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花衣云影:我的世界里有你不必知道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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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豆瓣上一位海外博士列举身边那些身怀精彩绝技的师友,他们的世界绝非外人想象的那般干瘪枯竭。想起多日之前看过另一篇国内文科博士的日记《老博士的逆袭》,以及昨晚看到的另一篇文学博士的日记,内容都是关于文科博士的各种无奈。好在这些学友功力深厚,能hold得住,不管怎样,最终能将各种无厘头的叽叽歪歪捏成一把淡定。
好吧,短短一个开头,“博士”二字就出现了五次,绝对是关键词。
有一次我和另外几个学文科的女生蓬头垢面地从脏兮兮的旧刊资料室里出来,一身臭汗挤公交到校外一家涮锅店里吃28元一位的火锅,然后又一身臭汗挤公交回学校,一路上谈论着去哪儿能买到打折的欧莱雅。回宿舍时在电梯里碰上几个大概是商科的男博士在聊天。其中一个说:“给那些总裁讲课真累,站了一天腿都断了。”另一个说:“看在一天6000块的分儿上就算了。”我们几个中文女生默默无语。等那几个男生下了电梯,其中一个专攻唐宋诗词歌赋的女生轻咬银牙小声说:“我也认识一个商学院的男生,去年一年光周末上几节培训课就挣了十多万呢!”说话间,“唐宋女”手里就揉碎了一团东西,仔细一看,是从火锅店带出来没扔掉的劣质餐巾纸。
我曾经遭遇过一件很极品的事情。我的一个中学同桌,十几岁时曾经是我无话不谈、抵足而眠的闺蜜。她读中学时,考试名次从来超不过全班第四十名,学习也不甚勤奋,却每天赖在床上梦想清华北大人大北师,没应届考上大学,复读三年,父母打通各种关系花了高价给她买了一个三本学校的学籍。不知不觉中我们的人生也渐渐分道扬镳。我一直读书,而她毕业之后一直在当销售,在商界打拼。
不久之前,她从别人那里找到我的联系方式,约我出来畅谈理想和人生,我非常欢乐地赴约去了。
“你这么多年光顾着读书了,一定没学会用电脑吧?哦,你有电脑吗?”
“那么,就算你有了电脑,那你一定不会上网吧?也一定没见过什么是博客吧?听说过BBS吗?”
“对了,你不好找男朋友吧?”
“我呢,是不会随便找男朋友的。因为我们做销售的女孩子,要保持良好的单身形象才有利于跟客户的合作。”
“你男朋友月薪多少啊?我呢,月薪至少一万五,一定要找个月
薪三四万以上的人才会考虑结婚。你呢,就别想这个了,女博士的圈子都小得很,就是找也只能再找个博士。男博士呢,除了看些无用的书,就没有别的长处了。”
“我出门都是打的!我不习惯公交车,坐公交车的人素质都很差。你呢?只会拿着学生卡挤公交吧?”
“你看见路边那个摆摊卖玉米的了吗?我算过了,她一个月能挣六七千呢!像你们这种人,将来工作挣的钱估计还不如一个卖玉米的吧!”
我憋了一口气,觉得又气愤又荒唐,甚至伤心。我们曾经是无话不谈的闺蜜,我们相约长大以后一定要一起到北京来读书。我们要过一种旁人未必清楚但我们自己很享受的精彩生活。只是多年不见之后,才发现彼此的人生之路已经相差太远到了这种地步。
我尝试着安静下来去分析,同时也是安慰我自己。我猜想,她对我投以毒舌的原因之一,是她少女时代没能如愿以偿地考上她想上的大学,从而落下了自卑的阴影,所以报复的时候到了,乘着“反智主义”的东风无情打击。那么“反智主义”又从哪里来,是怎样毒害了我的闺蜜?其实,是像她这样的人积怨太深,戾气时时都在寻求出口。但戾气并不是勇气,和土豪劣绅一样欺软怕硬,火力于是都集中在那些位置明显但实力脆弱的对象上,“反智主义”则是最好的选择。其实读书人能有什么真正的力量呢?
