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节 One night in山顶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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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泡又咬了一口,继续挤对道:“蒙住你的脸,晚上就不能打呼噜了,不然该把山给震塌了!”
时机已到,我瞬时而动,呜嗷一声就扑了上去,感觉自己成功地抱住了一个圆柱形的沉重躯体!
我手脚并用,连踹带掐,一边还喊道:“还骂不骂了,还敢不敢了?”
泡泡叫:“打呀,使劲打,打死才好呢!”
“小样儿还挺有骨气。我要不把你打得满脸桃花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我猛地呼了一巴掌,感到手下的触感软软的,很有弹性。我心想,死泡泡个小贱人,胸部如此丰满,难道是穿了newbra?
正纳闷儿着呢,姐夫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说:“大咪,你干吗呢?”
我手下一用劲儿,怒吼道:“谁都别拦我,我今天不撕得他一嘴泡,他就白叫了这个名!”
姐夫叹了一口气,用手机照亮了我所在的区域。
我定睛一看,我的双手正紧紧地掐着被缚的“你妈贵姓”。(你妈贵姓:我要去告你虐待男宠!)原来我扑倒的,不是泡泡,而是他身边放着的登山包。
泡泡早已经笑得背过气去,我恨恨地道:“别以为你笑抽过去,房东就会给你做人工呼吸!”
姐夫递给我一块压缩饼干,还有水壶,劝道:“吃点东西吧。”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不禁感叹道:“你们谁的压缩饼干是带肉馅的?分我一块!”
没有人作声。
我抱着“你妈贵姓”往自己的帐篷摸。在咯吱咯吱的啃饼干声中,我不怕死地问:“今天晚上谁跟我睡一个帐篷啊?”
泡泡率先道:“你自己睡!”
我斥责道:“又是我自己?荒山野岭的也没有个陪护,这样缺德的事情你们也干得出来?”
当然我心里的潜台词是,荒山野岭把我隔离在单独的帐篷里害得我不能偷听,这样缺德的事情你们也干得出来!
泡泡道:“跟你睡一个帐篷,传出去我们还怎么做人?”
房东默不作声,姐夫只好跟他打着商量说:“要不,我过去?”
“不行!”我和房东很有默契地立即同时表示反对。
笑话,我宁肯不睡也不能破坏了这来之不易实地参观野合的机会。
僵持到最终,霸权的房东发话了,他说:“泡泡,你过去!”
抱着“你妈贵姓”躺在帐篷的睡袋里,底下铺着防潮垫,但其实还是很潮。一开始我还聚精会神地注意听旁边帐篷里的响动,可是那边非常安静,安静得我不知不 觉就迷迷瞪瞪得神志有点不清了。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脚被折得好疼。你个45度倾斜,不用力稳住身形还真的会滑下去呢!
我一边往上蹭一边低低咒骂,突然听到旁边隐约有抽泣声。是泡泡。
“你哭了?”我用气声问。
他不说话。
“想过去睡?”
“嗯。”
“能合作不?”
“能。”
“OK!”我压低声音说,“别哭了,姐姐给你支个招。要想睡过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这个帐篷弄塌!”
“怎么搞?”他问。
“有刀吗?”我问。
“有。”他说。
“看到头顶上的支杆了吗?”
“嗯。”
“砍断!”
“啊?”泡泡有点气急地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材质的吗?铝的!怎么可能砍得断?”
“砍不断那就用手掰吧,用牙咬也行,要不就用石头砸。只要工夫深,铝杆磨成针。”我说。
“你是报仇来的吧?”泡泡咬着后槽牙道。
“少废话,要不就动起来,要不就闭上嘴。”我说。
“那你干什么?”他问。
“我有更重要的使命,我负责掩护你!”我说。
“怎么掩护?”他问。
“你要搞破坏,肯定有声音,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我必须制造出强大的声波来掩护你。所以说,这次行动能否成功,全靠我们俩精诚所至天衣无缝的小配合了。”我说。
泡泡仔细考虑了一会儿,“啪”地一拍大腿说:“拼了!”
