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节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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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琴还没到家就开始连连地打喷嚏。回到家里,她赶紧给自己煮了碗姜汤。瑶琴知道她现在是生不起病的。医院很黑,即使是小病,到了医院也至少得花上半个月 的工资。她不想把她的钱都变成医生们的奖金。喝过姜汤,瑶琴就盖着被子躺在了床上。虽然只是小憩,但她却做了梦。瑶琴梦见杨景国在一团水雾中冲着她笑。他 的笑容十分灿烂。瑶琴很高兴,大声地叫着他,结果就醒了。瑶琴想,这么说杨景国是很赞成她跟陈福民在一起了?
雨到了傍晚,下得 更 大了。雨点子砸在窗子上,更有一种空寂。瑶琴躺在床上,懒得起来。反正起来也是一个人,躺着也是一个人。整个下午没有动,也不会觉得太饿。不如就这样躺着 吧。床上的瑶琴,毫无睡意,可也不想起来,便睁着眼睛四下里看。窗外的亮色渐次地灰了下去。在灰得近于黑色时,瞬间又增加了一层亮,那是带点橘红色的光 亮。瑶琴知道,这是路灯开了。
这时候竟然有人敲响了她家的门。瑶琴有些惊异。因为她的家门在路灯亮过之后许多年里都无人敲响。 瑶 琴说,谁呀。外面的声音说,是我。声音是细细的,瑶琴听出了那是陈福民。瑶琴犹豫了一下,想说已经睡下了,可忽然间又想起杨景国灿烂的笑容,就说,稍等一 下。瑶琴以极快的速度从柜子里抽出她的一件大V领的羊毛衫。她把羊毛衫空穿在身上。又跑到卫生间将头发随意地挽成了一个发髻,前面的头发短了一点,挽不进 去,落在了鬓前,倒也另有一番味道。洗脸化妆已经来不及了,她便只用湿毛巾将脸润了一下,抹了点保湿的油。这时她才去开门。
陈 福 民一只手上拎了一堆菜,一只手上拿着一把伞。他进了门先放伞,放好伞方说,不好意思,又是突然袭击。我看今天下雨,觉得你一定不会出门。又想你如果不出 门,吃什么呢?这一想,就跑来了。瑶琴说,其实我出了门的。陈福民看了看手上的菜说,看来我猜错了。瑶琴说,也不算太错。我出了门,可是没有买菜。陈福民 高兴起来,说太好了。瑶琴说但是我已经睡觉了。陈福民就有些诧异了,说怎么现在就睡呢?瑶琴说我常常吃过中饭就睡觉,一直睡到第二天。陈福民说,这样的睡 法还头一回听说。不晓得这是富人的睡法还是穷人的睡法。瑶琴说,是闲人的睡法。陈福民说,不管是什么人的睡法,总归一般人享受不到。瑶琴还想说什么。陈福 民阻止了她。陈福民说,还有,不管是什么样的享受,总归也没有吃饭。瑶琴这时笑了,说的确没有。陈福民说,这又给了我露一手的机会。陈福民说话间便进到厨 房。他把菜拿到案板上,对瑶琴说,你去看看电视吧。一小时内,就有饭吃了。
瑶琴默然几秒钟,听从了他的话。瑶琴打开了电视,脱 了 鞋,两腿一曲,蜷坐在了沙发上。陈福民从厨房里扭头看了看她,然后说,对了,这样最好。这是我最向往的一种家庭景致。世界上什么最美?就是生活中这种随意 和安宁最美。这种美丽中有一种温暖和平静。这是我最欣赏的境界。瑶琴对陈福民的话有些感动,但她没说什么。
陈福民的厨艺十分不 错。他一下就弄出了三菜一汤。晕素和色彩搭配得都很好。味道也很对瑶琴的味口。陈福民说怎么样?喜欢吃吗?瑶琴说很好呀。好久没有吃到这样的家常菜了。你 怎么练出的这一手?陈福民脸上暗了一下,但还是朗朗地说了。陈福民说,十年了嘛。一个博士也读出来了。瑶琴看到了他在瞬间的暗色。瑶琴说,你过得很苦?陈 福民笑笑说,也没什么。深刻地苦过一场后,对舒服的生活就会有更深切的幸福感。而且会将所有的日常生活当成一种享受。瑶琴说是吗?我体会不到这些。
吃过饭,陈福民抢着把碗洗了。瑶琴觉得他忙完这一切后,又会像昨天一样坐下来说话,或是趁机跟她亲热一番。瑶琴一预测到这一点,莫名地就生出排斥感。她看着陈福民揩着手,心里编排着如何拒绝陈福民。瑶琴想,你这么做,不就是想要这个么?