内心真正优秀的人一定得懂世俗人生,但绝不是“庸俗之徒”,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就不会感觉到各种力量的挤压而无法调和,甚至没有内外交困之虞。前段时间,北大BBS上爆出一条热帖:北大的一名应届毕业硕士因为签约了起薪8000元/月的工作,结果引起了父亲的暴怒。说实话,这位父亲的失望可以理解,因为月薪8000在当下真不算个好收益,也许还比不上一个小学没毕业就闯荡江湖的盛世商贾,换做是买股票做长线,那指定赔惨了。
我认识的一个博士,出身于某地区某行业的垄断经营家族,读到博二的时候,哥哥劝他回家帮着打理家族生意,物质的收益和回报会远比读博士丰厚许多。最后,很难说清楚到底是“不归路心态”还是“鸡肋心态”所致,让他最终留在了校园而不是杀进生意场。但以我对他的了解及对大多数博士的了解,他内心一定会因此有些难以言状的不平静,但也仅仅只是不平静,而已。
而我呢?本科时我在一个二本学校学着一个不冷不热的专业,不冷不热地混着,就混乱地混进了现在的专业,如一场华丽的错爱般越陷越深。那时很年轻,内心很单纯,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全部未来都投掷在为之疯狂和激动的理想上。随着年龄越大,越变得喜欢瞻前顾后。以为自己成熟了、理智了,其实扪心自问,如果很多日子能重新来过,我希望不是在优柔寡断中浪费时间,而是用更多的时间以更平和的心态去读更多的书,让我的意志和精神变得更有力量、更从容,更能集中注意力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些貌似“现实”的斟酌,只会打乱我行走的节奏,干扰我的视线和方向,效果适得其反。尽管我也必须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如果受教育的目的只为了进行职业准备,那么大多数人都不必选择读博士,这对个人来说是一种严重浪费。这个国家也不必承担这么多的博士教育(据说,2010年中国内地拿到博士学位的总人数已经超过了美国和德国),这对整个社会的教育资源也是浪费。
抗战中的西南联大在极其艰苦的办学条件下,建成了当时可以跻身世界前列的著名高等学府,抗战八年里,这个学校的办学宗旨就只有一句话:为国家培养领袖人才。这才是真正的自信和从容气度。联大的教育目的很明确,就是培养各条战线上的社会精英。即使是在共和国成立之后,五六十年代科技和军工的发展仍然受惠于联大,新中国五六十年代的中年精英人才,早年大多受教于三四十年代的内地大学,这其中包括从西南联大物理学院毕业的杨振宁、李政道和邓稼先。只是今天回望联大,才发觉那是一个真正低调而精彩的传奇。这段历史从普通百姓视线中的淡出简直是一个悲剧,就像许多真正的历史却故意消失一样,就像败家子扔掉父辈辛苦积累的家业。
作为一个文科生,我想,如果时时感到力不从心,那么很多问题可能出自于“学养不足”,确切地说,是“学”过剩而“养”不足。这不能全怪我们,因为是时代替我们筛选出了很多没有营养的东西送到嘴边,那却是今天的我们赖以生存的主要热量。
但又不能全怪时代。因为“学”过剩而“养”不足,说到底很简单,还是个人素质问题。每一个时代里受过委屈的人都以为自己生不逢时,然而真正强大的人必定超越自己所在的时代。之所以还愿意待在这条破船上,就像当年如花似玉的姑娘嫁了个窝囊汉子,必定会说:“……虽然人笨拙点,但老实、本分。我要是真的离了他,还有谁会
对他这么好呢?”嘴上为的是自己的汉子,心里为的却是自己,为的是自己内心深处那点不舍,过去叫节操和道德感,现在叫洁癖。对我而言,任何的心有不甘、世俗意义上的失败,都是我为自己的这点小小任性而付出的代价。
海子说,圣书上卷是我的翅膀,无比明亮。圣书下卷肮脏欢乐,当然也是我的翅膀。黑格尔也说过,只有对精神生活有着更高要求的人才能感到内心的分裂。这原本是属于所有人的秘密,却不幸只被干净矜持的少数人洞见。这是一种不幸,更是一种残酷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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