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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第十章

  
  霍光却还要故做沉思状,问道:“王欣胜任得了这个位置吗?我对他不是特别了解,据说他身体状况不是太好,不知能否担当得了御史大夫重任。”
  
  这霍光也真是的,还要逼你说王欣好话。试想你本来就烦一个人,还要违背意愿说他好话,是不是比往鼻孔里灌尿水还让人难受?只是你已表态在先,明确说王欣做御史大夫还算合格,不接着说说他好话,又怎能支撑你前面的观点?总不能刚说过人家合格,又说人家这不是那不是,鸟都不如吧?这岂不是出尔反尔,自掌嘴巴么?至少逻辑上也说不过去呀。你又不是三岁小儿,连起码的逻辑都不懂,还做什么丞相?
  
  田千秋实在没法,不得不违心说道:“王欣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社会阅历和实践经验丰富,具有较强的工作能力。不像上面空投下去的干部,捞些政治资本再提拔上来,实际工作水平不可能提高多少。至于身体方面,王欣的确有些毛病,不算怎么强壮。那也是在下面做邑令时,工作太劳累落下的,正好说明他吃得起苦,耐得起劳,牺牲精神强,思想品德好,政治上是可靠的。调进京城后,工作和生活条件比下面优越得多,用不着东奔西跑,也不再饥一顿饱一顿,身体应该已大为好转。何况身体好坏与职务高低,也有一定的有机联系。我就见过不少这样的官员,官小时身体并不怎么样,后来官越做越大,身体也跟着越来越棒,总是印堂泛光,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不是说权力就是壮阳药么?其实权力同时也是保健品,只要大权到手,想让身体不健康还困难。就是出于增强干部体质的目的,以切实提高王欣同志健康水平,大将军也应尽早把他提到御史大夫位置上来。”
  
  “丞相这说法倒也不难理解,权力好像真有保健品的作用,权力越大身体越强。天底下皇上权力最大,大家山呼万岁。王侯权力次之,只能叫千岁什么的。”霍光乐起来,“既然丞相对王欣这么感兴趣,提了他的名,我也不好不重点考虑考虑。这样吧,让组织部门多摸几个人的底子,如果没有更合适的,就定王欣好了。”
  
  田千秋肚子里骂道,霍光你真不是人,明明是你执意要用王欣那小子,硬逼我替你说他好话,还说是我老田这么感兴趣。肚子里骂归骂,表面上田千秋还得认可霍光意见,笑呵呵道:“大将军识人最准,您拍板就是。”
  
  霍光所说让组织部门摸底云云,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组织部门最善于领会领导意图,绝对维护领导权威,象征性地走完过场,就将王欣大名报到霍光那里,由他亲自敲定,成功弄到御史大夫位置上。
  
  表面看去,王欣是田千秋提名做上御史大夫的,朝中人开始还以为他是田千秋的人。人事权主要掌握在霍光手上,霍光能重用王欣,不搞任人唯亲,还算有些胸襟。又觉得事有蹊跷,王欣被田千秋调进京城后,不是好久一段时间都原地踏步,总上不来么?怎么一下子突然进步这么快,眨眼间就成了御史大夫?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伸长耳朵,到处刺探消息。后经多方打听,才探明王欣已不是田千秋的人,早投入霍光怀抱。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御史大夫不让王欣来做,简直天理难容。只是等着往霍光那里投怀送抱的人多了去了,大将军府门口正排着老长老长望不到尾的队伍呢,怎么竟被王欣这后来者捷足先登?
  
  大家又是一番探幽访秘,上求下索,终于获知王欣原来是吃的秘方的通。一绢秘方能有如此效用,倒也让人称奇。一边称奇,一边背后送王欣个秘方大夫的美誉。也有叫他草药大夫或壮阳大夫的,反正意思差不多。
  
  这事一传开,大家都觉得滑稽。有时碰上谁进步升迁,就追着问道:“你是不是送了秘方?拿秘方出来看看嘛,让我们也抄一份留着,以后有了上进心,也好拿去送给重要领导,谋个一官半职的干干。”
  
  要是某人久经官场,却老上不去,到处发牢骚,说怪话,大家就开玩笑道:“你也到哪里找个秘方来,往大将军府一送,保证你连升三级,位极人臣。”
  
