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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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闻听,不由兴奋地两手一合:“袁世凯这奴才果不负朕所望!前阵子他递折子进来,打算扩编到一万五千人,朕恐他贪多不精,没有应允。如此看来,是朕多虑了。”他眯缝着眼,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半晌,轻轻点头又道,“你先去府里看看,回头进宫告孙家鼐拟旨,袁世凯前议准奏。只一万五千人仍嫌少了些,嗯——朕意思,就两万——”
“皇上,奴才意思,此事还须从长计议。”李端棻咽了口唾沫,插口道,“一则扩军难免不引起老佛爷疑心,二来……二来奴才恐袁世凯那奴才由此愈发狂妄放纵,日后便皇上亦约束不住。”光绪眉棱骨抖落了下,两只眸子炯炯生光地盯着李端棻:“你是说那奴才已有反朕之心?!”
李端棻细碎白牙咬着下嘴唇:“这奴才不敢说,只那厮却不时被荣禄约了去天津城。为万全计,奴才意思还是慎重着些好。”他沉吟了下,又道,“那厮如何待李鸿章的,想皇上也已晓得。此人心奸脑滑,现下手中兵力有限,尚不敢有狂谬之心,倘猝然扩军,奴才恐他必会——”“那厮与荣禄私下交往,朕亦有耳闻的。”光绪剑眉紧锁,“前次授他直隶按察使一职,朕意便是为了稳他。倘这事不应允他,朕怕——”
“官职可与他,只兵却万不可多与。”李端棻声调悠长,叹息说道,“皇上可曾想过,但这厮倒戈一击,会是怎样结果?”
“这——”光绪脸色陡然如月光下的窗户纸般煞白,怔怔地望着李端棻,喃喃道。
“恕奴才斗胆,似这等狡诈圆滑、唯利是图之徒,皇上当初便不该委以重用的。”话音落地,李端棻方觉失言,惴惴不安地望眼光绪,但见光绪怅然望着窗外街衢,似乎压根便未曾听进去一般,方暗暗长吁了口气。
许是天色阴晦缘故,宽阔的街上一个人影亦无,只阵阵哨风吹得枯叶沙沙响着。光绪一动不动静静地望着,足足盏茶工夫,方叹道:“当初用他,朕心中也知他贪权好利的。只因着他年轻,有股子闯劲,加之又在外边做了那么多年差事,与夷情多少了解一些,方——”
“奴才妄言犯上,请皇上恕罪。”李端棻起身一个揖儿打将下去。
“行了,坐着吧。”光绪发泄胸中郁闷价长长透了口气,徐徐说道,“手中无兵,做事儿难;这手中好歹有些个兵了,却不想做起事儿依旧是那么难。依你看,朕现下该如何是好呢?”李端棻受宠若惊,强自按捺住跳动不已的心房,沉吟片刻,说道:“皇上但要成大事,手中无兵万万不成的。七千新建陆军虽则骁勇,只好汉难敌四拳——”
“罢了袁世凯再行扩军,你以为如何?”
“现下还不能罢免那厮。”李端棻轻轻摇了摇头,“一则没有合适奴才接得下那差事;二则倘罢了那厮,只怕老佛爷会借机委个心腹奴才接手,如此皇上这些年心血岂不白费?”
“那——”
“奴才意思,袁世凯的奏折先压着,他若再递折子进来,皇上可以库银无多搪塞,暂时稳住他。只这也非长远之计。若求万全,现下唯有一法——”李端棻凝视着光绪,从齿缝中蹦出两个字,“变法!”光绪嘴角肌肉抽搐了下:“变法?现在?”
李端棻沉重地点了点头:“对,只有变法。现下德夷强占我胶州湾,民情激愤,莫不思奋发图强,此正推行变法之大好时机。但新法颁布天下,举国响应,似袁世凯那等圆滑之辈,岂会看不清形势?他若真再心存二心,皇上罢他差事,老佛爷时势所迫,亦不能有所作为的。而那时扩军,更是名正言顺之事。”光绪仰在软软的座垫上闭目沉思良久,矍然开目说道:“有老佛爷在上边,她能应允变法吗?搞不好,会弄巧成拙的。”
“皇上但变法谕旨颁了下去,老佛爷又怎能收了回来?”
光绪身子电击价哆嗦了下:“你要朕——”
“皇上,为今只有此一条路可走了。德夷强占胶州,恕奴才斗胆,想要讨了回来,恐——”他没有说下去,只轻轻摇了摇头,“此时再不变法图强,待列强纷纷效法,我神州华夏支离破碎时再想变,为时已晚矣。”光绪两手把玩着茶杯,茶水溅了手上亦竟浑然不觉。
“皇上——”
“如此太……太冒险了。”光绪扫了眼李端棻,愀然叹道,“《万国公报》查封,强学会遭禁,这里里外外还有多少奴才谈变法、论维新?便张之洞那奴才,谁不以为力主变法的,可紧要关头亦迎头一击。形势如此,倘要强行变法,只怕——老佛爷能耐,切切不可低估的。”说罢,他复无可奈何价长叹了口气,“还是师傅当初说得对,这事万急不得的。朕当时若脑子冷静着些,局势想来也不会如此。此事还……还是从长计议吧。”
“皇上,时不我待呀。”李端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说的只是京里情形,外边情形却绝不是这般的。皇上若错此良机,日后变法之路将更加艰难!”光绪眸子亮光一闪,虚抬下手问道:“外边情形怎样,你且说来朕听听。”李端棻兀自跪着,答应一声道:“现下各地维新思潮较之往昔尤为高涨。梁启超之《变法通议》《论中国积弱由于防弊》、谭嗣同之《仁学》、严复之《天演论》等维新著作,《直报》《国闻报》《知新报》以及《民听报》等宣扬变法维新的报章杂志如雨后春笋,普天下士民觉醒国事者日渐其多。”
光绪坐了安乐椅上,端杯啜着茶水,听李端棻侃侃道着,许久才叹息一声,说道:“怨不得圣祖爷六下江南。时势不与,但形势好,朕真希望也能出去走走。”
“皇上,”李端棻把玩着手中茶杯,“形势已然如此,而德夷强占我胶州,更是推波助澜,但皇上毅然下诏维新,我朝气象定——”
“各地督抚反响怎样?”光绪眼皮子倏地一颤。
“此——”
“如此局势,甚是喜人。只是要变法维新,此时还不是时候。”光绪轻吁了口气,摇头道。“形势转瞬即逝,奴才恳请皇上三思。”李端棻细碎白牙咬着下嘴唇,犹豫着低声道,“皇上,康有为请求见驾——”
光绪身子针刺价哆嗦了下,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盯着李端棻:“这奴才又……又来京城了……”
“现在宣武门外‘纪家客栈’候奴才消息。皇上若准其所请,奴才这便过去传话。”李端棻满是深情地凝视着光绪,点头回道。
“不,你传朕话与他,速速离开京城。”
“皇上——”
“本朝成例,非四品以上官不得召见。前次朕见他,虽假着殿试名儿,却仍为老佛爷所不悦。此时若再见他,朕不好说话是小,于他只怕亦会有杀身之祸的。”光绪虚抬了下手,“他的心思朕再清楚不过的了。你要他暂且再忍耐阵日子……”耳闻天际间三声沉闷的午炮声传来,光绪隔轿窗望望天色,这才发觉已至前门大街上,沉吟着在轿底跺了两下,望着李端棻说道,“好了,你下去吧。外边有甚动静,及时奏朕。记着告诉那奴才,务必离开京城。但被刚毅众人闻得风声,朕怕再亦无能为力的。”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