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疯驴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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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特的衣服过了好久才烤干。船主人把它里里外外地烘烤，就差没烤熟了。他把湿衣服悬在舱顶，围绕滚烫的烟囱。死神与光荣号船员在抹香鲸号船上安顿下来，听船主人讲故事。他说到怎样建造抹香鲸号。他计划在整整一冬天——梭子鱼最好的季节捕鱼。他们听船主人讲，他怎样一次又一次寻找大鱼，驶遍了诺里奇各地，因为北方水域的鱼儿更好。他端上海量的浓豌豆汤、冷烤牛肉、土豆片和果酱馅饼。午后不久，他让皮特重新穿上衣服。不过，灯笼裤沾上的泥浆仍然太潮湿，没法刷掉。饭后，他们把餐具洗刷干净、整理好，船主人就坐下来抽烟，打量着大鱼。
“现在该去疯驴旅馆了。”他最后说。
东风轻轻吹过，浓雾已经升起又散去。柳树叶瑟瑟发抖，长芦苇“沙沙”作响。比尔松了口气，他之前一直担心，如果东风不起，他们就得一直划船回家。“我早就打过包票嘛。”乔说。
“你们想不想多钓些鱼？”皮特问。
“这么大的鱼，不会有第二条了。”船主人说，“不，我们去疯驴旅馆称鱼。然后，如果我们动作够快，就能穿过雅茅斯。鱼太大，不好放，我要带到诺里奇去填料。我把你们的船拉到特恩河口，然后你们正好顺风回家。”
他走进抹香鲸号船舱，拿回一块长船板：“拿这个做担架怎么样？”
比尔和乔把木板放在抹香鲸号旁边的路上。船主人带着大鱼上了岸，把它放在木板上。
“最好把它包起来。”他说，“我想先跟老板说说，再让疯驴旅馆的人看到。”他回到抹香鲸号，带来两个空口袋，虔诚地套在死鱼上面。
乔抬起木板一端，比尔和皮特抬起另一端。
“准备好啦？”船主人问。
“准备好啦。”乔回答。
“葬礼开始。”船主人说。他们沿着河边前进，然后向右转，踏上通向疯驴旅馆的狭窄堤岸。
小旅馆的生意似乎并不红火，从河道通向疯驴旅馆的支流只容划艇通过。因此，大多数游艇和摩托艇过而不入。甚至在夏天旅游旺季，至多不过一两个古怪的游客坐在旅馆格窗外的座位上。今天一个人都没有。屋顶破旧得一塌糊涂，似乎很需要补充一批新茅草。门口旗杆上面的绿旗破破烂烂，“欢迎光临”的字样很需要重新上漆，标志牌上的图案也已经起泡脱落。图案是一头白驴站在绿色草地中间，撕心裂肺地吼叫。
“等他壁炉架上面有了这样一条鱼，”船主人说，“少不了顾客盈门的。”
“达钦医生就有这样一条鱼，”皮特说，“放在他给我看舌头的房间里。但他那一条远远没有这一条大。”
“人们会从四面八方赶来看这条鱼。这么大的鱼，就在几码外的地方被逮住的。”
“似乎不止几码。”乔说。他发现抬着木板末端前进颇为费力，路途也变漫长了。
“等他把这条鱼摆在客厅里，一年四季都会有人赶来，希望再捉一条这样的鱼的。”
“天鹅旅馆也有一条。”乔说。
“这条鱼更大。”船主人说，“现在，你们三个看到了。这里就是特许经营的旅馆。你们不能进，在院子周围转转，在这里等我。别让任何人看到你们捉住了什么。”他欢快地向大门挥挥手，便走进旅馆后面的院子。他在低矮的门廊里弯下腰，免得碰了头。
抬鱼的孩子们在院子里四处转悠。
“我们最好到凉棚底下去，”乔说，“免得有人出来打听。”
他们走进院子一侧的敞篷中，把抬鱼的担架放在敞篷里的木柴和木块当中。皮特拿起一个口袋，又看了一眼大鱼。