  六
  
  眼见得昭帝一天天成长,不觉就到了十八岁。
  
  十八岁已成年,得举行成人冠礼,大将军霍光带着众臣,入宫庆贺。只有田千秋年老病重,卧床不起,咯血不止,御车也坐不成了,没法前往尽礼。昭帝倒也不怪罪,准备行完冠礼后,亲自到丞相府去看望老相。


  
  不想第二天就传来噩耗,田千秋寿终正寝,呜呼哀哉。
  
  昭帝只好传令霍光,让他主持田千秋丧葬。田千秋是丞相,自然得按丞相身份,让他享受国葬待遇。大小臣僚都到了场,参加老丞相葬礼。
  
  盖棺定论,田千秋一生,还比较厚道本分,在位十二年,虽无重大建树,倒也没坏过什么事,能配合霍光维持朝廷局面,勉强可称良相。昭帝为此颁下诏令,赐田千秋定侯谥号,算是对他最大的褒奖。
  
  葬礼结束,到了送田千秋上路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位弱不禁风的大臣,伏到棺椁上,又捶又踢,号啕大哭起来。嘴里有一句没一句数落着:“田丞相啊田丞相,您好狠心哪,就这么扔下大汉,一个人走了呀!还有我们这些老部下,都是在您亲自栽培下成长起来的,您撒手西去,我们这些人活在世上,还有多少意思啊?”
  
  众人一瞧,原来号丧人是秘方大夫王欣。搞得大家忍不住好笑,又生怕笑出声来,亵渎了棺材里的丞相。只得捂住嘴巴,装作咳嗽样子,背转身去。
  
  待笑劲过去,又觉得王欣哭得也不是毫无一点道理。没有田千秋,王欣哪进得了京城?恐怕还在下面绕圈,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甚至早病死在哪个僻远衙门里,也未可知。如今恩人已逝,大哭几声,流些廉价的泪水,也值得。


  
  也有暗骂王欣的,被丞相调进京没几天,就背叛旧人,投靠新主,成为霍光怀里宠信,这下还好意思来哭丞相。
  
  只有霍光最明白王欣心思,这小子是觉得田千秋死得早了点,感到伤心欲绝。当然不是为田千秋伤心,田千秋又不是他爹,他哪有这个兴趣伤心?说穿了,王欣正感伤心的,无非是他自己。
  
  田千秋死得其所,王欣无聊之至,跑过来抚棺痛哭,却是为自己伤心,这好像有些说不通吧?其实通得很。想想世上生人哭死人,又有几个真是哭死人?哭的还不都是自己?再比如下级哭上级,是刚给上级扔过炸弹,下过猛药,还没见出效益,算是白忙活一场,要解决实际问题,还得从头再来,另备炸弹和猛药,去进攻其他上级。
  
  不过王欣哭田千秋,与儿哭妈,妻哭夫,下级哭上级,还略有不同。御史大夫相当于副丞相,若做出些政绩,资历也够的话,接丞相班的可能性较大。王欣上任御史大夫时间太短,没来得及干出名堂,攒够资本,田千秋就这么悄然走掉,要想顺利接过他的班,还真有些悬乎。没接上班,新任丞相身体好,活的时间长,你王欣熬不过人家,这辈子就断了做丞相的路,只能御史大夫到底了。王欣想到此处,还能不号啕猛哭,大放悲声吗?
  
  也是霍光太了解王欣,也为使田千秋顺利上路,成功完成葬礼,昭帝那里好交代,于是几步走过去,对着王欣屁股就是一脚,一边轻声骂道:“别号了,我知道了。”
  
  这一脚,再加上这句骂,顿时就止住了王欣的哭号,他兴奋无比,几乎要破涕而笑,狂呼万岁了。又不敢太张扬,太放肆,只得运用面部肌肉力量,发狠止住脸上动作。
  
  王欣非常明白,霍光知道了什么。
  
  霍光也明白王欣明白他的意思,可暂时还顾不上王欣,得维护好葬礼,先将田千秋送进土堆里再说。人死入土为安,人死老摆在地上,也不是句话。
  
  搞完田千秋葬礼,并不意味着田家的事已经了结。田家人只顾沉浸在悲痛里,倒也没说什么,旁人却向霍光提出,田老丞相为国家辛苦一辈子,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有疲劳,没有疲劳有肺痨,终至积劳成疾,死在任上。人死不能复生,也就算了,总不能仅仅一个定侯谥号打发掉,也该给点什么实在的东西吧?比如田家后代的安排,就是没法回避的问题,国家该安抚还得适当安抚安抚。
  
