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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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一点,孔繁宇很是包容她,平时休假在家的时候,他们两个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看电影,一句话都不说。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然后一言不发地吃饭,时不时地,相视一笑,慢慢等待日落。
很多年前的有一次,姚亦南在外边拉广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对她动手动脚,一只肥手一直放在她的大腿上摸来摸去,可就因为那男人是某意大利香水品牌的中国地区负责人,所以姚亦南就这样咬着牙赔着笑脸。
回到家的时候,孔繁宇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她一句话不说地走过去,躺在沙发上,把头枕在男人的腿上背对着他的身体开始默默流泪,泪水浸湿了男人浅灰色的休闲裤,留下一摊难看的水渍,湿湿地贴在他的腿上。身后的男人默默地放下书,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一句话都没有说。
哭够了,女人也不起来,就那样固执地躺在他的腿上,身体不由自主地一耸一耸,她哑着嗓子说:“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男人轻笑起来,只说了两个字:“不问。”
姚亦南闭着眼睛,一点点地回想,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就想到被她沾湿的那条裤子,那样子湿湿地贴在他的腿上一定很难受吧……
还有一次,她的方案明明很好,可就是被李元武给毙了,那一次是她到杂志社以来,第一次自己做采访,对她来说很重要。辛苦了一个星期几乎没有怎么睡过觉,结果就因为男人的一句话,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气得她咬牙切齿。那时候年轻,她学不会现在的隐忍内敛,回到家就拿着孔繁宇发脾气。
可是男人哪经历过这个,从小到大不说是所有人都对他言听计从,也是被大家捧着长大的,于是两个人就吵了起来,到最后,孔繁宇气不过,狠狠地将她推到厨房的柜子边,瞪着双眼抬起手,却怎么都挥不下去。
姚亦南却不在乎,一脚狠狠地踢在男人的膝盖上,疼得他一下子就跪在地上,直冒冷汗。
看他半天不起来,姚亦南这才有些害怕,赶紧蹲下去查看他的伤势,却被他抓着肩膀狠狠一推,压在柜门上,咬牙切齿地说:“消气了没有,要是还没有,你老公我就要残疾了!”
一句话,就把在气头上的她逗乐了,然后两个人就没心没肺地坐在厨房的地上笑了一会儿。
那一次,孔繁宇第一次用了“老公”这两个字。
过了一阵子,两个人的气来得快,消得也快,转眼又坐在沙发上各自抱着一本书占据沙发的两端。看着看着,安静的房间就突然传来姚亦南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没有任何感情:“繁宇,我只是你的情人。”
男人没有说话,像是没有听到。只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听到男人再说那两个字了。而从那天开始,孔繁宇身边换女人就像是跳圆舞,舞伴换得越来越快。
孔繁宇不是不好,相反,他很好,除了众多女人围绕着他之外他是太好了,好到让她害怕。
姚亦南就这样闭着眼,歪着头坐在椅子上,回忆像是过电影一般一幕幕地快速掠过她的脑海。每过一个画面心里就更加郁闷一番,可是又没办法阻止自己去想。
孔繁宇,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难过吗?
靠不住的男人!
姚亦南在心底低低地骂了一句。
这时候,电话铃声突然间响了起来,由于换了新的电话,电话铃音不是原来的那种,也没来得及调成振动,巨大的声音吓了姚亦南一跳。她一下子睁开眼睛,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利落地按下接听键。
“喂,您好!”
“喂,请问是姚小姐吗?我是Allison,孔繁宇的姐姐。”
姚亦南一愣,随即露出一个笑容,礼貌地说:“陈小姐,你好。”
“别叫我陈小姐了,太见外了,都是一家人直接叫我Allison好了。”女人的声音像是一杯温润的蜂蜜水,听起来都觉得香甜可口,却又不腻。
“Allison。”姚亦南乖乖地叫了一句,光是听声音莫名地就对这个人有好感,让人有种不由自主就想依赖的感觉。
“那我也不客气就叫你小南了,若是有空,出来坐坐?”女人开门见山地发出邀请。
“……”她一时间有些踌躇。
“我们就去北二院西路那里的私房菜馆怎么样?”女人不等她拒绝直接建议道。
“那家?要提前预订的,现在可能来不及了。”姚亦南有些为难,看了看表,估计现在就算她给那个老板打电话,也不一定能订得到了。
“我昨天订好了,繁宇和那家的老板挺熟的,他极力推荐说是你最喜欢的那家。”
姚亦南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孔繁宇的姐姐如此隆重地请她吃饭,而且昨天就将位子预订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阴谋论又开始作祟,为什么总感觉像是要赴鸿门宴呢?
