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一次观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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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克一手拿笔记本,一手拿铅笔,望远镜放在身边,心里得意洋洋,蜷伏在上游两个湖泊的岩岸之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潜鸟。他在皮克特古屋跟其他人分手后,直取上游湖泊。这样做的好处是,如果回船的信号来得太快,他至少可以抄近路,经另一个湖泊返回。他差不多是立刻见到了一只朝思暮想的潜鸟。自从他和多萝西加入西部群岛的航行以来,他就产生了这个念头。他一开始只听到声音,然后才看到这只大鸟泼溅出长长的一线水花。
“咕……咕……咕咕咕……”
他以前从没有听过这样的叫声。泼溅的水声为他指明了观测的方位,但他很难看清涟漪中的鸟儿。有东西从水中出来,但那是什么呢?风把什么都弄得模模糊糊。他每一次刚刚看到移动的黑点,还没有来得及对准望远镜,目标就消失了。风从他背后吹来,掠过湖面,因此对岸的湖水最汹涌,鸟儿停在那里。一开始他几乎没有对看到潜鸟抱希望,这可能是水鸭或其他大鸟,无论是什么鸟,他都会等待确认。
风停息了片刻,平静的水面从岸边开始延伸。他看到潜鸟从汹涌的水面游向平静的水面。他一直在观察,潜鸟先消失,而后在更近的地方重新出现。那时,他已经明白:这肯定是某种潜鸟。鸟儿游到水下,很像一只䴙。它一定是在水下潜行,又重新冒出水面,没有溅起一点水花。不,它潜水时并不总是这样。迪克看到鸟儿在水面上半沉半浮,一上一下,好像在玩头球。片刻后,鸟儿重新冒出水面。迪克觉得,它从水里带了什么东西出来。随着一两声泼剌响,鸟儿露出头来。它大概是捉了一条鱼。鸟儿比䴙的个头略大。迪克蜷缩身体,动都不敢动。这时,他摘下眼镜,擦干镜片,发现观察效果并没有改善,就拆开望远镜,擦拭镜片。镜片沾染了他呼出的水汽,变得模糊了。
他重新装好望远镜,发现鸟儿不见了。它再次出现时,比前几次离他更近。现在,鸟儿在平静的水面上直直地向他游过来,他有机会看个仔细——虽然他能做的事情就是稳住望远镜,双手却颤抖不已。鸟儿又一次潜入水中,回到水面时,没有泼剌声。也许它只捉住了一条小鱼,毫不费劲就咽了下去,也许它什么都没有捉到。迪克现在越来越有把握,鸟儿离他越来越近了。
“就是潜鸟。”迪克轻声说,“一定是。”
他把望远镜搁在岩石上,终于可以平稳观察了。鸟儿身上黑白交错,头和后颈是灰色的,颈部两侧有黑白条纹,咽喉有一条宽阔的黑带。
一切都清楚了。“黑喉潜鸟。”迪克虔诚地低语,放下望远镜,拿出笔记本,将它加入这次航行的观鸟名单。
他一动不动,连续观察了几个小时。鸟儿潜水,露头,把头伸进水下,然后再潜水。他画好鸟儿的素描和特征,以便跟书中的图案对比,但他心里早有把握。接着,长长的一声泼剌,说明鸟儿露出水面。迪克又听到奇特的“咕……咕……咕咕咕……”声。鸟儿起飞,仿佛一只长翅膀的雪茄。它在天上打转,似乎要向下游湖泊飞去,但迪克看到它突然向南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迪克把笔记本放回口袋里。这次航程该算功德圆满吧?他亲眼见到了一只潜鸟。他想告诉多萝西。其他人大概不能充分理解他的喜悦。