“我的手差一点就放进它嘴里了。”比尔说，“它的牙齿跟耙子一样大。”
“有人来了。”乔说。皮特把口袋放回去。一个女孩从旅馆后门出来，拿着水桶穿过院子，在水泵上灌满水又走了，没有注意到这三个人。他们三个正在寻思：万一她问他们来干什么，他们该怎么回答呢？
敞篷后面的箱子里有东西在动。细长、苍白、屈曲的身体粘着稻草，伸出爪子抓挠箱子前面的金属网。
“雪貂。”乔说。
他们走近去观看。
“喂，皮特，别用手指头碰铁丝。”比尔说，“记得老饲养员那次给我们看的。他有老母貂和四只小貂。‘不用怕，’他说，‘你只要把手背露出来，它们就不会碰你。’他把手挤进去，捏成拳头。接下来，他大呼救命。所有的雪貂都扑上来咬他的指头，鲜血淋淋的。”
旅馆后门又开了。他们听到船主人的声音。
“你是说，超过二十磅的部分，一磅一先令？”
“没错，吉米。我们都听你这么说过。”其他人哄笑道。
“没错，如果鱼真有这么大，那也值了。不过听我说，先生，今天不是愚人节。”老板说。他是个红脸矮胖子，穿着灯芯绒裤子，好像以为有人在愚弄他。两三个工人从他身后走出来，瞧瞧是不是船主人真捉到了鱼王而老板输了赌注。
“死鱼就在这外面。”船主人说，“我让他们抬进院子来。嗨！你们进来吧。”
皮特、比尔和乔抬着鱼架，走出敞篷。
“你觉得怎么样？”船主人说着，把袋子扯下来，露出大梭子鱼，它的鱼嘴仍然咬住袋子。
人们盯住大鱼。
“我二十年来见过的鱼，就数这一条最大！”一个人说。
“付钱吧，吉米。”另一个人说。
“真是大家伙。”老板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摁住致密、闪光的鱼身，“捕鱼人奈何不了它。”
“水鸟也不行。”有人说，孩子们认出他是芦苇割草工，“这样的鱼根本不把小鸭子放在眼里。”
老板走进棚子，从墙上的横梁取下杆秤。
“从二十四磅开始。”船主人说，“我们知道它有多重。”他从鱼架上拿起梭子鱼，拿进棚子。
他在一个人的帮助下，把鱼挂在秤钩上提起来，不让鱼尾碰到地上的尘埃和糠壳。同时，老板加上一英石、半英石和四磅的砝码。鱼尾几乎落到地上。
“二十五磅。”老板说完，又加了一磅砝码，但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二十六磅。”有人用敬畏的语气说。
老板又加了一磅砝码。然后，他取下之前几个零碎的砝码，换上一个一英石的砝码。
“二十八。”他喃喃道，接着又加了个一磅砝码。
“二十九。”
他又加了个一磅砝码，鱼儿慢慢升起，然后又下沉。
“三十磅都不止。”船主人说。
杆秤另一端又加了一磅砝码，天平终于倾向了放砝码的一端。老板把刚加的这一磅砝码取下来，沿着秤杆加上一系列小砝码。鱼在一头，砝码在另一头，稍微上下波动了一阵子，最后不动了。
“三十磅半。”老板说，虔诚的口气仿佛进了教堂，“三十磅半……”然后，他拍拍膝盖，“付钱！”他差不多是在吼叫了，“我心甘情愿付钱。我哪怕花掉最好的五英镑，也要把它剥制好。玛丽！出来。要不是这条鱼正巧在疯驴旅馆附近显身，我都要放弃旅馆，去开家禽养殖场啦。出来吧，玛丽，瞧瞧这个。”
老板娘跑出来。
“这条鱼会给我们带来好运的，”老板说，“把它放在玻璃橱里，所有的捕鱼人都会蜂拥而来。消息一传出去，他们就会从伦敦和曼彻斯特赶来，还有其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六月到三月，我们还需要加床。”
“你可能需要一个更大的旅馆。”他妻子笑着说。
“世事难料啊。”老板说。
“我不在乎你怎么做，”船主人说，“只要你别管它叫宾馆就行了。”
