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好萌的爵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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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的民主程序很繁琐,可是反应并不慢。
早在1839年10月1日,英国内阁就作出决定,为恢复贸易,将派遣完整的海军舰队前去中国海,“林维喜案”由此成为鸦片战争的直接导火索。
这尚是威慑性的,等到中方封港,内阁议案便被提交国会,进行激烈辩论。维多利亚女王及外相均站在了对华用兵一方。
1840年4月,国会进行正式投票,在女王的影响下,最终以271票对262票的微弱多数通过军事行动,但不称为战争,只认定为报复,即对中国拒绝向世界打开贸易大门的报复。
支持者的理由之一就是:中国听不懂自由贸易的语言,只听得懂炮舰的语言。
1840年6月28日,英军总司令懿律下令封锁珠江口,第一次鸦片战争开始了。
直到“穿鼻之战”,与广东水师作战的都只是少数英国军舰,林则徐就此认为,这“一小撮”军舰远道而来,兵饷补养都要依赖于商船,我现在封了港,断了贸易,只需再守上几天,到时你必然攻又攻不动,吃又吃不饱,除了打道回府,再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让林则徐料想不到的是,他即将面对的不是义律的“一小撮”,而是懿律的一大批,整整40多艘军舰呢,对方也并不需要商船提供补给,随船而来的粮草已经足够。
就在广东局势陷入无比紧张之时,又一个意外出现了:懿律没有进攻广州,除了留下几艘船继续进行封锁外,主力随其北上,到浙江定海去了。
当时及后来的很多评论,都想当然地作出判断,以为是林则徐防住了懿律,让他无机可乘,又不能干坐着,就去钻别的缝了。
其实完全不是这样,早在出兵之前,英国内阁给懿律下达的指令就是占领定海,因为觉得定海处于广州与北京的中段,不仅能直接给予中国皇帝以震撼,还能作为继续北上的根据地。
尽管林则徐之前曾通知包括江浙在内的沿海各省,要他们防备英军进攻,但江浙官员承平日久,没人相信火会烧到自家门口。当英国舰队抵达定海时,当地政府还以为来者是被风吹迷了路的商船,其战备状况,可想而知。
1840年7月6日,懿律对定海发起进攻。战斗毫无悬念,几个小时之内,定海即告失陷。
道光获知这一消息后既吃惊又纳闷,不明白那么软蛋的英国人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坚挺。左思右想,得出结论,恐怕还是浙江官员太熊包了。这些人平时养尊处优,像个木偶人一样,也不做好准备,临到打仗就张皇失措,当然只有挨人揍的份,革职,全部革职。
暂时的受挫,并没有能动摇道光的自信心和优越感。
这帮小丑,不过凭借着他们船快,小小得逞了一下,等我的军队开过去,他们还不是该咋的就咋的。
与道光不同,远在广州的林则徐则表现得忧心忡忡。英军攻的是浙江,起源却是广东,说明他事情没有办好,革职的人里面虽然暂时没有他,并不代表他就没有责任。
在林则徐递上的奏折中,他向道光“自请治罪”,并要求把他派往浙江前线,以便戴罪立功。
道光的回复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君臣间极其微妙的情感变化,尽在“知道了”三个字中。过去道光曾把林则徐列为最宠信的大臣,他百分之一百地相信这位能吏可以把广东那边的事摆平,就在定海被陷之前,还下旨要将林则徐调为两江总督,以接替病逝的陶澍。
直到浙江送来报告,道光才知道,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林某还是那个天下第一能吏吗?得打个大大的问号了。
信任度一旦有了折扣,态度就完全两样。林则徐在奏折中发出警告,指出英军极有可能再北上天津,提醒皇帝做好防范,但道光不以为然地笑了。
定海被偷袭一把也就算了,天津是什么所在,那是国都卫城,还能让“夷船”占到便宜?
道光的轻蔑尚未从嘴角消失,对方就来了。
1840年8月6日,英国舰队到达大沽口外。
你可以瞧不起“夷船”,但人家的船快却是个硬道理,现在别说收复定海,连防守天津都成了问题——根据直隶总督琦善的报告,天津方面根本还没来得及做好防守准备。
琦善并没说假话,因为他也是个有名的能吏。
如果要给周星驰版《武状元苏乞儿》中的“苏乞儿”找个原型的话,琦善应该是再合适不过。他属于含着金钥匙出世的清朝贵族子弟,一生下来连根手指头都不用动,就已经是一等侯爵了。
别人拼着命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我们的爵爷不用那么累,托老祖宗的洪福,他天生就拥有朝廷赏赐的荫生资格。
这个荫生乍一看字面,还以为是“萌生”,而做“萌生”根本不用读书,只要假模假式地考一次试,过一下场,就能做官了,果真是好萌。
琦善得到的官职是刑部员外郎,成了副司局干部,这一年他才十六岁,在大人的世界,还是个娃娃。
年纪小,又没怎么读过书,毫无疑问是纨绔子弟和不学无术者的代名词。同一个部门里面,好多汉族官员从寒窗苦读开始,胡子熬到了白,都还没能爬到这个位置,你要想让别人心理平衡,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些老资格的前辈有时就不免借用工作之机,对其暗中奚落几句:“这乳臭未干的小娃娃,除了身上那件大人给披的马甲,什么本事都没有,估计官也做不长。”
你还别说,爵爷的自尊心很强,听到议论后气得不行,要面子要脸,非得做出点名堂让你们瞧瞧不可。
他花了三百两银子,用重金从部里请来一个退休老吏,拜其为师,专门学习做官的技巧和本事。两年期满,“尽其技”,把能学到的都学到了。
出师后的琦善果然不同凡响,从员外郎升巡抚,又从巡抚升总督,尤其是直隶总督一职,在清代督抚中最为显赫,乃疆臣之首,连两江总督都要排在后面,至此前辈们的预言彻底破产。
尽管这样,琦善经常告诉别人的身份,仍是“本大臣爵阁部堂”——请叫我爵爷!
爵爷之所以能飞黄腾达,一方面是由于他善于“阴探上旨”,像韦小宝那样,知道怎么对上司察言观色,投其所好,另一方面也与其敢于任事有很大关联。
与陶澍、林则徐之类的知识型能吏不同,爵爷走的是古灵精怪路线,所谓诡道怪行,脑子里可以哗啦哗啦,冒出各种各样新奇的点子,而且常常能歪打正着,把事情给办妥。别的不说,当初漕粮海运的成功,实际就少不了琦善的一份功劳,他从始至终都参与了海运的谋划和运作,连陶澍本人也请教过这位“点子大王”哩。
史书上因此称琦善“明干有为,政声卓然”,是一个精明强干且有不错政绩的官员,乃至于“宣宗至赏之”,道光皇帝特别赏识他。
在道光时代,尽管“模棱官员”到处都是,但道光看人的眼光并不差。除曹振镛这些需要摆在桌面上给人看的元老外,他真正欣赏和重用的人极少是平庸之辈。
道光知道琦善在天津防务这些大事上不会,也不敢胡说八道,所以心里立刻虚了起来。他不是一个没有军事经验的皇帝,当然清楚在敌方大兵压境的情况下,防务空虚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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