迪克站起身,四肢有点儿僵硬。他摘下眼镜,擦干后重新戴上,仰视小山。史前古屋就在山顶上,他和三位探险家在那里分手。现在那里空无一人。他扫视山脊的缺口,那条崎岖的小路从山口伸向另一道山谷,那里也空无一人。他的视线从山谷移向山顶,看到黑点向石南丛中移动。他仿佛听到一声叫喊……大概是罗杰的声音。好吧,如果他们已经走得这么远了,不久就会回来找他的。他知道,只要罗杰在附近活动,观鸟的机会就微乎其微。那只鸟已经捉完鱼,飞走了。他留在这里已经无事可做,但其他湖泊还值得一看。那些地方不大可能有黑喉潜鸟这样难得的际遇,但他最好趁时间还来得及,赶紧去看看。一天下午不会接连两次有这样的好运。迪克不在乎,他这次航行已经大获成功。
*
他心满意足地沿着湖岸走过。有时钻进石南丛中,有时避开沼泽地,常常发现松散的砾石路实在难走。他慢慢走过湖岸,湖面越来越窄,最后变成了溪流。溪水流过平野,分开两边的小湖。迪克扫视平野,心想,以前这些小湖一定是一个大湖。或许,古代皮克特人在山顶上筑屋时,整个山谷都是一个大湖,甚至是海湾的一部分。
他看到一只河鸟,前胸的白羽上下摆动,但他不愿费事儿记在笔记本里,他以前就见过了。一只小秧鸡跑过,母秧鸡在湖岸边拍打翅膀,假装折断了翅膀,想引迪克追她,让小鸡跑掉。但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见秧鸡了。今天他看见了黑喉潜鸟,河鸟和秧鸡就不值一提了。他随即绕过宽阔的芦苇丛,面前就是下游湖泊。他审视湖泊和湖中突出的小岛,又一次警觉起来。毕竟,见过一只黑喉潜鸟,并不意味着不会看到第二只。
三只秋沙鸭突然从湖边起飞,出现在他眼前,从他头顶飞过。迪克打量三只鸟儿的黑白条纹,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他知道,它们一定落在他刚刚离开的那片水面上了。他在笔记本上记下“三只秋沙鸭”,很想再去那里看看。他看看表,有点晚了,但他觉得这一天仿佛刚刚开始。不过,现在他随时可能听到北极熊号的雾角吹响,通知他这一天就要结束了。现在走回头路是件蠢事。
芦苇丛外的湖岸更高。迪克紧靠着水边走去,知道身后的湖岸和面前的岩石同样可以提供有效的掩蔽。你不能昂首挺胸,让鸟儿把你看得清清楚楚。他慢慢地沿着湖边前进,扫视水面,但主要留心小岛。无论鸟儿的情况如何,他明白这个岛对鸟对人都有很大的吸引力。这里实在是个好地方,一头有芦苇丛,中间是卵石,芦苇丛以外的岸边布满草丛。不远处是什么东西在游泳?迪克的心又跳起来。无论那是什么,看上去都很像那只潜鸟。他原以为那只潜鸟向南飞出了山谷,但他也许想错了。
他身边尽是水面和砾石,但几码外有一块巨岩。他可以隐藏在巨岩后面,舒舒服服地观鸟。他匍匐前进,在巨岩跟前卧倒,拿起望远镜,将焦距对准小岛,搜寻水鸟出现的那一带水面。
谢天谢地,风已经停了,水面波澜不起。太阳已经沉落到西方的群山一线,不会照到他眼睛上,但那儿没有鸟……他通过望远镜,看到一圈宁静的水面。然后,水面一侧泛起涟漪。他跟着涟漪移动望远镜,对准波纹的中心,发现了一只鸟儿。它把嘴浸入水中,再仰起头,好像在喝水。它游泳时将身体深深浸入水中,抬起脖子,头向不同的方向转动。肯定是潜鸟!幸好他没有跟着秋沙鸭回去。他决定留在原地,这里就是最适合观察的位置。
潜鸟向小岛游去,迪克用望远镜追踪它。他看到岛上平坦的草地中,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活动。对,它又动了。片刻间,他以为这可能是某种动物。然后,他看出这是一只鸟,活动方式非常奇怪,仿佛腿站不起来。它在地上拖曳了一阵,掉进水里,立刻像第一只潜鸟一样游走了。他现在相信:这只鸟就是上游湖泊的那只潜鸟,跟它的配偶在一起。“完全跟䴙一样,”他看到两只鸟一起游走,心想,“跟䴙一样,只是个头更大。”
“呼……呼……呼……呼!”