“那好,五点钟那里见吧。”姚亦南定好时间利索地挂了电话。
那家私房菜馆在本市很有名,每天只做两桌,而且不许点菜,老板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老人,都是看人下菜单,只要把忌口的和爱吃的告诉他就成。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这家菜馆反倒是火得不得了,很多人想吃根本吃不到。而且,这位老人从来不管你是当官的还是讨饭的,只要付得起钱,预订的时间早,他都照做不误,脾气也倔强得不得了,他若是不高兴,就是美国总统来了也吃不着。孔繁宇是这怪老头的棋友,没事的时候就去找他杀上两盘,当然,每次都是输着回来的。一来二去的,老头儿就给他开开后门。
下午四点多,姚亦南就开车前往,因为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会儿,一路还算畅通,到那里的时候才四点四十分。她左拐右拐进了一条窄小的胡同,然后看见一个熟悉的矮小青石围墙,一扇大红的对开木门别有一番老北京的情趣,门口连个牌子都没有,别说是饭店了,就算说它是卖早点的都没人信。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一桌子菜没有几千上万的都下不来。
女人走进去,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了下来,院子里有一棵有年月的粗壮枣树,密密树叶铺散开来,将盛夏的阳光遮住,很凉爽。
“哟,姚丫头来了,孔小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迎面响起老人爽朗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今天不和他一起吃饭,约了别人。”姚亦南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这小子,我还以为一会儿能和他杀一盘呢,早知道他不来,我就不接你这单子,前面可是排了几十位,有的都等了半个月了。”老头儿眉毛一挑,不高兴地说。
“老爷子,你想找他下棋那还不是说下就下的事吗?他一天没什么正经事。再说,就他那水平,你还真愿意跟他耗那时间?你要是想要对手,明儿个我给你介绍一个高手。”姚亦南笑眯眯地弯了一双眼睛。
“姚丫头,这你就不懂了,有人下棋是找对手,我下棋是图个舒坦,我就看着孔小子这孩子不错,和他下棋开心……”老人手里拿着炒勺,笑眯眯地边比画边说,看上去比年轻人还有活力,说了一半,向门口望去喜滋滋地说道,“谁说孔小子没来,这不,来了嘛!”
姚亦南顺着老人的目光回头,果然看见孔繁宇从门口迈进了,顺势回过身拉开门,侧过身体让身后的女人进来。
男人一回头,对上姚亦南的双眼,眼神一愣,随即闪过一丝怒气,带着耀扬跋扈的冷硬气质。他穿了一见很休闲的灰蓝色格子短袖衬衫,上面缀着一点点发灰的粉色,本是很乖巧的一件衣服,穿在他身上愣是有一种放荡气质,何况他本身就带着点妖媚诡诈。
他抿直了嘴角不说话,一双鹰一样尖利的双目却直直地盯着姚亦南的脸,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姚亦南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走了两步才露出习惯性的微笑,对着身材高挑女子说道:“Allison?”
“小南,你好。”女人温柔一笑,礼貌地伸出手,然后说,“我事先没告诉你带繁宇过来,没给你造成困扰吧。”
“不会。”姚亦南瞟了一眼一边面色十分不好的男人,同样微笑。
“他若是不送我过来,我真的找不到这里。我想着反正他要送我,就一起吃个饭吧。”女人借口找得理所当然,无懈可击。
姚亦南能说什么呢?
于是她淡淡一笑,扬起嘴角,淡声说道:“我正想着要请孔二少吃个饭,就怕他不赏脸,今天来得正好,我也算是借花献佛。这顿饭一定得让我请。”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疏远而客气,还隐隐含着讽刺的意味。
孔繁宇的脸色又差了一点,眼神中的怒火渐渐明晰,可是又找不到发泄的途径,只好就这么僵着,像是被气得鼓涨起来的青蛙一样。
姚亦南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有种搞恶之后的穷开心。她和他在一起时间太长了,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何况他平时是一个没什么耐心的男人,想要让他抓狂简直是轻而易举。
“这一次回国,你准备待几天?”姚亦南顺手将上好的碧螺春倒进旁边女人的小茶碗,边倒茶边问。
“这个不一定,看看我妈妈这边的情况怎么样吧。”女人温婉一笑,伸手虚扶茶碗表示谦虚尊敬之意。
“阿姨……怎么了?”姚亦南还是习惯性地叫了孔繁宇的妈妈为阿姨。
“你不知道?妈妈结肠上长了一个肿瘤,现在正在空军总院住院。”女人说。
姚亦南有些震惊,下意识地向Allison旁边的孔繁宇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
男人看见她的眼神有些厌恶地微微转过头,拿起手边的茶碗开始小口喝茶。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姚亦南有些愧疚地说道。
这些年来孔繁宇的妈妈对她还是不错的,虽然接触不多,但是跟着他回家的那两三次,都是他妈妈亲自下厨做饭。
“这个也不能怪你,病是前天确诊的,不过还好,发现得早,做了手术就没问题了。
“前天?”姚亦南回想了一下,那不就是和孔繁宇大吵了一架的那一天吗?没想到接电话时他不在,竟然是去医院了?
