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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蓬门为君开

  杜甫在草堂的日子清静安宁,常常一个人独酌小酒,独对湖山,独享天籁。然而杜甫定居草堂,在成都也是一则重要的新闻,从京城来的大诗人在这里落户,难免引起很多人的好奇。想来草堂看望杜甫的人很多,亲朋好友要来,不认识的人也会来。访客中,有文人墨客,也有村野农夫,有达官贵人,也有平头百姓。草堂的柴门是敞开的,杜甫欢迎所有的来客。来访的宾客,一个又一个出现在他的诗篇中。杜甫想学陶渊明,“归去兮,请息交以绝游”,他曾在草堂诗中表现出隐逸的念头:“渐喜交游绝,幽居不用名。”不过他还是无法做到,如有客人来访,他不会拒绝,如是好友或是他欣赏的人,必定热情相待。他的草堂诗篇中,有好几首和宾客有关,流传最广的,是七律《客至(喜崔明府相过)》: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
  
  这首诗,杜甫自注“喜崔明府相过”。诗中的来客,是一位姓崔的县令,很显然,这位来客,杜甫是很欢迎的。从来不为客人清扫的花径,今天为你扫了,从来不为别人打开的家门,今天为你开了。尽管没有山珍海味上桌,也只有陈酒可以招待,但酒逢知己,尽可以畅饮抒怀,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隔壁的老翁叫来,一起喝个痛快。诗中洋溢着酒逢知己的喜悦,诗句亲切随和,如拉家常,是和熟悉的知友说话。读这首诗,可以感受杜甫的纯朴和率真,也可以看到他是如何招待自己的挚友。“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这两句待客之诗,已经成为千古绝唱。好友来做客,不讲究礼节排场,只要话语投机,粗茶淡饭又何妨?杜甫还有一首五律《有客》,也是类似的情境:


  
  患气经时久,临江卜宅新。
  
  喧卑方避俗,疏快颇宜人。
  
  有客过茅宇,呼儿正葛巾。
  
  自锄稀菜甲,小摘为情亲。
  
  客人坐在草堂的客厅里,杜甫一边说话,一边让妻子到宅边菜地里采摘蔬果招待来客,也许自己也参与采摘。“小摘为情亲”,说得明白而动情,来客,是杜甫心目中值得亲近的人。
  
  草堂来客中,有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心老友,有以诗文相识的神交之友,也有泛泛之交,甚至话不投机的人。杜甫对相熟的朋友,对喜欢的访客,随意而亲切,在诗中以“客”相称。对有的来访者,他敬称为“宾”,待客的态度,也完全不同,彬彬有礼,似乎客气谦谨,其实矜持自负。七律《宾至》,记录的就是这样保持着距离的一次待客:
  
  幽栖地僻经过少,老病人扶再拜难。
  
  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
  
  竟日淹留佳客坐,百年粗粝腐儒餐。
  
  不嫌野外无供给,乘兴还来看药栏。
  
  这首诗耐人寻味。杜甫在诗中叙事而不抒情,是主人对客人说话,口气看似谦恭,其实包藏傲骨。这位贵宾大概以夸张的语气赞美杜甫的诗文,杜甫却不领情,答道:“我哪有什么震惊海内的文章,还劳动大驾浪费时间来访。”姿态谦谨,实则高傲,还流露嘲讽之意。杜甫没有点出这位贵宾的身份和名字,但很显然,他不是杜甫的知音,也不是杜甫喜欢的人。杜甫请这位贵宾吃了饭,他在诗中称自己待客的饭菜为“百年粗粝腐儒餐”,这样的自嘲和自伤背后,是暗讽对方和自己性情相悖不同道。


  
  草堂的访客中,地位尊贵的不少,杜甫对他们的态度,也是因人而异的。一次,杜甫在成都见到从京城来的侍御王抡,王抡许诺,说要带着酒和高适一起到草堂来拜访杜甫。杜甫回到草堂后,过了不少日子,不见王抡来,便以诗代书,催促王抡践诺,这是一首七律,诗题很长,点明了用意:《王十七侍御抡许携酒至草堂,奉寄此诗,便请邀高三十五使君同到》:
  