悠长摇曳的叫声吓了他一跳,听起来像狂野的笑声,仿佛两只鸟正在交换某些不可思议的笑话。
“呼……呼……呼!”
他又一次听到叫声,但接下来就没有了。两只鸟游到一起,又拉开距离。
一只鸟向岛上游去。他不能确定是不是掉进水里的那一只,但它在同一个地方上了岸。无论这是不是同一只鸟,它的腿都有问题。它似乎依靠翅膀的帮助,在地面上滑行。它停在水边,恰好就在迪克第一次看到有鸟活动的位置上。
他通过望远镜,看到鸟儿身上斑驳的色调。它卧在地上休息,另一只潜鸟游来游去,离小岛越来越远,时不时潜入水中,在水下逗留许久,冒出来的地方有时不出迪克所料,有时完全出乎意料。岛上那只鸟几乎一动不动。
“该不会是在孵蛋吧,”迪克心想,“说不定是才下的。可是太远了,看不清楚。”
迪克一动不动,继续观察,望远镜对准卧在地上的鸟。他想,只要它活动,就能看清它们筑的是哪一种巢。那儿可能根本没有巢。他记得,海鹦和麻鸭会利用兔子洞;许多鸟类就在裸露的地面上产卵;田凫在开阔地上筑巢;海鸥把蛋混在卵石中。他想知道,这些潜鸟会不会轮流孵蛋。如果轮流孵蛋,他希望水里的鸟儿不要耽搁太久。提提、多萝西和闹闹嚷嚷的罗杰随时都会出现,催促博物学家回船。他们根本想不到,他静卧不动,用望远镜观察两个黑点的活动,就比他们所有的历险更精彩。迪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但头顶上的堤岸使他不可能看到他们有没有走下山谷。他回过头,继续观鸟。
他后悔没有带上弗林特船长的双筒望远镜,只拿了这个小望远镜。小望远镜虽然能用,但在这个距离上,放大效果不够。他要是有船,就会划到岛边,看看潜鸟筑的巢是什么样的……他想起北极熊号甲板上的折叠艇,但船员正在洗船和刷漆,不可能放下工作,把小艇拖上岸,运到湖边。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那儿一定有鸟巢,他可以肯定。迪克拿出笔记本,写下:“一对黑喉潜鸟在下游湖泊筑巢。”
五分钟后,他又拿出笔记本,在自己的记录后面加了一个问号。湖里的鲑鱼晚上向岸边游去,潜鸟可能跟踪而来,以便占据更好的渔场。水里的潜鸟一再潜入水中,游到迪克的隐蔽处和小岛的正中间。它每一次露出水面,迪克都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它头顶漆黑,身体甚至比他最初印象中更大。它潜入水中,马上又带着一条鱼回到水面。它吃掉鱼,喝点水,游到更近的地方。迪克感到困惑,但他非常清楚,在这个距离上,通过望远镜判断大小是靠不住的。鸟儿又一次潜入水下。迪克对准它入水的地方,但鸟儿是正对着他游过来的,在不到三十码的地方露出水面。迪克吓了一跳,差一点大叫起来。
“这是白嘴潜鸟。”他自言自语,在记录上作了补充。然后,他才想到:白嘴潜鸟不在英国筑巢。
“不可能,”他自言自语,“但它不是黑喉潜鸟。”
笔记本上已经有了关于这些鸟的好几页记录,迪克把它们揉成一团。他在“黑喉潜鸟”上画了一条线,在前面写上“白嘴潜鸟”。他想到那儿可能没有鸟巢,就在“巢”上画了一条线。他还加了一大堆问号。
他又一次仔细观察鸟儿,清楚地看到它身上的两块黑斑和脖子上的白色条纹。
“就是白嘴潜鸟。”迪克说,又在笔记本上加了一条。然后,他再一次打量岛上鸟儿的黑斑。它仍然静卧不动。他重新划掉,翻到下一页。
可惜鸟类手册不在他口袋里,迪克没有时间去拿了。他只能画出鸟儿头部和颈部的素描,等回到北极熊号船舱,再跟书上的图谱对比。他的素描不如提提,但清楚地显示了鸟儿颈部的条纹。毫无疑问,无论这只鸟是什么,肯定跟上次见到的黑喉潜鸟不一样。他在同一页上画出黑喉潜鸟头部的素描,两者差异明显。这只新出现的鸟肯定是潜鸟。它不是红喉潜鸟,没有一点红的地方。那儿还会有其他潜鸟吗?