  原来田千秋一生谨慎,怕人说闲话,任上没为后代谋太多好处,几个儿子尽管安排在油水部门,吃香喝辣,待遇不错,却没升官晋爵,买厂上市,外人还不怎么看得出是堂堂丞相儿子。大家对此不可理喻,大权在握时为儿女和亲戚弄个一官半职什么的,也属人之常情,不会有谁有意见的。不是说权力不用,过期作废么?田千秋白白浪费掉宝贵的权力资源,没让儿女沾什么光,也不见得有人说你好话。
  
  当然也有不同意见,说这正是田千秋的高明和过人之处,不可等闲视之。朝管朝,代管代,前辈位高权重时给后辈谋下的利益,后辈人如若无能,也不一定守得住。有时不仅守不住,还会带来大麻烦,甚至灭顶之灾。这几乎是铁律,田千秋心里再明白不过,才没让几个儿子做大官,发大财,有只饭碗在手,不饿不冻,就可以了。
  
  倒是霍光过意不去,田家没提要求,也想着补偿一下田千秋,栽培栽培他的儿子。只是田家几个小子不怎么出色,要外才没外才,要内才没内才,文不能著《春秋》,武不能战沙场,难担大任,白送好位高位,还不见得坐得好。比较起来,还是田千秋次子田号二稍微像个人样,跟霍禹从小要好,霍光对他印象不错,叫仆从去传他,准备跟他好好谈次话。
  
  听说霍大将军有请,正在守孝的田号二扔下孝帽,脱去孝服,匆匆赶往大将军府。虽说田号二从小认识霍光,可霍光架子太足,煞气太重,田号二一见,顿时两腿发软,背膛淌汗,心虚气短,紧张得双手搭前面不是,搁后面也不是。
  
  见田号二这副憨模样,霍光觉得有几分可爱,用平易近人的口吻玩笑道:“号二你别紧张嘛,我又不是老虎,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田号二咧咧嘴角,想说句什么,无奈嗓眼发涩,舌头发硬,唯独发不出声音来。霍光只好轻轻摇摇头,说:“田号二你不能放松点吗?我是你父亲的老朋友,别当我是大将军,是你霍叔就是。哪有在叔叔面前,连话都不敢说的?”
  
  田号二这才壮壮胆,鼓足勇气,出声道:“只怪我胆小如鼠,出不得众。”
  
  霍光说:“在霍叔面前,有什么出不得众的?喊你来也没别的,主要是忽然想起丞相,怪留恋的,跟你说说家常话。我问你,丞相走后,你家情况还好吗?”
  
  田号二结结巴巴道:“霍叔请放心,我家一切都还好。”仅此一句,再无下文。
  
  霍光不好逼田号二多开口,自顾自道:“田老丞相是个好同志,供职朝廷数十年,无论官大官小,权重权轻,都能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表现了老一辈领导人的高风亮节和非凡气度。我俩是老搭档,工作上互相信任,配合默契。都说官场如战场,官场中人好比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是你存,就是我亡。我不太同意这种观点,觉得太绝对太夸张。我与丞相就不是敌人,是合作伙伴,是工作同事,是心心相印的亲密战友。不是丞相已不在人世,说些漂亮话哄哄自己,我这完全是实话,没一句有假。事实也是,没有他老人家的大力支持,我霍光想为国家干点事情,也不见得干得成,干得好。”
  
  一旁的田号二支起耳朵,洗耳恭听的样子,也不知他听没听懂,或听没听进去。不过领导找人谈话,不见得一定要你听得懂或听进去,是要一个比石头稍会表情的对象,以便充分发挥口才,过把谈话瘾。领导不是街头长舌妇,却也有表达欲,谈工作,谈国事,还嫌不够,有时间和闲情,也得谈谈这种与工作和国事没有太大关系的轻松话题。
  