  老夫卧稳朝慵起,白屋寒多暖始开。
  
  江鹳巧当幽径浴,邻鸡还过短墙来。
  
  绣衣屡许携家酝,皂盖能忘折野梅。
  
  戏假霜威促山简,须成一醉习池回。
  
  这首诗,其实是邀请函。很显然,杜甫是盼望王抡和高适来草堂的,两位都是地位显赫的官吏,王抡是京城来的显贵,高适是杜甫的老友,时任彭州刺史,也是地方高官。杜甫邀请他们,不是因为他们尊贵的地位,是觉得和他们投缘。诗中描述了草堂宜人的景象,江鹳浴幽径,邻鸡过短墙,并以言语激将,君子须重诺,既然说要携酒来访,就该过来一醉方休。王抡果然没有食言,带着好酒,邀请了高适,一起来到草堂,和杜甫畅叙共饮。这次造访相聚,写在了杜甫的诗中,诗题中把所记事件、人物和地点都点明了,《王竟携酒,高亦同过,共用寒字》:
  
  卧疾荒郊远,通行小径难。
  
  故人能领客,携酒重相看。
  
  自愧无鲑菜,空烦卸马鞍。
  
  移樽劝山简,头白恐风寒。
  
  和盛情的邀请诗函相比,这首记三人聚会喝酒的诗,写得很冷静,不热闹,不夸张,似乎不像一次好友欢聚。高适也是当时的名诗人,和杜甫是老朋友,杜甫刚来成都时,高适就写诗来问候他,后来高适主政成都,也一直关心帮助他,两个人绝非泛泛之交。而那个王抡,和杜甫并无深交,但在这首诗中,王抡成了“故人”,而高适,却成了王抡带来的陪客。高适和杜甫之间,应该心有灵犀,不用客套。然而诗中的“自愧”和“空烦”,明显是客套话,让人想到《宾至》中的“岂有”和“漫劳”,口气和心态,颇为相似。我想,这多半是针对王抡而言的。
  
  杜甫虽然宦途失意,没有当过大官,但诗名如日中天,受人尊重。有人真心钦佩他,有人附庸风雅来看望他,杜甫的草堂门前,平时寂寞冷清,但成都时有贵人来访。《徐九少尹见过》也是类似的一次官人来访:
  
  晚景孤村僻,行军数骑来。
  
  交新徒有喜,礼厚愧无才。
  
  赏静怜云竹,忘归步月台。
  
  何当看花蕊,欲发照江梅。
  
  杜甫草堂常常有不速之客来访。不速之客中,有热爱杜甫、慕名前来拜访的仰慕者,也有素不相识的过路人。对所有的访客,杜甫都不会把他们拒之门外。一天,门前马蹄得得,一个年轻人到草堂前下马叩门。年轻人进得柴门,也不通报姓名,就大大咧咧地登堂入室,在客厅里东张西望,然后走进杜甫的卧室,一屁股坐在床上,指着桌子上的酒壶,大声向杜甫要酒喝,那腔调,仿佛是走进了酒店,把杜甫当成了跑堂的店小二。杜甫在七绝《少年行》中非常生动地描绘了这一幕:
  
  马上谁家薄媚郎,临阶下马坐人床。
  
  不通姓字粗豪甚,指点银瓶索酒尝。
  
  这首诗,如同一幅漫画,活画出一个粗鲁无礼的不速之客。杜甫没有交代少年究竟是谁,可能是某个和杜甫认识的官宦或者富豪之家的纨绔子弟,想来看看大诗人的模样,却不懂礼节;也可能是一个偶尔路过草堂的闲游客,并不知道草堂的主人是谁,冒然闯入。杜甫当时的反应,也是可以想象的,也许有点愕然,但并不发火。杜甫默默地接待那少年,微笑无语,茶酒相待。他大概也好奇,想看看这个鲁莽少年会荒唐到什么地步。结果会怎么样呢?那少年人,知道面对的是大诗人杜甫,或许会羞愧道歉,也可能最终也不明白草堂主人为谁,喝完酒抹一抹嘴拂袖而去。杜甫不会生一个无知少年的气,写《少年行》,叙事状人而不议论,表现的却是一种一笑了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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