我赞许地说:“够果断,有前途,但是麻烦你下次拍你自己的腿。”
泡泡轻轻地爬起来,很快就准备好了他的工具。
“可以了。”他低声朝我示意。
我摸过他的手机,照着一看:嚯,这小子还真是有模有样,左手以董存瑞炸碉堡的造型攥着支杆,右手以司马光砸缸的姿态握着大石,随时准备跟帐篷同归于尽。
“我一开唱,你就砸!注意捕捉好我换气的时机。”我说。
“三二一!我……站在,猎猎风中!”我扯着大嗓门儿突然开腔,明显感觉到隔壁的帐篷抖动了一下。
“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望……苍天……”我正以招狼的分贝号着呢,泡泡推了我一把,他压低声音说:“这么慢得砸到天亮!整个快节奏的。”
“好的!”我说。
“二一!霍霍霍霍霍霍霍霍,霍家拳的套路招式灵活!”这次隔壁的帐篷抖得更厉害了。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活着生命就该完整度过。我我我我我我我我,过错软,弱从来不属于,我霍霍霍霍霍霍,霍霍,我们精,武出手无人能,躲!”这歌把我憋了个半死,更可怕的是,在换气的空当,我听到了致命的“咣当”一声。
我赶紧一把拽住泡泡,低声道:“你大爷的!不是提醒你捕捉我的换气吗?”
“我捕了呀。”他委屈地说。
“专等我换气的时候砸啊?有你这么捕的吗!”我斥责道。
“那也不能赖我呀,你换气都不在正点上。你丫换气也玩freestyle啊!”他不乐意地说。
“真麻烦!跟你配合算是倒了血霉了。”我说。
“与君共勉!”泡泡说。
“这次我来个不用换气的,你可给我手脚麻利点!”我警告道。
“一!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一边拖着长音,一边看着隔壁的帐篷抖得跟开了震动模式似的。
“别吵了!”房东终于忍不住怒吼一声。
“啊……”我还在继续用我超凡的肺活量拖着长音,心说,泡泡你快点砸啊,姐这是拿老命在掩护你啊!
很快,我发现我的声音正在变得微弱,我使劲掐着“你妈贵姓”,连着睡袋一起,一挺身蹦了起来,一口真气又续了上去,“啊——”屡创新高!
“你疯了!”房东暴怒,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掐死我。
“泡儿,快!快!快开外挂啊!”我在心里哀号着。
正当我觉得自己已经脸皮青紫马上就要七窍流血时,终于听到了天籁一般的“嘎嘣”一声!
我软软地瘫倒在地,立即就感觉到有一大片阴影糊在了我的脸上。
憋死过去之前,我清晰地听到泡泡用大功告成的语气喜出望外地喊道:“可不好喽!帐篷让她给号塌啦!”
就这么着,我和泡泡双贱合璧,用不要脸的招数搞垮了一个健康的帐篷。
四个人挤在另外一个小帐篷里,都侧着身还几乎是人肉叠人肉。
我心想,虽然我看不到,但是身边的泡泡现在一定和我一样,脸上挂满了那种产后所独有的疲惫而幸福的微笑。
房东也不知道是挤得受不了,还是气得想吐血,突然爬了起来,刷地拉开睡袋,刷地拉开帐篷,钻了出去。
姐夫没有动,泡泡紧跟着鱼贯而出。
姐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问我:“嗓子疼吗?”
“嗓子还行,肋骨很疼。”我实话实说。
姐夫笑了,说道:“你这么用心思,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一听来了精神,刷地爬了起来,把横亘在我心中一日之久的问题一股脑儿地抛了出来第一个问题:“你这次出来是怎么跟犀利姐说的?”
姐夫好脾气地问:“要是你,你怎么说?”