老板咯咯笑道，“这个名字蛮不错，”他说，“它现在只需要我们习惯，还有把这样一条鱼展示出来的那一刻……来吧，伙计们。进屋喝一杯……听我说，玛丽……给孩子们拿汽水来。”
他们刚刚在船上吃得饱饱的，但老板娘一拿出三杯姜汁啤酒和三块水果蛋糕，他们就觉得还有一点儿吃下去的余力。直到船主人和老板重新走进院子里，这几个孩子也还没有吃完。
“把这个一镑换成二十先令的零钱，”船主人正说着，“对你都是一回事吧？”
老板掏出钱包，收回一镑钞票，换成二十先令，交给船主人。
“你们这些抬鱼的人，”船主人说，“我们要赶快些。把鱼抬上来，我们好走人。我想尽快顺流而下，赶到雅茅斯。”他转向老板，“好了，我会竭尽全力弄好这条鱼的。一旦弄好了，就给你送回来摆上。”
他们再次把鱼放在木板上，沿着堤岸抬回抹香鲸号。船主人告诉他们诺里奇人会给鱼制模，剥掉鱼皮，让鱼皮在模具里干燥，然后给它上油，上漆，填满砂子，树立在玻璃橱底蓝色的背景上。玻璃橱各处都设置芦苇丛，仿佛大梭子鱼在水中休息，随时可能扑向过路的鳊鱼。
“你们有没有准备好出发？”他一面问道，一面登上抹香鲸号，从孩子们手中接过鱼。
“我们必须把桅杆降下来，”乔说，“用不了一分钟。”
“那就尽快动手吧，我马上就下来。你们一准备好，我就把缆绳递给你……现在……先等半分钟……”他从口袋里掏出三张十先令钞票，“你们的鱼重三十磅半，老板像诚实人一样付了钱。三十先令六便士，你们每人十先令两便士。你们的外快用不着告诉大家，要不然要钱的信就会堆积成山。别往银行里存，要能挣会花。就是这样。”
孩子们目瞪口呆。
“给我们？”乔说。
“十个大子儿。”乔说，“十个大吉大利的大子儿！”
“还有两便士。”船主人说。
“霍宁的男孩子谁也没有过这么多钱。”乔说。
“霍宁的男孩子谁也没有捉到过这么大的鱼。”船主人说，“这样的鱼再也不会有第二条了。一点儿没有错。鱼是你们捉的，钱也是你们挣的……”
“可钓鱼竿是你的，”乔说，“鱼饵也是你的。你下了鱼饵，老梭子鱼自己上的钩。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坚持下来，等你把鱼拉出来。”
“你们做的事我心里有数。”船主人说，“要是没有你们，鱼现在还在河里，我的鱼线、装备和最好的鱼竿多半也在河里。不管鱼竿怎么样，如果皮特没有下水，像西班牙猎犬一样把它赶出芦苇丛，谁也逮不住它。拿着吧，把钱放进口袋里。鱼从诺里奇回来以前，不要声张。然后我们一起去疯驴旅馆，所有人都会大吃一惊。现在先回你们的船去，做好准备，等我回来。”
他进了船舱，留下死神与光荣号船员，他们几个手上拿着钱，面面相觑。
“动手吧。”比尔说。他们一路跑回死神与光荣号。
“每人十个大子……好神奇耶！”乔边跑边说，“可以买新缆绳……合适的铁烟囱……”
“可以储备物资。”比尔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可以航行一个月……”
“绝了！”皮特说，“快点告诉汤姆•达钦吧。”
“现在还不能说，”比尔说，“他说，剥制一条鱼需要多久？天哪！我真想知道，我们带着玻璃柜里的老梭子鱼去疯驴旅馆，汤姆看到了会是什么表情。”
他们爬上死神与光荣号甲板，放下桅杆。这时，他们听到河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隆隆”声，抹香鲸号向他们驶来。
“比尔，把系船索放在甲板上。”乔叫道，“我和皮特握住船尾缆绳，让它转向。我们要对准正确方向……好了……船头向外……绕过去。”