他画完素描,写下“白嘴潜鸟”,划掉,重新写下,加一个问号,再看几眼后又把问号划掉,加了几条帮助记忆的注释。这时,他听到罗杰的叫声:
“哈啰!迪克!迪克!哈啰!”
接着,多萝西叫道:“咕咕!”
鸟儿一定听到了这些声音,看到了探险家。它飞快地游向岛屿,比任何时候都更像大䴙。它全身没入水下,只露出脑袋。
讨厌!现在没办法了。迪克站起来,看到探险家沿着湖边一路小跑过来,便向他们挥手。
“快点!”罗杰叫道。
迪克匆匆收好笔记本和望远镜,从湖岸上爬起来。
“回船!”提提叫道,“快!”
“你没听见雾角吗?”多萝西边说边跑。
“没有。”迪克说。
“我们以为你早就走了,”提提气喘吁吁地说,“只有多特说我们最好来叫你。”
“快!快!”多萝西说,“岛民不怀好意,跟踪我们。”
迪克和大家一起跑起来。
“潜鸟,”他对多萝西说,“我看到一只黑喉潜鸟……第二只我没有认出来。”
“有人跟踪我们。”提提说。
“那人看不见了。”罗杰说。
“呜呜呜!”
北极熊号的雾角又响起来。这时,迪克才隐隐约约记起:他忙着观鸟时,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这是第二次了。”多萝西说。
“有两种潜鸟。”迪克说,“至少我这么认为。”
但多萝西喘不过气来,没法回答他。
他们先沿着湖边,然后再沿着由湖入海的溪水边一路小跑,最后来到入海口。北极熊号已经不在退潮时停留的支架上。潮水重新升起,将船浮起。船系在锚上。他们看到弗林特船长坐在天窗旁抽烟,蓝烟慢慢飘走。其他人没有露面,直到南希和约翰划着折叠艇从北极熊号后面绕过来。
“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迪克说。他想,折叠艇既然已经下水,本来可以说服他们带到湖区去。
“哈啰!”罗杰叫道。
“稍待片刻,”南希回应道,“我们会把救生艇划过来,折叠艇地方不够。”
“他们没有跟上来。”多萝西回顾溪流,对提提说。
“我们干得漂亮,”罗杰说,“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南希从折叠艇爬上救生艇,向岸边划去。约翰和弗林特船长把折叠艇放到甲板上。
“佩吉和苏珊在哪里?”罗杰问。
“在做饭。我们早就把雾角吹响了。”
“我们饿坏了。”罗杰说,“我们饭后走了一千英里。”
探险队员爬上船,小艇离开大船。所有人都高谈阔论起来。“野蛮的凯尔特人!”“城堡!”“年轻酋长……”“风笛……”“有人跟踪我们……”“逃命。”
“迪克,情况怎么样?”多萝西说。
“有三只潜鸟,”迪克说,“有两只非常像白嘴潜鸟,但它们不可能……”
“迪克,”多萝西说,“你在什么时候吃三明治的?”
“噢,我说……我忘了。事实上,鸟儿在这里筑巢,书上说不可能。”
“潜鸟好看不好看?”南希坐在江边,打量北极熊号片刻,“我们做了该做的事情,埋头苦干,必须在涨潮以前及时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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