陈福民关上厨房的灯后,走到客厅里,却没有坐下。他脸上露出一点愧疚,说,瑶琴,我得马上赶回家。今天学生测验的卷子,我得连夜改出来。明天得发下去。我明天再来,好不好?我做的菜好像蛮对你的味口,明天还是我来给你做晚餐,好不好?
陈福民的话完全在瑶琴的预测之外。瑶琴想好的话一句都没有用。临时又想不起别的,瑶琴只好说,好吧。明天你别带菜,我买回来。陈福民说,那也好。这我就 可以早点来。陈福民说着就开门出去。瑶琴依然跟在他的身后。这回他在开门时没有转身。他一直走到了门外,才回身对门内的瑶琴一笑,说,瑶琴,做个好梦。然 后就下楼。然后就消失在楼道拐弯处。然后就边脚步的声音都没有了。
瑶琴一直依在门口,看着人影消失,听着脚步远去。她心里有一点点怅然。
六
瑶琴就这样与陈福民开始了恋爱。
陈福民几乎每天都到瑶琴那里去。他们的生活很单调。瑶琴负责买菜,陈福民去了就下厨。吃饭时,陈福民喜欢喝点啤酒。瑶琴每回就给他备上几瓶。饭后洗碗开 始是陈福民,但交往久了,瑶琴不好意思,抢着自己洗碗。抢了一回后,碗就由瑶琴洗了。然后他们坐在一起看电视。陈福民喜欢看体育节目,瑶琴也就随着他看。 瑶琴对电视节目要求不高,她只有里面有人说话有人在动着,就行了。这也是她一个人生活时养成的毛病。电视是看不完的,所以,常常陈福民看不多久就眼巴巴地 望着瑶琴。瑶琴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要上床了。瑶琴自己也想。于是两人就上床。到了十点半,陈福民须得爬起来,他要赶末班车回学校。因为瑶琴的家离陈福民的 学校太远,陈福民担心早上赶不及会迟到。陈福民说当教师的迟到,就跟工厂出事故是一样的。瑶琴知道出事故的后果,所以,也不敢留他过长夜。就是星期六,陈 福民也得赶回去。陈福民教的是毕业班。毕业班就意味着没有休息时间,无论老师还是学生。
有几回天气凉爽舒服,陈福民想要拉瑶琴 一 起到江边散步,瑶琴却不愿意,说是怕熟人看到。陈福民说迟早不都会让人看到的?瑶琴说能迟就迟一点。陈福民对这件事多少有些不悦。陈福民说,你是不是觉得 我有些拿不出手?瑶琴笑笑道,哪里呀。瑶琴不肯出门,陈福民也没有办法。陈福民觉得在这一点上他没法理解瑶琴。陈福民想人生应该有一点情调,要不回忆起来 都没什么趣味。
有一天陈福民开会,打电话说不能到瑶琴家。瑶琴不知怎么听罢竟是觉得心头一松。这天她没做晚饭,只是削了个平果,喝了一杯酸奶。无油无盐的晚餐曾经让她心烦意乱,这一刻吃起来竟是有了一种怀旧的感觉。其实从陈福民第一天拎着菜走进她家开始,满打满算也不足三个月。
没有人打扰的黄昏,竟是另有味道。瑶琴想这是给我的杨景国留的呀。想着她便套了双休闲鞋,独自踱到了江边。瑶琴想真的是好久没来这里走走了。江边有一块 石头,以前瑶琴和杨景国每回散步到这里,杨景国总是说别把自己走得太累,坐一会儿。说时还把自己的手绢垫在石头上,让瑶琴好坐。
现在瑶琴也走到了这里,她刚想坐下,可是突然发现没有手绢。这块石头上没有杨景国的手绢又怎么能坐呢?十年过去了,石头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可是杨景国和他的手绢却永远不会再出现了。瑶琴想想就又伤感起来。
天上的星星疏疏朗朗的。江水和夜色一起无声地向下流着。沿江的小路经过修整,变得整洁干净起来。路边种了花。花在路灯下开放着,色泽与阳光下不同,从某 一个角度看上去,还有一点点诡谲。瑶琴想起陈福民想要与她出来散步的话。瑶琴想,我怎么会跟你到这里来散步呢?这是我和杨景国的路哩。我带你来走了,杨景 国怎么办?亏你想得出来。瑶琴想时,心里竟是有些忿忿的。
回到家,瑶琴便睡了。睡前她以为她会有梦的,结果却没有。在梦里瑶琴有些怅惘。瑶琴站在水雾弥漫的河边,大声说,你怎么不来呢?