我想了想,道:“这道坎不撒谎是过不去的,我也许大概可能会说要出差吧。”
姐夫道:“我没撒谎。我跟她说要来野外,还邀请她一起来呢,不过她不喜欢这些。”
我佩服地说:“你真阴险,明知道犀利姐肯定不会来才邀请她。这样她就不但不好意思阻止你,而且还会因为没有陪你而心生内疚。第二个问题,房东决定什么了?”
姐夫反问:“他还没告诉你?”
我无奈地说:“除非是要利用我,否则他连外面是下雨还是晴天都不会告诉我。”
姐夫安慰道:“他是还没找到好的时机告诉你,不是故意防着你。他决定遵照家里的安排,出国留学了。”
“啊?”我张大嘴巴,这倒真是我没有想到的。姐夫说的没错,这件事他迟早会告诉我的,哪有出国前不清理房客的。
我咽了一口唾沫,厚颜无耻地抛出了逆天的第三个问题。
“那个……”我喏喏地有点张不开嘴,人家到底还是个未婚的女性,真有点不好意思问。
“那个……”我寻思了半天措辞,终于一咬牙一闭眼,问道:“你真的是纯粹的同志吗?”
姐夫安静了半晌,没有吱声。
我心想,完了,姐夫这么好脾气的人也终于被我给惹恼了。
我正想开口道歉,姐夫却突然开腔了,他说:“我不知道。”
“那犀利姐在你生命中算什么?”我追问。
“她是我太太。”姐夫说。
“房东也是个奇男子,真就这么出国了。你的身边夜夜躺着一个女的,他就能放心?”我不解地问。
“我已经答应他,绝不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姐夫说。
我保持着一个血盆大口,无语凝噎,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狠的心呐。”好半晌,我才感慨万千地说。
“为什么?”我问,指的是为什么只顾及房东的感受。这个问题算是替犀利姐问的。
“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和我们的生命一样长。”姐夫想也没想,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唉。我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同样的话,为什么从姐夫的嘴里说出来就显得这么真挚,而如果从泡泡嘴里说出来就显得那么恶心呢。
结束了追命三连问,我心中的疑团悉数解除,但是我的心情却直落谷底。
我知道作为一个外人,我没有资格评论孰是孰非,只有一点权力,以自己的立场,对其中的某些人表示同情罢了。
过了一会儿,泡泡回来了。
黑暗中,他瓮声瓮气地对我说:“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房东哥真的生气了。”
“爱生不生,注意节育。”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
“你还不去给他道歉!”泡泡踹了踹我,说。
“道个鬼道!我又不是道姑!”我说。
“你什么态度,明明就是我们做错了嘛!”泡泡不甘心地说。
“他错得更离谱,错得天花乱坠,错得令人发指。”我气哼哼地说。
“你这人怎么颠倒黑白,有没有脸皮啊?”泡泡显然也生气了。
“没脸没皮也比没心没肺强!”我夹枪带棒地说。
“你疯了吧!”泡泡恨恨地道。
“你能治啊?”我反问。
一直在旁边不作声的姐夫这时候终于说话了,他说:“这不是探讨谁是谁非的时候。”
我默不作声,其实是听进去了,当然也明白他说得很对,感情这种事情真的没法给人物定性,更别说是定罪了。
犀利姐是可怜,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早知道姐夫的情况,又何苦要结这个婚呢?
房东说不放手,是可恶,但是可恶之人也有可怜之因,他所放弃的所承受的又岂是别人能尽数了解的呢?
姐夫似乎最可恨,游移飘忽模棱两可,谁也不想伤害却各捅两刀,但是夹在中间的他难道不是最可怜的那个吗?
我正在脑子里分析人物心理呢,泡泡突然猛地推了我一把,大叫道:“赵大咪,你快点回魂吧!”
