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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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同都签了,没骗你们。”黄丫儿说着就要拿合同,被黄风止住了。黄风望着丫儿,慎重问:“凭啥?”
“我也不清楚,”丫儿嗫嚅道,“去了好几个,后来车老板挑了我,他说……”
“说啥?”黄风紧问。
“说……说我是文老爷子家干了的。”
“噢——”黄风长吁一口气,心里越发糊涂,一个烂包工头子,竟敢学文老先生!
夜里,黄风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在广场里听贤孝,猛听轰隆隆一片巨响,抬头望时见通天柱“轰”一声倒了,打天上落下来,山崩地裂般,四周的人顿作惊鸟散。尘土滚滚中,两只鹰飞出来,正是大风时掉到他家和文老先生家的那两只,鹰嘴大张,扑向四散的人……
醒来后顿觉这梦怪怪的,边回味边琢磨,正琢磨着就听见隔屋里二丫低低的泣啜声,中间还夹杂着丫儿的声音。
说是隔屋,其实只不过是一间大屋的中间拿三合板隔了道墙,又留出个小门。黄风睡大间,丫儿睡小间,夜里翻个身都听得清晰,别说是哭。
黄风以前不住这房子,“文革”后政府落实政策补偿他一院平房,住了将近二十年,四年前拆了。市上搞阳光工程,拆了一大片平房,把他们临时安顿在这,说是 一年新楼就建好,还签了合同。谁知楼建了三层就建不动了,一直摆在前面,摆了三年还不见动静。这一片近两千号人,就在这贫民窟里挤着,那个拆房修楼的人正 是车光辉。
细心听半天,黄风终于听出是二丫男人在外头又有了女人,还要跟二丫离婚。这破鸟!黄风登时气得心里擂鼓,他要找多少女人才够!
这该死的破鸟男人,迟早要碰死在女人上!
一想二丫,黄风又觉这破鸟也是咎由自取,让人家羞辱,活该!当初一句好话都不听,现在知道跑娘家哭,晚矣……
二丫现在这男人,叫苏朋,酒厂的,说是在外头跑销售,一年回不了几次家。黄风对这破鸟男人没一点好感,当初二丫跟苏朋闹出有辱家门的丑事,让苏朋老婆抓 到床上,差点闹出人命。当时黄风只扔给二丫一句话:“我宁可让你去死,也不会让你跟这个破鸟男人,他会毁你一生啊!”二丫不听,硬是撕破脸皮离了婚,嫁了 苏朋。
实践证明,黄风没看走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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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朋的的确确有了另外的女人,而且这一次,绝不是随随便便玩一阵就扔的。
两个月前,他领着野女人堂而皇之地走进家门,跟二丫介绍:这是林倩倩,金昌公司的促销员。二丫瞅了林倩倩一眼,没说话,也没沏水,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头 发,上班去了。二丫在一家小食品厂干统计,具体的活是把当天各班组生产的饼干、蛋卷等分门别类统计下来,报到财务科,让财务科核算班组的工资。班组工资一 出来,她再按各班组个人的岗位、定额、厂龄等算出每个工人的工资。活不累,可二丫干着没劲。厂子生产的饼干蛋卷销不动,全压在库房里。工人工资一年前就开 不出,隔一阵发给几箱饼干,隔一阵又发几箱蛋卷,工人们只好一下班就赶到夜市,扯着嗓子喊卖。这年月,没钱的你喊死也没用,有钱的谁又买你这个?人家领着 孩子进超市,尽挑南方产的,电视里整天让明星做广告的食品买。二丫起初也卖过一两次,羞羞答答往人堆里一站,使劲憋足了气也叫喊不出,后来她把东西送了车 间里的姐妹,再也不丢那份人了。
厂子发不出工资,工人干活还有啥劲?抱着箱子打盹的,搂住脖子喧谎的,板着脸骂厂长的……就是 找 不见认真干活的。二丫慵懒着身子在车间里打了一会瞌睡,忽然记起苏朋领的那个女人。打扮得妖里妖气,袒胸露臂,头发还染成棕色,活脱脱一只鸡,还他妈什么 鸟促销员。再细想那鸡望苏朋的眼神,跟苏朋说话的语气,心里头就扑扑腾腾直跳。不行,我得去看看。
她蹬着自行车,怀着一种异常 兴 奋而又接近恐怖的心情往回赶,上楼时猛然多出个心眼,把脚抬得老高,尽量不发出声响,心也跟着悬起来。说来也怪,二丫既担心自己这趟白跑又更怕真的抓到什 么。开门时她犹豫了,算了,眼不见心不烦,反正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抓到又能咋?还不惹自己一肚子气。又一想不行,我不能让他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他要真 敢把野女人领到自家床上,老娘跟他没完!她猛地打开门,像公安人员一样冲进去。
卧室的门大开着,地毯上乳罩、裤头、长筒袜像嘲笑她似的,发出绿色的光芒。再望床上,那鸡果然赤条条偎在苏朋怀里,正拿串葡萄舔哩。
她愣在卧室门口,被床上两个人的镇静吓住了,他们居然不害怕、不恐慌,连惊叫也不响一声。
二丫想扑上去,想撕住鸡的头发,把她撕烂、撕碎,还想抡把菜刀,用劲朝苏朋身上砍上十刀、一百刀,不,一千刀。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不声不响地扭头出门下楼,阳光打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像打在一具僵尸上。她感觉不出疼痛,只觉得自己的脸冰凉,全身冰凉,像掉进一口深井,水让她窒息,却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任自己掉下去,完完全全让水淹没。
二丫对婚姻有着完全不同于一般女人的想法,她自始至终认为,婚姻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娱乐,就像天上的两只鸟,从不同方向飞来,一只吸引了另一只,找个 地方筑下巢,轻轻松松地叫,成双成对地飞。天是蓝的,呼吸是自由的,小巢是供夜晚叫欢的……男人和女人,原本就是一对鸟,到一起,是因为吸引,因为娱乐, 既然不再有吸引,不再有轻轻松松的娱乐,死守在一起,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