陈福民放暑假了。拖着瑶琴一起到庐山玩了一趟。陈福民去过庐山,他本来想去黄山的,可是瑶琴却不肯去黄山。黄山是她和杨景国一起去过的地方。瑶琴想去张 家界。但陈福民不肯去。陈福民没说原因,瑶琴也没问。因为瑶琴想陈福民多半是跟她老婆一起去过那里。最后他们决定去庐山。瑶琴和陈福民住在一幢老别墅中。 服务员告诉他们这幢老别墅以前是汪精卫的。陈福民私下便笑道,怎么住进了汉奸的家里呢?
庐山是一个最方便谈恋爱的地方。山谷到 了 晚上,静静的,只听得到流水和风声。陈福民胆子很大,拖着瑶琴从东谷到西谷地乱窜。陈福民喜欢看山谷里老别墅老式的回廊和方格窗。山里树多,蚊虫也多。陈 福民不喜欢在有蚊虫的地方多站,可是他又特别想在露天下热吻瑶琴。所以,常常都是走到了一座桥上,或是在马路明亮的灯下,陈福民会突然袭击,一把抱住瑶 琴,不管不顾地就吻起来。陈福民满身都是热情,但瑶琴却不。瑶琴觉得自己已经过了有热情的时代。瑶琴心如止水的过了十年。她想要让心激荡起来不是一件很容 易的事。瑶琴甚至不明白陈福民的这份热情从何而来。瑶琴想,难道他没有死过老婆么?如果死过,他怎么还能这样快乐?他在快乐时就不会想到死去的爱人?他心 里难道一点阴影都没有?瑶琴的疑问有许多。她总想问问,但始终没有问。她把想的这些压在心里。压得多了,便渐渐地浓缩起来,浓缩久了,有了些硬度。不知觉 间,就成了石头一样的东西。陈福民天天抚摸着瑶琴,却从来也没有抚摸到压在瑶琴心头上的这块石头。
住在老旧的房子里,瑶琴有时 会 夜半醒来。醒来后就睡不着,听着山谷蜿转而来水声和风声,感受着耳边陈福民的气息,瑶琴蓦然间就会有两行清泪流淌出来。她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因为睡在她身 边的这个人,每天搂着她吻她抚摸她的这个人,夜夜把鼻息吹得她满脸的这个人,并不是她最想要的。而她想要的人却永远不会再出现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她在 有点潮湿的床上辗转反侧,全身难以安宁。她已经没有力气与这个注定的命运抗争了。杨景国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来。她想不认命也是不行的。只是,瑶琴想,认命竟 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呵。
从庐山回来,陈福民也闲下了。他索性就住在了瑶琴家里。瑶琴的妈看不惯他们就这样住在一起。瑶琴的父亲也 觉 得没道德的事是年轻人做的,你们俩个快中年人了,怎么也这样没规没矩?于是瑶琴的妈和瑶琴的爸联合起来,坚决要求瑶琴和陈福民去打结婚证。陈福民说我无所 谓,就看瑶琴的意思。瑶琴却犹豫。瑶琴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些什么。她觉得按理是应该打结婚证了,可是每一想到真的要这样,她的心就又抖得厉害。结婚证本来是 她和杨景国一起去打的,怎么能轻易地变成这个叫陈福民的人呢?