“嗯,前天确诊之后,我就连夜订飞机票回来。”
说到这里,服务人员开始上菜,三个人互相客气了一下之后开始吃饭,一度气氛变得安静起来。
姚亦南因为从小就有吃饭不说话的习惯,再加上她为了孔繁宇妈妈的事情而感到有些内疚。那天晚上孔繁宇一定心情非常不好,所以才和她吵了起来的,她应该先问问他究竟有没有事才对。可是转念一想他的恶劣态度,她就怒火中烧。
吃了一会儿,Allison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看了一眼电话上的来电,然后接起:“Ken?”
电话那边像是和她寒暄了几句,女人笑着说道:“Ken,我好容易回到中国,你说话得算数才行哦。我就在北二院西路那里的私房菜馆,我可以给你十分钟时间过来接我。”
果然是鸿门宴!
姚亦南低头默默地喝着汤,耳朵却将女人的话听得一个字都没漏下。
挂了电话,男人不高兴了,说道:“姐,你怎么回事?请别人吃饭,自己半路要去赴约?”
“Max,这里你帮我照顾一下,我要见的这个男人真的对我很重要。你是知道的!”女子温柔地将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略略撒娇似的说道。
姚亦南看见女人的娇态,心中也是微微一动。这样的小鸟依人的女人,应该是没有男人想要拒绝吧。
孔繁宇不再说话,郁闷地接着吃饭,Allison则拉着姚亦南天南海北地聊开,一会儿是法国的风景,一会儿是国内的名牌和时装定制。这时候,姚亦南才知道原来Allison是一名很出名的服装设计师,在米兰和法国的时装周都应邀出席过。
孔繁宇看着两个女人聊得开心。
姚亦南时不时地会被Allison一个笑话逗得咯咯笑开来,没了平时的冷漠外壳包裹,像是露出蚌壳里面的雪白嫩肉。
窗外金色的阳光打进来,映着她明媚的笑容,被一旁的男人看在眼里,让他一阵莫名悸动。
姚亦南,你不知道我多想将你的笑容留住!
他夹起一片金丝鸭掌放在Allison的盘子里,冷声说:“姐,你尝尝这个,味道挺好的。”
“谢谢。”Allison礼貌地回答。
男人又夹了一块汽锅鸡,看似很随意地扔在姚亦南的盘子里面,冷声说:“你最喜欢吃的。”
姚亦南看了一眼帮她夹菜的手,又顺着手向上,正好对着男人看过来的一双黑眸,像是两个闪耀的乌黑钻石。
一时间,气氛有些莫名尴尬。正巧Allison的手机再次响起活跃了快要凝固了的空气,女子兴奋地拿起电话往外走。
屋子里顿时冷清了下来,气氛一下子又冷又僵,好像就连气温都下降了好几度。
过了一会儿,姚亦南淡声问:“阿姨的病没事吧?”
“没事。”男人没有抬头,语气生硬地说。
说完了之后,两个人又沉默不语。
这种尴尬从两个人见面开始就一直断断续续地存在着,姚亦南想,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是谈恋爱的原因,因为一段感情似乎注定了会从心动到甜蜜,最后走到陌路。
于是,两个曾经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变成了陌生人。
最简单的词语却变成了世界最锋利的武器。
姚亦南想了想,最终还是说:“繁宇,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谈谈?”
孔繁宇的心微微一沉,他能看出来她眼神中的那一种决绝。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难懂的东西,你对她不是,对她不好也不是。正所谓孔夫子说的那句被世人曲解了的名言警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看来几千年前的孔圣人就已经对情绪化的女人有了如此深的感触。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面前的饭桌,上面琳琅满目的食物,每一个都充满诱惑,可是,他却一点都不能看清楚那些东西都是什么。这么多美味的食物放在他的眼前,他闻不到他们的味道,放在口中,感觉不到香甜。舌头鼻子和眼睛好像同时罢了工。透过热气腾腾的食物后面,他只看见她的影子,在他的面前,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两秒钟后,孔繁宇慢慢转过头,对上姚亦南的双眸。他的目光很郑重,声音掷地有声,一字一字稳重地吐出:“小南,我需要你。”
姚亦南僵直的身体轻轻地塌了下来,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隐隐露出的那一点脆弱,很隐秘,隐藏在他心底最阴暗的地方,却透过那一双黑眸流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