他们跟梭子鱼搏斗时，曾经使尽浑身解数吹号。现在，这个雾角发出短促的鸣声。片刻后，抹香鲸号出现在视野中。船主人倒开引擎，把船刹住，抹香鲸号慢慢漂过孩子们的船只。一卷绳索向比尔飞过来。比尔接住绳索，拴在前甲板的系柱上。
“皮特，上船吧。”乔叫道，然后匆匆忙忙卷起船尾的缆绳，连绳带锚一起拉上船。他登船掌舵，拖绳渐渐拉紧了。
“一切就绪。”他叫道。
船主人举起手，表示心领神会。片刻后，死神与光荣号船头四周泛起一片水花。他们起航了。
他们穿过铁路桥。一位老人正坐在岸边的椅子上，观察捕梭子鱼的浮标在几码下的河面上漂浮，抹香鲸号驾驶员停下引擎，悄然滑行。老人举手致谢，叫道：“今天什么收获都没有。早饭后，一条鱼都不来上钩。”
“我们捉了一条。”抹香鲸号驾驶员说。
“多大？”
“挺不错的。”
他再度开大引擎。
“我真想知道，他觉得多大的鱼才算好。”乔说。
“你再不当心钞票，就要弄丢啦。”比尔说。
皮特赶紧把他的钞票塞进口袋深处。
他们穿过铁路桥下，生怕碰上石桥。不过，和以前一样，他们每一次觉得差不多要碰上时，事实上空间还绰绰有余。他们正在桥下时，看到一个小男孩在码头上狂奔。
“是小鲍勃呀，”比尔说，“他怎么啦？”
小男孩拼命挥手。
“他有话跟我们说。”皮特说。
“哎，他说不成了。”乔马上说。他忙于跟着抹香鲸号调整方向。这时，抹香鲸号正在向右转弯，以免撞上一艘游艇。那艘游艇用缆绳拖在一艘小船后，有两个人驾驶小船，将游艇拖向码头。
比尔和皮特兴高采烈地向黑鸭子俱乐部小哨兵挥手致意。鲍勃一直在比比画画，直到河流在码头下面转弯，岸边的平房将他隔断到视野之外。
“那是旗语。”皮特说，“复活节的时候，迪克和多萝西教过我们。”
“你有没有认出来？”
“没有。”皮特说，“我都忘光了。但他就是在打旗语。”
“他大概也想上船吧，”乔说，“可抹香鲸号急着赶路，没法停船。”
“我们当然停不了船。”比尔说，“我们跟船一样急着赶路。不知道迪克和多萝西现在有没有赶到霍宁。”他从口袋里摸出十先令纸币，以便确定钞票还在那儿。他发现皮特正在看着他，又赶紧把钞票放回去。
“三十个大子儿，”他说，“我们差不多什么都能做了。”
他们把平房甩到身后，抹香鲸号引擎的“嗡嗡”声改变了节律，变得更快、更急。
“跑得好快啊。”皮特注视着飞驰而过的河岸，说道。沃玛克河口在望，霍宁堤岸落在身后，仿佛不过刹那间的事。
“天啊！”乔说，“我们该把桅杆竖起来了。皮特，你来掌舵。”
皮特掌舵。乔和比尔竖起桅杆，准备扬帆。他们接近特恩河口了。船主人放慢抹香鲸号船速，折向右方。
“一切就绪！”皮特在死神与光荣号前甲板上叫道。
抹香鲸号驶入布尔河与特恩河交汇的宽阔地带。片刻间，抹香鲸号就驶入了布尔河。而此时，死神与光荣号船头正对着他们家的方向。
“比尔，准备。”乔说。
“待发。”比尔说。
拖在后面的小船桅杆林立，扬帆待发。比尔来到驾驶室里，走到皮特的身边。
“准备好解缆了吗？”船主人叫道。
“准备好了。”
“解缆！”船主人叫道。乔让缆绳滑落下去。大家看到船主人双手交替着拉起缆绳，在脚边卷好。死神与光荣号已经扬帆出航了，抹香鲸号绕着它转动。船主人举起大梭子鱼，死神与光荣号船员报以欢呼。
“回头见。”船主人叫道，“注意别声张。”他沿河而下。就在抹香鲸号快要转弯，消失在孩子们的视野中时，他们看到船主人站在驾驶室里，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尽可能地张开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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