瑶琴的妈和瑶琴的爸好言好语说过后,见瑶琴不听,便有些不悦。说是你们不要脸,我们做你爹妈的人还要脸哩。话说得有些难听。瑶琴也不高兴了。瑶琴的妈就说,如果你不想听更难听的话,你就赶紧把结婚证拿了。拿了证,合了法,你什么时候办酒席我们都不管。
瑶琴问陈福民,你到底怎么想?陈福民说,我真的无所谓。我完全尊重你的意见。你我二人,有了爱情,也不在乎什么证不证的。瑶琴说,我们两个有爱情么?陈 福民反问了一句:难道你觉得没有吗?瑶琴没有作声。瑶琴想,我要是跟你有爱情,那我的杨景国往哪放?陈福民见她没有回答,又说,没有爱情,你又留我在你这 里干什么?
瑶琴眼睛望着窗外,还是没有回答。瑶琴想,我不需要爱情。我留你,是我需要一个伴。我需要人帮忙。要不,我要你?我有杨景国就足够了。陈福民得不到回答,满脸不快,说,也可能你不需要爱情,但是我需要。说完就走了。瑶琴听到他关门的声音,又听到他脚步咚咚地下楼。
门声和脚步声都生着气。这生气的音响让瑶琴一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瑶琴便又去了东郊的松山上。杨景国的墓还是老样子。与许多别人的混在一起,并不很孤独。瑶琴默然地蹲下来,望着墓上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和 周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草木,心里说,你说呢?我要不要去拿?瑶琴的腿蹲酸了,她站起来,满山排列齐整的墓碑和小路上疯长的青草都在眼皮底下,瑶琴长吐了 一口气,细细地把杨景国的墓边杂草清理了一遍。心想,就这样吧。
七
瑶琴和陈福民决定国庆节前就办证。 然 后利用国庆的长假度蜜月。瑶琴的妈一听这消息,脸上立即就开了花似地笑起来。虽然女儿大了,可毕竟女儿是出嫁。而且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孤独和痛苦,也算是有 了一个归宿。她必须好好办一场酒席。酒席钱本该由陈福民出的,陈福民说如果要重新装过房子,再添上些新家具,他再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瑶琴的妈也就挥挥手 表示算了。这钱由她自己来出。
九月开学了。陈福民开始上高一的课。跟高三的时候比,要轻松很多。陈福民当作好消息一样告诉瑶琴,说他起码在星期五和星期六的晚上,可以跟瑶琴在一起。瑶琴却并无惊喜感,只表示随他的便。
开学第一天,天色已经很晚了,陈福民却没有来。瑶琴在等的时候,把菜洗好了,陈福民还没有回。瑶琴只好又煮上了饭,饭也熟了,陈福民依然未到。瑶琴有些 饿,可是她不想自己炒菜。因为陈福民做的菜比她做得好吃,再加上她刚洗过头,她担心炒菜的油烟会熏了头发。瑶琴耐下性子,闷坐在沙发上。
天已经黑透了,有人敲门。瑶琴想你总算来了。瑶琴冲到门口,猛然拉开门,刚想牢骚一句,可是门口站着的人却让她发了呆。这是新容。
瑶琴呆了一会儿,方说,怎么是你。新容说,怎么不是我?你在等别人?是不是张三勇?瑶琴怔了怔说,张三勇?张三勇怎么会来找我?新容哦了一声。瑶琴说你 找我有事?新容说,是呀,你让我到屋里说吧。瑶琴一百个不情愿地让新容进屋坐下,她浑身不安,生怕陈福民回来会叫新容撞见。
新 容 说,好久不见了,我怕你不高兴,我不敢来。瑶琴说,我有什么不高兴?下岗了,不上班了,也不用累,在家养着,一样过日子。新容说,你别这么说嘛。瑶琴说, 你不是说你这回肯定会下岗的吗?新容说,原先是有我的,可我妈……她有一天突然发现我表舅跟厂长以前是同学,就托了表舅……当然,也送了些钱……瑶琴说, 原来是这样啊。瑶琴的话里就多了一点鄙夷。新容说,瑶琴,你别这样,你知道我爸瘫在床上,这也是没办法呀。我告诉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呀。新容露一脸可 怜巴巴的神情,瑶琴心软了,暗道是呀,我是新容的好朋友呢。杨景国刚死的时候,新容一直陪着她,照顾她,为她流的眼泪也不老少了。她下岗了,新容没下,她 怎么能对新容不满意呢。这么想过,瑶琴的脸色展开了。瑶琴说,是我太小气了,新容你别怪我。新容脸上浮出了笑意,新容说,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怎么会怪你呢?