我转过身来,劈头盖脸地呵斥道:“推什么推,你姐我本来脑子里左半边是水,右半边是面,泾渭分明,现在可好,被你一推,推成了一团糨糊。”
泡泡不解地说:“为什么是糨糊?有水有面,你干吗不蒸馒头?”
我一边解睡袋,一边吼道:“我还给你烙了个饼,你赶紧给我开颅,趁热拿出来吃吧!”
说着我还不解气,抄过“你妈贵姓”,向泡泡所在的位置砸了过去,接着成功地听到了“哎哟”的叫声。
我拉开我这一边的帐篷拉链,摸黑往外走。
泡泡在我身后高兴地说:“快去道歉!道可道,非常道!”
我头也没回,说:“是尿可尿,非常尿。”
我摸索着来到稍远处的一块地界,抱着旁边的一棵歪脖小树蹲下,正准备解裤带,突然听到身旁有响动!虽然只是一下,但我还是敏锐地分辨出,那是踩踏到枯枝败叶的脚步声!
“谁!”我凄厉地大叫道。
没有应答。
我的头皮一阵紧麻,尿也吓得倒了回去。
“你是坏人还是鬼啊?我,我可都怕。”我很没出息地抱着小树不撒手,抖着声线说。
还是没有应答。
我闭着眼睛喋喋不休地祈祷道:“你,你别告诉我你没有头啊,我,我也只有一个,不能给你。胸?胸倒是有俩,但是分给你一个的话,最后咱俩弄俩单峰,谁都不好看呐,是不是?
我正一个人说得起劲,听到另外一个声音说:“你还有完没完了?”
咦,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
是房东!
我长吁了一口气,愤愤道:“吓死哀家了!你一个大活人,装神弄鬼的有意思吗?”
“是我先在这儿的。”他不高兴地说。
“你先来的这儿就是你的地盘啊,你叫它,它答应吗?黑灯瞎火的,你就不能有点爱心,走动什么走动,把我吓得差点得了先天性心脏病。”我数落道。
“不动的话,我鞋就湿了。”他无奈地说。
我恍然大悟道:“幸亏你提醒,我还差点忘了,你把我正常的新陈代谢都吓得回流了!”
房东没说话。
“走吧!”我说,“怎么你真打算在这坐上一宿,然后明天早上请我们吃腊肉啊?”
“姐夫刚刚跟你说什么了?”房东答非所问地说。
“该说的不该说的,反正说了不少。”我说。
“他是把你当朋友了,才跟你说的。希望你能保守秘密。”他说。
“那你也把我当朋友吗?”我突然有些唐突地追问。
停了一会儿,他才说:“可以。”
“什么叫可以啊,我求你啊?”
我转身往帐篷处走,说道:“别价,我可不求你,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朋友。”
房东在我身后破天荒的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什么意思不重要,反正你一个要出国的人,我没必要跟你攀交情。”我实话实说。
“你已经知道了。”他说。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着黑漆漆的空间说:“请问,你需要我什么时候搬走?”
房东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可以不搬。”
“啊?”我不可置信地问,“你什么意思?你们家不会真的把我也给办出去了吧!用不用这么雷厉风行啊,倒是跟我商量一下嘛!我们部门刚换血,只有我一个能 干活的,没有我,这个公司可就垮了呀。这个时候,我要是说辞职也太不仁义了一点儿吧。再说,我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呢,各种保险和住房公积金也还都没有取出 来。这么说走就走的,我的损失太大了,谁负责包办赔偿啊?”
房东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说:“我自己走!”
