野心,但释放的地方绝对不可能是在一个小村庄。

  我出生在浙江绍兴的一个小镇,却是个不婉约的江南女子。

  小镇四周环山,一条河静静地躺在镇上,像个没人管教的孩子,一天比一天脏。河上一座其貌不扬的石桥伴着两边生锈的铁栏杆,无言地诉说着古老。

  镇上有一家小得像诊所的医院,还有一家没几本书的书店,一家已经倒闭多年的电影院、一个迁徒过几次终于尘埃落定的菜场、一个崭新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超市……哦,对了,还有一个装了镇上第一台电梯的镇政府,环抱镇政府办公大楼的是唯一的人造公园。小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时常会偷偷溜进公园玩耍,活着凑在一起讲述着小学生之间谁暗恋着谁的八卦。

  比起很多小镇上长大的同龄人,她们早早地结婚生子,穿着我认为有点欧巴桑Feel的衣服,从来不喷香水,从来没参加过Party,从来不曾出国度假……可能曾几何时,在回乡亲人动情地描述中,她们也遥想过大上海……

  总之,我比她们幸运多了。

 

  要感谢我生命中的另一个贵人,也就是在我小学三年级的那个暑假带我离开这个小镇的我的父亲。

  父亲在我读幼儿园时就随着远房堂哥到上海打工,所以小时候我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只是觉得他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带足以羡煞所有小伙伴的礼物:可以换衣服编发型的Barbie娃娃,时髦的蓝色旗袍,摩登的小健美裤……最神气的是有一次父亲回来,居然给家里买了台彩色电视机,虽然小小的,可是在黑白电视都还不算盛行的年代,那一抹彩色是多么稀罕和耀眼。知道镇上有了第一台彩电,幼儿园的小伙伴们纷纷赶来,像看稀世珍宝一样欣喜不已。为了能经常到我家看《封神榜》,他们还用小糖果贿赂我……

  但是,别觉得我们日子过得很富裕,试想一下,常年在外奔波为了养家糊口、一年到头才回来两次的父亲,当然会尽最大可能给妻子和孩子带回用来“弥补”的礼物。

 

  父亲不在,我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女人和女人之间总能感同身受,年龄再小也一样。

  母亲很坚强,白天到山上劳作,晚上照顾我。而我很少生病,病了也不会翘课,更不准自己哭,怕敲到母亲脆弱的心。

  母亲将她唯一会的“英文”教给了我:A-Z的26个字母的背诵。小的时候我还算聪明,也胆大,仗着自己会背26个英文字母,经常在书店和书店对面的小店出没,逢人给我一颗糖,我就背一遍,逗得镇上叔叔阿姨们开心得咯咯笑。再加上长得胖乎乎、脸圆圆的,镇上的人都叫我“苹果姑娘”。

 

  我自发地在小店里帮店老板卖东西,无“薪水”但是有零食奖励。用稚嫩的口气问客人:“你只要打火机就好了吗?为什么不再买一包烟呢,反正都要抽,省得之后再跑一趟。”客人有时还真会听我的,并不忘向店老板直夸我聪明。

  可不,浙商世界闻名,浙江女儿自然也该有做生意的天赋。但若碰到店老板不再给我零食吃,我就会对到店的客人说:“你要的东西这里没有卖。” 店老板哭笑不得,说我就是个鬼灵精。

捡了便宜不说,我还吃得极为贪心,以至于长大后看到冰激凌就怕,再也没有碰过。即使是哈根达斯冰激凌火锅摆在面前,我也是挥挥手,不带走一口唾液。

那时候的我简直是一个调皮的假小子,胆大得很。不怕黑,不怕丢脸,不怕和同学打架,也不怕说老师坏话被听到然后被撤掉奖励的大红花……

 

  六岁时,家里迎来了一个新成员。父亲激动又兴奋地赶回来迎接了小弟弟的出生,他渴望能有一个儿子的梦想终于成真。

  我一直打趣地跟弟弟说,他“毁”了我的童年。自从家里多了他,身为姐姐的我就不得不在母亲忙碌的时候带着他。假装自己是个“小妈”,除了上学之外去哪儿都得带着这个“拖油瓶”。

  他哭了要哄,累了要背,饿了要喂,还得把屎把尿。去小伙伴家里玩,也得让他跟在身边,放不开拳脚大展玩技,惹得朋友们一顿嫌……

  大约是我小学二年级,刚开学那会儿,母亲带着弟弟到上海陪伴父亲,结束了我“先洋气后操劳”的童年。我不得不被独自留在小镇上念书。

  “你爸妈不要你了!”每当镇上有人故意这样对我说并期待从我稚嫩的脸上得到什么反应的时候,我却总是骄傲地回答:“他们马上就要带我去上海了!”对那时候小镇的人来说,上海是一个大城市,去那里的也都是有魄力的人。但其实,倔强的我是忧伤的,因为全家只有我被留在了这里。

  和母亲分开的两年,大约八九岁光景,我借宿在亲戚家,几乎每晚失眠。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难以入睡,只是一到晚上,就会变得特别敏感和不安。一点点声音、一丝丝亮光都会成为我不能安心睡觉的理由。我会缠着已经进入梦乡的表妹,用种种借口将她吵醒陪我,给她讲故事也好,听她讲她在学校发生的事情也罢,只要有人陪我就行了,我真的睡不着。 

  我很害怕夜晚,也很害怕睡觉……这根本就不是我的房间,这是别人的;这根本不是我的家,这是别人的;我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家庭,我只是个多余的寄宿者……

  日复一日,我渐渐受不了表妹房间带给我的压迫感,房内的一切布置都显得那么冰冷。我觉得夜晚在放大我的孤独,甚至催眠我:我已被整个世界抛下。

  我开始前所未有地害怕黑暗,直到现在。

  我神经质地想摆脱这里,时不时爆发出古怪的思想和行为,让亲戚们很伤脑筋。终于,他们给我父母打了电话,换回的结果就是让我搬去和爷爷奶奶住。

  在乡下生长的小孩,总有股浓浓的“野”味儿。在乡下生长并且是和老人住在一起的小孩,更是“土”得掉渣。

  我变得越来越像个矛盾体:聪明而古怪,大胆而敏感。有时乖得像绵羊,有时捣蛋得像狐狸。

  我会在小镇电视台来拍摄学校文艺玩会时淡定地面对全校同学唱歌朗诵:我败掉父母给我的生活费邀请班上10个女生到照相馆里拍公主照,当然我一定是在正中间打扮最漂亮的那个;我从陌生人家里借来录音机,扬言要选出跳舞最好的几名同学并且捧红她们;我还告诉小伙伴们我是天上落入凡间的公主并且当着她们的面和所谓的来自天堂的“隐形随从”演戏,把她们唬得一愣一愣的,从此我便是女孩之王……

  可见,我是多么希望被所有人瞩目,成为最special的No.1。

 

  野性和感性交织在父母不在身边的那几年,每每和他们打长途电话,我总是把握时机诉说委屈和思念。每次都警告自己要强忍泪水,却往往哭泣到硬咽。母亲也会担心、流泪。我知道,她和父亲一直在努力给我想办法联系上海的学校转学。也多亏了亲戚们,不知他们是为了我还是厌了我,会时不时暗示我母亲“小孩子要和父母在一起才好”、“她爷爷奶奶根本管不了她,她尽是把零花钱买零食,都不吃饭,瘦得跟柴似的了”……

 

终于,孤独的2年在我的混乱和期盼中过去了。父亲托了层层关系帮我转了学,我——来——上——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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