瑶琴面对着新容,心里终于回到了以前两人相对而坐的状态。瑶琴扯了扯新容的裙子说,你这条裙子真不错,难得现在你会买东西了。新容说是呀,大家都说好看 哩。你晓得我是怎么买的吗?有一天我在街上跟张三勇碰到了,就站在精品店门口说话。说着说着,张三勇指着模特身上的裙子说,这种颜色和款式的裙子瑶琴最喜 欢了。我当时身上没钱,第二天就跑去买了。张三勇说得真没错哩。瑶琴听新容喋喋的声音,恍然忆起她最初的男朋友张三勇。瑶琴说,张三勇现在过得怎么样?他 的小孩已经上学了吧。新容说上小学二年级了。不过,他现在已经……离了。瑶琴有些惊异,说是吗?新容说,小孩子判给了女方。那女人真不是东西。下岗后,开 了个小店,就跟隔壁一家开店的人好上了。张三勇最怕当乌龟,结果还是当了个乌龟。气得他砸了两个店,打趴了那个男人。一个月就办下了离婚。瑶琴“啊”了一 声。她脑子里立即浮出张三勇砸店打人时的姿式。心想,他还是老样子呀。
新容望着瑶琴,仿佛在等她说点什么。瑶琴却没有说。新容 脸 上显示出一点点失望。新容说,你一点都不想晓得他现在怎么在过?瑶琴说,我晓不晓得又有什么关系。新容说,可张三勇还是很关心你呀。瑶琴说,他关不关心我 也没有什么用。新容说,张三勇他想来看你。新容说完有点像做亏心事一样,小心地望了望瑶琴,又慌忙将自己的目光避开。瑶琴有几分讶异。瑶琴说,你今天突然 来,就是来看看我吗?新容低下了头。新容说,是张三勇。他天天求我来找你,他想跟你重新好。不知道你可不可以。
一幅被瑶琴复制 过 很多次很多次的画面立即展示在瑶琴的眼边:张三勇的拳头打在杨景国的脸上,杨景国的眼镜碎了,眼角青了,血在脸上流出一道道的痕迹。瑶琴说,不可以,根本 就不可以。他不想想他把景国打成了什么样子。瑶琴的声音有些激动,就仿佛张三勇拳头昨天才打在杨景国脸上。
新容不作声了。她抬起头,把瑶琴的屋里环视了一遍,然后说,这里都变了,就你一点没变。可惜。瑶琴说,你说,可惜?新容说,你还想着杨景国?瑶琴用一副惊讶无比的语气说,难道我会不想吗?
新容站起来告辞。新容边朝房门走去边说,张三勇说如果你还在想着杨景国,就得赶紧到医院去看病。新容说完开门出去了。瑶琴没站起来,她似乎连新容的背影都没看清,就听见新容的关门声了。瑶琴想,看病?他们在背后怎么议论我?
瑶琴坐在沙发上呆想了半天,想得自己有点恹恹的。肚子也饿了,可陈福民还没有来。饭虽然早已煮好,可菜还没有炒。瑶琴吃趣全无,单单只想填饱肚子,她便泡了一碗方便面。
面还没吃完,瑶琴接到陈福民电话。陈福民的声音有些疙疙瘩瘩的不畅,像是一个没钱还债的人跟债主说情告饶似的。陈福民说他开学初比较忙,又说有几个学生 让人烦,还说学校近期的会也会比较多。最后方说可能会有一阵子不到瑶琴这边来了。瑶琴初听有点诧异,后又觉得这是很正常不过的事,便也没说什么。只是提醒 他,抽个时间,在学校开好证明,两个人一起去把结婚证领下,免得到时来不及。陈福民答应了。答应后又笑说,你怎么现在比我还急了?其实晚几个月又有什么关 系呢?瑶琴放下电话想,这话是什么意思?