“哦!”我悬着的一颗心刚想往下放,立即又荡漾了上来。
“我知道你打心眼儿里就不喜欢女的,尤其讨厌像我这么精明能干一时无两的奇女子。所以我就闹不明白了,我能采访你一下吗,你出国为什么要把房子留给我 呢?我知道房产证在你爸手里,你不能把房子送给我,但是你这样不收钱让我白住,也等于是半赠送了。完了我还能出租你的两个房间,挣一笔不菲的房租,这可不 仅是包住那么简单了,你这是在给我创收啊。”
我的话让房东开始深深反思让我住下去的决定是否很愚蠢。
“你还是搬走吧。”他说。
“出尔反尔,嘴是不是嘴啊!”我不肯就范。
房东说:“不准出租,不准留宿他人,不准不按时打扫卫生。”
“好吧。”我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帐篷处走去。
我实在忍不住,问:“其实,你是不是不讨厌我?”
“嗯。”他闷声道。
“是不是经常在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冲你呐喊,说赵大咪实在太有人格魅力了?”我认真地问。
“你很泼辣。”房东夸奖道。
“那叫勇敢好不好?”我争辩。
“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走啊?”我问。
“很快。”他说。
“其实,你是把我当朋友的,对吧?”我臭不要脸地升级问道。
房东不置可否。
默认了!
我不放弃地追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我当朋友的?”
房东不回答,我跟个苍蝇一样,誓不罢休地问个不停。
他被我烦得不行,想了想,终于说:“左手!”
说完,他就像一阵风一样掠过我,往帐篷方向蹽过去了。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举起左手,对着黑暗中不见五指的它费解地道:“左手?什么意思?左手……锣,右手鼓,手拿着锣鼓来唱歌,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只会唱首房东歌。”
第二天天亮,我们打好包准备下山。房东突然看着远处说:“那边还有个更高的山头。”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有个山头,但是看起来非常遥远。
“算了!”我阻止道,那山在缅甸境内。
“你们先下山吧,我要去那边看看。”房东说完不理我们的反应,自己背包就爬了过去。
姐夫和泡泡二话没说,跟了上去。
我无语泪三行地站在那里,心想,你们怎么个意思?突然发现了圣山啊?
我怕一个人找不到下山的路,只好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往那边的路非常非常难走,严格地来说,根本就没有路。
全是嶙峋的岩石和扎人的粗壮植物。
行进的速度极度缓慢。房东和姐夫打头阵,用手里的登山杖披荆斩棘,才能勉强从树缝中钻过。
几乎是垂直的山体让我的腿肚子不由自主地转筋。粗硬的树枝划破了我的手,又来划了我的脸。
说实话吧,能走下去,全凭意志力和机械运动惯性。
这时,走在最后的泡泡突然凄厉地叫了一声,我扭头一看,他吹弹可破的左脸颊被划了一道口子,渗出血来。
见此情景,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带着哭腔说:“我坚决不爬了!”
姐夫和房东回过身来。
“快了,再坚持一下。”姐夫安慰道。
“拜托!这是野山,你们从来没爬过这一段,所以找不到正确的路。你们看看这条路的状况,以现在这种行进速度,天黑我们也爬不到头。这里有多长时间没人走 过了?现在已经有人挂彩了,这还只是轻伤,说句不吉利的,再往上爬的话,一不小心摔下来,喊救命都没有人听见。再说,我们的食物和水都已经没有了,爬上来 的时候你们应该也看到了,这里根本没有水源。总之,这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爬了,我们是来散心的,不是来搏命的!”我严肃地说。
泡泡没有吱声,在我旁边坐了下来,用手背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伤痕。
姐夫转头看看房东,房东冷着脸道:“我要爬上去!”
我气得想火山爆发,怒道:“你行了吧!还真拿这野山当你心目中的圣山啊!一山还有一山高,你打算从这儿一直爬去珠穆朗玛峰?”
房东也不示弱,争论道:“很快能到山顶。”
我怒发冲冠:“别闹了,这也是你第一次爬!你的刚愎自用会害了大家的,你知不知道!”
没人应声。
我也是真的生气了,再怎么说,也不能拿生命开玩笑。
我冷着脸,不容商量地说道:“反正我是一步也不会再往上爬了!”