  也许是多待了一会儿,田号二不再像初来时那么不自在,有时还点点头,表示认同霍光的说法,虽说霍光只顾自己说话,根本不在乎他认不认同。田号二甚至还大着胆子,插上一句两句:“我父亲在世时也常说,跟大将军共事,是件非常愉快的事,这辈子能遇上大将军这样的好领导好同事,是他最大的幸福。”
  
  “我也一样,能与丞相谋事,三生有幸。”霍光叹道,“令我感到痛苦的,是再找田丞相这样的好搭档,已越来越困难。有什么办法呢?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田丞相这样的人才,不是想产生就产生得了的。这也是为什么丞相已经故去,继承人还一时定不了的主要原因。国家不可一日无相,皇上很着急,跟我打招呼,要我为他物色个合适人选,我正在为不知物色谁好,发着愁呢。”
  

  霍光侃侃而谈,兴头正浓,家奴跑来报告,说皇上使者进了府,要不要见?
  
  霍光脸一黑,骂道:“来了皇上使者,怎能不见?皇使如皇上,这个道理也不懂么?真是不知轻重,白在我霍府待了这么长时间。给我好好招待皇使,待会儿就去见他。”
  
  家奴说声遵命,飞脚走了。
  
  霍光自语道:“皇上派使者传令,肯定是叫我去商量由谁继任丞相的事。”又掉头望着田号二道:“今天把你叫来,还想问问你,你对自己以后的发展,有没有什么要求?有要求就直接跟霍叔说,嘴巴别太紧。”
  
  田号二容易知足,没想过发展不发展的事,说:“我现在的单位挺不错的,规定的补助和福利都到了位,我已没别的过高要求。”
  
  真没出息,心里装的就那点补助和福利。霍光恨铁不成钢,苦口婆心道:“你是丞相之后,不是百姓人家孩子,应该有点远大志向和宏伟理想嘛。既然你没啥要求,只好霍叔为你做这个主。洛阳有个武库令的位置正好空在那里,不少人找上门来,想谋到手上,我一直都没点头。你如果愿意,干脆去补这个缺算了。”
  
  武库令说白了,就是看守武器库的萝卜头,位置重要,还有一定级别,却不需要太高管理水平,倒也适合田号二这种缺能少智的厚道人。田号二心下乐意,说:“霍叔看得起,把如此重任交给我,我一定尽己所能,为国家看好武器。”


  
  霍光“嗯嗯”两声,又说:“武库为部队编制,由于设在地方,地方首长也有监督管理权。洛阳武库建在河南辖区内,河南府领导有权过问武库的事,你到任后,务必积极主动与河南府搞好关系,尤其是要争取太守魏相的大力支持,促进武库管理工作上新台阶。”
  
  说起魏相,还是个有些声望的良臣,少时苦学《易经》,闻名在外,才被举贤良,选调为茂陵令。与别的官员不同,魏相不贪不腐,不喝不赌,不嫖女人,不蓄家奴,不买山河,不购田土,是个难得的清官。一心放在工作上,事必躬亲,认真较劲,原则性非常强。一向嫉恶如仇,执法严明,刚正不阿,不徇私情,连桑弘羊那样的权贵都敢得罪。桑弘羊炙手可热时,其亲戚仗势欺人,横行乡里,魏相查明事实后,将其收捕治罪,公开宣判处决,一时民心大快,茂陵大治。后迁河南太守,又大刀阔斧整顿吏治,禁抑奸邪,打击地方势力,各方豪强无不畏服。
  
  对魏相其人,田号二长在丞相府,也略有所知。认真严正之人,往往不容易共事,田号二听到魏相二字,心里难免有些打鼓,小声道:“据说魏相性格刚硬,办事果断,不善通融,说话也直来直去,恐怕不怎么好对付吧?”


  
  霍光说:“有什么不好对付的?武库到底还是部队单位,地方虽有监督权,只要你按规矩管好武库,魏相也不可能把你怎么样。当然你也不要轻易得罪他,要注意跟他搞好关系。官场就是这样,关系比什么都重要。我也会给他打招呼,要他好好支持你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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