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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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岁,背有点微驼的老赵,头戴一顶半新的蓝色单帽,穿一件宽松得不太合体的老蓝泛白的短外衣,肩上挎着乡下人上街常背的那种布袋和挎包。他一边啃着锅饼朝前走着,一边神情专注地打着手机。手机好像是老赵和这个城市唯一沾点儿边的东西。
老赵:喂,风英啊,你大声说,我听不见……再大点声,大点儿……我这是在大街上了……什么?……你说那个受伤的小狼崽子昨晚叫了一夜,母狼今天找到山上来了?……
手机老旧,效果极差,老赵仿佛在和另一个星球通话,嗓门越来越大:别忙着给母狼带走,它那腿禁不住折腾了,给带走它活不过今天……你先再上点草药,等我明天回来再说……好,就这样……我听不见了,别说了……
听不见只有挂掉,正要揣怀里,忽又来电。铃声有点刺耳,像有急事。
老赵:喂?是我……哎,昨天我不是交代过了吗?三奶奶的药放在她床底下那个大罐子里,土黄色的白天吃,红色的晚上吃,多喝点儿水……哎呀,今后记不住就给我记在黑板上嘛!喂!……喂!……什么?……
又听不见了。老赵只有走走停停,声音忽高忽低,全当这里不是大街,而是他家的后院子。手机终于来了声音,老赵喂了两声,接着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喜大爷他怎么啦?……我说风英啊,喜大爷要唱就让他唱,喊也让他喊,告诉他,我进城给他带红酒回来喝……什么?再大声点儿……他唱歌你们无法上课?……那就像原来一样,都带上课本到山那边去复习,待会儿他睡着了你们再回来……哎呀,他不是有病嘛……无儿无女的,老伴又刚去世,脑子虽坏了,可他心里也知道难受啊!不唱不喊怎么受得了?……好了,墩子、平头和银锁都在吗?你把他们几个都管着点儿……喂!喂!……听着,外面不管谁来电话,就说我明天一定回来,一定回!
生活中有种人,一经投入某件事,就会钻进去出不来,甚至不顾一切,忘记一切。老赵就是这种人。他站在马路牙子上,打完手机,刚透出一口气,忽然,铃声再响,又来电话了。老赵毫不犹豫地打开手机,放在耳边,刚一听对方说话,脸上便显出焦急和担忧。有几个路人边走边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
老赵:喂,什么?……大声说,谁和谁又打起来了?……喂,喂!你大声点儿,这儿听不见……喂,喂!……
绝不是电信故障,实在是老赵的手机太破旧。见路边有个三尺高的大花坛,老赵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撑着坛沿,颇为费劲地爬上去,继续喂喂喂地喊个不停。
唉,老赵这个手机,只有老赵最懂。爬高点儿,效果就好点儿。这个手机也最懂老赵,往往在他急得要摔的时候,声音又忽然地变得清晰起来。
高高在上的老赵形象实在不雅,特别引人注目。一个穿红马甲收垃圾的瘦高老汉,走上前用手拍拍他的腿肚子。这个世界是分工明确的,春管开花秋结果,老汉觉得管管他正是自己的分内事。
老汉:嘿嘿嘿!你下来!你这是个什么破手机呀,比我这收垃圾捡来的还不如呢。快下来!
老汉扶着老赵跳下花坛。老赵略显几分羞涩和尴尬。
老汉倒还友好,问:我说老哥,家里有什么急事吧?
老赵:大爷,您可别叫我老哥,这会折我寿的。我今年刚过四十五呀!
老汉:什么,刚过四十五?怎么看上去比我还显老?我今年都过六十五了。
老汉扶着个长扫把,取下工作帽,颇为得意地伸伸脖子,以示年轻。他看上去确实很精神,目光炯炯,鹤发童颜。
老赵的手机又响了,他正要接忽然被老汉按住。
老汉:把你那手机扔了吧,喏,用我的打过去。
说着拿出一款精巧的红色小手机,递在老赵面前。
老赵:用您的手机?我可是长途,话费贵呀!
老汉卷起衣袖,抬腕现出一块簇新的、银光耀眼的大手表。老赵一时犯了糊涂,不解地望着他。
老汉:你用我的手机打,把要说的话都说完。我瞅着表,每分钟八毛,正常收费。
老赵并不笨,一下子明白过来,脸上笑开了花。他觉得城里人真有意思,也会算计,但确实很痛快。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而且像急得什么似的。他很干脆地关掉手机,接过老汉那个比较新潮娇巧的小玩意。可一打开盖,便傻了眼,因为他不知该先按哪个键。
老汉一手抬腕看着表,一手拿过手机让老赵报号,然后熟练地一一帮他按键。老赵心里佩服极了,一脸虔诚。
老汉:通了,计时开始。
老赵接过来就说:喂,是我……我是用人家一位老板的新手机打的,当然说话就像隔壁了……喂,他俩还在打吗?……什么?……你把电话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