八
瑶琴的妈天天唠叨瑶琴,要她好好筹备一下婚事。说是人生就这一回,要好好活过。该经历的事都得经历,否则活一场有什么劲?瑶琴说那有的人杀人放火吸毒嫖妓坐牢杀头,是不是每个人也都去经历一回?瑶琴的妈气得跌坐在床边,一时无话可说。
夜晚无人,屋里跟以前一样静了。瑶琴也在想结婚的事。瑶琴想,好无趣呵。虽然说陈福民这个人也还过得去,可是瑶琴就是无法让自己有兴致。但是,瑶琴想, 妈妈说人生就这一回,要好好活过。可一个人的活过,哪里只是活在自己的命里?有多少部分已经放进了别人的命中?活在别人命中的那一部分如果不按别人的愿望 来活,不好好地配合别人,别人的命也就活不好了。所以自己怎么个活法其实是由不得自己的。所以自己在为自己活的时候还要为别人活。所以每一个人的命都是由 许多人的命组合而成,就像是一个股份公司,自己只不过是个大股东罢了。
这样想过,瑶琴就有了些轻松。她想这个婚她也不是单单为自己结,她是为她的股份公司而结。她的妈是她的股东,她的爸也是她的股东。陈福民是她的股东,新容也是她的股东。所有所有认识和关注她的人,都跟这个股份公司相关。既然如此,她这个董事长就得把公司的事做好才对。
第二天,瑶琴就上了街。她要为她的新家重新添置一些东西。她买了新的毛毯,新的床单被套,也为自己买了几件结婚时应该穿的新衣。
瑶琴大包小包地拎着一堆东西上了公共汽车。车未到站,她便有些尿急,蹩尿也蹩得浑身难受。下了车,她连奔带跑地赶回家,打开门,拖鞋都没换,就冲进了卫 生间。小便时,她突然觉得下身有痛感。这感觉令她很不舒服。出了厕所后,这不舒服便一直纠缠着她。瑶琴想,难道怀孕是这样的感觉吗?想过又想,自己都这样 的年龄了,未必那么容易就怀孕?瑶琴心里有些忐忑。
晚上,陈福民打电话来,说过几句闲话后,瑶琴把自己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告诉了 他。陈福民那边无声了。瑶琴有些奇怪,说,你怎么不说话?陈福民半天才说,你最好明天去看看医生。瑶琴说,你觉得会得病?会是什么病?陈福民说,看看医生 总归要好一些,心里也安全一些嘛。瑶琴说,那怎么说得出口?要看什么科呢?妇科?陈福民又停了半天才说,可能应该看外科,要不看泌尿科?瑶琴说,我一个人 不想去。陈福民说,还是去吧。万一真是什么病,变严重了多不好?明天我有课,不能陪你。要不,我肯定陪你一起去。瑶琴想了想,说,好吧,我明天去。
放下电话,瑶琴觉得陈福民有些怪异。说话语气和其间的几次沉默都不像是他陈福民。瑶琴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瑶琴想,可千万别一到我要结婚就冒出一点事来呀。
次日一早,瑶琴便到医院了。不去不打紧,一去得知诊断结果她都懵了。医生用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对她说她得的是性病。医生的语气和望着她的目光都满含轻 蔑。一个前来找医生开药的女护士且说且笑,是下岗的吧?又说,现在有个民谣,说是下岗女工不流泪,挺胸走进夜总会,陪吃陪喝还陪睡……原先我还觉得真丢我 们女人的脸,可是见得多了,也觉得没什么。瑶琴当场就一口气闷着了自己,半天喘出不去。瑶琴再三解释说这绝对不可能。那些乱七八糟的场所,她这辈子从来都 没有去过。医生的眼光变平和了,淡淡地说了一句,回家问问你丈夫吧,男人多半喜欢寻花问柳。
瑶琴的脑袋“嗡”了一下,她觉得她已经知道了问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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