房东点点头,说:“你们先下山吧,我自己爬上去。”
我气得再也坐不住,一下蹦起来,冲着他破口大骂:“你幼不幼稚啊!是命重要还是气重要,你非得固执己见地爬上去干吗?上面是有千年人参还是冰山雪莲啊!你爬上去就能到荷兰还是怎么着!”
我的口不择言让在场的三个人都不同程度地变了脸色。
房东不屑于再跟我争论,转身就继续往上爬,气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姐夫想了想,说:“泡泡,你跟大咪一起下山,我跟他爬上去。放心,我们很快就会来跟你们会合的。”
我还想再说什么,姐夫用抚慰的眼神看了看我,没等我说话,就转身追赶房东而去。
我跟泡泡一起往山下走。下山的路也很坎坷,很多地方都是垂直的,一脚踩上去就会露出里面湿滑的黑泥。
我更是担心起房东和姐夫的安危来,不管不顾地往山下冲,只想着快点去山下找到人,然后再上山来接他们。
我的手、脸、头、鞋、身上全都是泥土和树叶,这回可真成了刚果人了。泡泡有点跟不上我的脚步,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叫——“你慢点啊”、“你等等我啊”、“你当心点啊”。
冲到半山,我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在叫我和泡泡的名字。我和泡泡都愣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我听出来那是姐夫的声音,我的心猛地一坠。
我和泡泡互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姐夫又叫了几声,我凝神仔细分辨,似乎声音是喜悦的,而不是惊恐的。
我赶紧用河东狮吼的内功答应道:“在这儿呢,我们在这儿!”
同时还不忘了安慰泡泡:“没事的,听声音应该是没事的!”
泡泡这才回过神来,解下脖颈间的方巾,疯狂地挥舞着喊道:“姐夫,房东哥,我们在这里!”
我开始觉得鼻子发酸了。
姐夫很快循声而来,我探头一看,房东面黑心冷地跟在他身后。
泡泡呼号着迎了过去,问:“你们还好吧,你们没事吧?”
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房东一声不吭,直接掠过我,往山下快走。
姐夫倒是停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我。
“你怎么劝他的?”我好奇地问。
“我说我爬不动了,要不下山,要不一起死在山上。”姐夫慢悠悠地说。
“你狠!”我发自肺腑地夸赞道。
姐夫拉了我胳膊一下,说:“没有你狠。走吧!”
我哭笑不得地跟在他后面,一行人往山下疾奔。
中间休息的时候,我们口渴得不行,姐夫去旁边的山涧里打了两壶山泉,我拿过来一看,这也叫山泉?下面全是黑乎乎的沙石,上面净是烂糟糟的树叶。
我迟疑着不想喝,但是又实在是很渴。
“喝吧。纱布让你落在山下了,本来还能过滤一下。”泡泡说。
他们几个都喝了,我一咬牙一闭眼,也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很凉很涩,顿时感觉胃部就充实了起来。
“喝这个赶上吃观音土了。”我把壶还给姐夫的时候说。
就这样紧赶慢赶,再次见到清澈小溪的时候,天色已经非常暗淡了。
我在心里感谢各方神灵,让我们几个得以重返人间。
又往山下走了一段,我就听到了“突突”的机械轰鸣声。
没过一会儿,就远远地看见一个农用拖拉机朝我们这边开了过来。
我和泡泡撒开脚丫子,泪流满面地朝着拖拉机狂奔而去。
驶得近了我才看清,开拖拉机的正是农夫,而他身后的车斗里坐着农妇和几个不认识的农家汉子。
拖拉机停下来,农夫憨厚地说:“我们看你们过了点儿还不回来,怕出事,来迎迎你们。这时间山上还有雪,你们遭罪了吧?”
泡泡只知道冲着人家傻笑,跟刚被雷劈了似的。
还是我有范儿,我感动激动妄动一把握住农妇的手,问道:“婶儿啊,晚上吃啥啊……有野山菌不?”
农妇依旧无表情地麻木道:“莫山菌!”
