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节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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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口气写到这里,我的心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
公子魏牟后来看了这篇文章后,感慨说:
先生喜欢使用提问的方式而不是全然判断的方式讨论问题,甚是高明!您的思绪就像风一样自由穿行于截然对立又相悖相成的彼此、是非、可与不可……之间,游刃有余,波谲云诡,启人思维的方式令人震撼啊!
我苦笑一声,其实这样做是很费心力的,若非如此,弄一些平淡无味的说教谁会听?
我又想起自己经常做的一个梦,在梦中我变成了一只惬意快乐的蝴蝶,在空中飞呀,飞呀。这也许就是我悟到的物我两忘,物我不分的极致境界吧。
因此在这篇文章的最后,我写到了自己的这个梦: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人们如果能够达到一种与物合体的境界,不论生死、彼此、物我、是非、有无、难易、长短、高下、音声……,则万物齐一,大道自然出。道是万物的本质,也是 生命的本质,是思想与追寻的本质,道是全部,是一切,是永远也是无穷,是运动也是造化,是本体也是驱动,是本源也是归宿,是物之齐、论之齐、生死与是非之 齐。
生的对立面即死,死的对立面即生。存在的对立面就是虚无,虚无的对立面就是存在。同样,认可、认同、接受的对立面就是怀 疑, 就是不接受、不认同、不认可。你认定了某种东西、某种主张、某种道理为是,那么,同样的原因、同样的道理,也会使你认为原来你信仰为是的东西,后来成了 非。而当你认同某种观念的同时,必然存在着未必完全认同、逐渐修改认同或从此不再认同的潜台词。
世人啊,道之境,道之缘,其实并 不渺远无从靠近,它存在于你的思考与感悟之中,存在于你的取与所取之中,存在于你的叹息与明白了悟之中,存在于始而哀之,继而茫之,终而明之的运程中。只 要在凝神万物时忘掉物我之间的区别界限,开放五官之觉,去除世俗的褊狭,你就能化人生的荒谬为神奇、为大道、为逍遥与齐物!
这就是我的《齐物论》。
三
写罢《齐物论》,我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听说的关于孔丘的一则轶闻,便拿来讲给蔺且众徒们听: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橛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
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
(《庄子•外篇•达生》)
孔丘有一次到楚国去,经过一片树林,看见一位驼背老人罗锅着腰,用一根长长的竹竿粘蝉。只见老人竹竿所到之处,竿顶的黏面筋立马把蝉粘得牢牢的,称得上是“百发百中”,就像从地上捡石子儿一样轻松。
孔丘看得很吃惊,嘴巴张得大大的。好久,等老人放下竹竿准备休息一会儿,孔丘就上去搭讪说:“老人家,您的功夫真是精妙!是不是有什么技巧门道呀?”
老人呵呵地笑着说:
我有道。我在粘蝉的木杆上放置两个泥丸,然后用双手平举木杆,尽量做到不让泥丸落地。这样坚持不懈地练上半年,那么用杆粘蝉十有六七都能成功。更进一 步,如果能够在木杆上放置三个泥丸而不落地,粘蝉十有八九都能成功。再进一步,如果在木杆上放置五个泥丸而不落地,那么,粘蝉就像在地上拾起一件东西那么 容易。当此之时,我的身体就像树木的根那样静,我的手臂就像树木的枯枝那样稳。虽然有天地之大、万物之众,但是,它们都与我毫无关系,我的心中、眼中、手 中,唯蝉翼之知。我的心胸十分的安静,我的身体十分的灵巧,任何事物都无法干扰我的精神对蝉翼的关注。这样,我怎么能不粘蝉若拾物呢?
说完,再也不理睬孔丘,竟自挑着蝉笼走了。
孔丘听了,转身对他的弟子们说:
你们听见老人家说的了吗?我以前老给你们讲用心专一、定性凝神,你们看,这位老人家就是一个榜样啊!
蔺且问:用志不分,乃凝于神,这就是佝偻丈人粘蝉的道吗?
是啊,小子,当一个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于某一个事物时,他的精神就会与物合而为一,佝偻丈人粘蝉的手艺说明,人要想做好任何事情,都必须摆脱束缚,将全部身心投入进去,做到物我为一;做到这一点,也就是达到了“道”的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