坐在砖机的后斗上,我浑身有节奏地颠颠着,忍不住在“突突”的伴奏声中迎风高唱道:“Onenightin山顶,你可别喝山泉水。爬在那悬崖峭壁,没有人不动肝火。Onenightin山顶,我留下许多情。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菊花深处……”
回到驻地,饿红了眼的野山四浪大开杀戒,所向披靡,农夫家的两头禽畜,无一幸免。
菜还没做好,我先到院子里好好洗了把脸,回屋一看,泡泡正在照镜子,各种角度观看他脸颊上的伤疤。
房东趴在炕上,表情有点痛苦,姐夫在给他倒热水。
“怎么了?”我问。
“胃疼。老毛病了。”姐夫说。
我从腰包里找出止疼药,给他吃了,然后又找出纱布,对姐夫说:“你的手还好吧,快洗洗上点药包起来,破伤风就麻烦了。”
突然,泡泡捂着肚子哈腰站起来,叫道:“不好了,我拉肚子!”
话音未落泡泡就飞奔了出去。
姐夫看了有点自嘲地说:“我们几个男的都病了,倒是你还生龙活虎的。”
我哈哈一笑,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扛造牌的。”
于是,抗造的我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们几个的佣人,伺候着吃了饭不说,还得伺候着喝水、吃药、洗脸、洗脚。
终于,他们一个个的都躺在炕上挺尸了,我捶着老腰,坐在床头长叹道:“这一趟出来,本来以为是腐败游,结果差点死在山上,尸身腐败都没人收。临了还得伺候你们一个个的病大爷,真是闺秀的身子丫头的命啊。”
泡泡接茬儿道:“不是小姐的身子吗?”
我摇摇头说:“什么小姐的身子,扫黄!”
我一边说一边走过去熄了灯,然后摸黑躺回了床上。
刚一躺下,我就觉得不对劲,昨天晚上在山顶都没有这么冷,今晚怎么这么冷啊?由内而外的那种冷。
我把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还是忍不住抖个不停。
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入睡,一闭眼,眼前全都是一碗一碗的大肥肉膘,白白的,还流油。
我的胃里忍不住就开始翻江倒海。
我想拼命地忍住,但是随即发现,这种发自肺腑的恶心跟发自肺腑的爱情一样,是情不自禁的。
我只来得及坐起身来,就“噗”的一声喷出了农夫家两头禽畜的残渣。
灯光马上大亮,姐夫光着脚跳下来,端着洗脚盆接我的呕吐物。
我感觉很不好意思,很丢脸,下意识地想把他推开,但是他却没有嫌弃的意思。姐夫只是很温柔地拍着我的背,很耐心地等待我一波接一波的呕吐。
终于,我把胃里能吐出来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再也吐无可吐。
姐夫出去倒秽物,我扭头一看,房东在炕上以西子捧心的造型捧着自己的胃,泡泡在一边以琵琶遮面的神情抚着自己的脸,俩人都没有要下来帮忙照顾我的意思。
我浑身乏力地躺在那里,浑身冷得直抽抽。
姐夫很快就端着一杯热水进来了,他扶我喝了水,然后摸了一下我的额头,焦急地说:“你发烧了!”
“不要紧。”我哼哼道。
姐夫二话不说,就到腰包里翻药。
“没带退烧药。”泡泡终于说话了。
姐夫听了立即返身出屋,随即我就听到他在敲农夫屋的房门。
很快,姐夫带了很乡土的退烧药回来,我想也没想,就吃了下去。
农妇扛了两床大厚被子进门,二话不说就齐刷刷地招呼在我的身上,压得我涕泪横流。
退烧药的药劲儿很快就上来了,我再也不觉得冷,只是觉得很累很困,迷迷瞪瞪地就睡了过去。
意识消逝前,我看见,姐夫坐在床头关切地看着我,他赤着的脚给冻得通红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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