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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第六章

  “花!你在南方究竟怎么了?”
  
  “啊,”我头脑中一句轻松的调侃也找不出来,“那我就给你邮几本书吧。”
  
  “书就算了,我更想跟你聊聊天。南方有什么新鲜事?”
  
  我尽可能拿出一副快活的语调,“事实上,着了一场火。就在我家房子后面,草地着了火。我们……拿起笤帚去扑火。我想,我们其实是在煽火,因为火越着越大,直到救火队终于赶来。他们看得出哪儿在着火,因为我们在空中挥舞着笤帚,试图把笤帚上的火弄灭。”
  
  菲尼喜欢这个故事。但是它把我俩放回了那种熟悉的友谊平台上,又成了相互讲故事的哥们儿。我怎么开口去谈那件事呢?那不仅是一个霹雳。它甚至似乎就不是真的。
  
   我无法在这次谈话中谈,无法在这个房间里谈。我希望自己是在一个火车站遇上他,或者是在某个公路路口,而不是在这儿。这里,窗户上的小玻璃由于辛勤擦拭 而亮晶晶,墙上挂着袖珍画和老肖像。椅子要么是铺着厚厚的坐垫、舒服得令人坐在里面就打瞌睡,要么是早年的“美国制造”,从不使用。有几张结实的方桌,上 面摆满了家人照片和随手放在那儿的书和杂志,还有三张小桌子,优雅而没有任何用途。这是一间起着双重作用的房间,有几件像样“物件”供客人观看,其余的则 供人使用。
  
  可我却是在没有个人特点的宿舍里、在体育馆里、在运动场上认识的菲尼。德文那间我俩共同居住的房间,在我们之前很多 陌 生人都曾经住过,在我们之后还会有许多陌生人住。我是在那儿干的那件事,可我却得在这儿告诉他。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刚刚跌跌撞撞走出丛林的野人,要把这 地方弄个底儿朝天。
  
  我坐回到那把早期“美国制作”的椅子中,它那直挺的靠背和高高的扶手立刻迫使我正襟危坐起来。如果它想的话,我的血液可以开始悸动了;悸动吧。我单刀直入。“这趟回家我老是想着你。”
  
  “哦?”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我的眼睛。
  
  “我想你……想这次事故。”
  
  “你很够哥们儿,放假了还想我。”
  
  “我想它……想你,因为——我想你,想事故,因为事故是我引起的。”
  
  菲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他那极为英俊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什么意思,是你引起的?”他的声音与他的目光一样镇定。
  
  我自己的声音却很轻很轻,像是在说外语。“我晃动了那根树杈。我引起的事故。”我又加上一句,“我故意晃动的那根树杈,好让你掉下去。”
  
  他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年长,“当然不是你弄的。”
  
  “是我。是我弄的!”
  
  “你当然没弄。你这个傻瓜。坐下,傻瓜。”
  
  “我当然弄了!”
  
  “你要不坐下,我可揍你了啊。”
  
  “揍我!”我看着他,“揍我!你站都站不起来!你甚至都走不到我跟前!”
  
  “你要是不住嘴,我就宰了你。”
  
  “哈!宰我!现在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我晃动树杈,因为我想那样!现在你自己明白了吧?”
  
  “我什么也不明白。走吧。我累了,你让我厌烦。走吧。”他以一种绝不像他的样子,疲倦地捂住自己的前额。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在伤害他。我意识到这有可能是一种比上回我所做的更深的伤害。我必须从中退出,我必须对其加以否认。莫非有可能他是对的?我真的是明确而故意地那么做的吗?我记不起来了,我无法思考。然而,让他知道这个,却是雪上加霜。我得把话收回。
  
  但不是在这儿。“几个星期后你就回德文了,对吧?”我俩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后,我喃喃道。
  
  “当然,感恩节之前怎么说也回去了。”
  
  在德文,没有一件适合菲尼的家具,我可以给他弥补。
  
  现在我得离开这儿了。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这样做;我得使我的一言一行都像是假的。“这次长途跋涉糟透了,”我说,“我在火车上根本就没怎么睡觉。也许我今天有点胡说八道。”
  
  “没关系。”
  
  “我觉得我该去车站了,我已经迟了一天去德文。”
  
  “你该不会又要开始遵守那些清规戒律吧?”
  
  我朝他笑了笑。“不,我才不呢。”这是最假不过的话,最大的谎言。
  
  6
  
  和平遗弃了德文。不过不是在校园和村庄的模样方面;校园和村庄仍保有着自己大部分梦幻般的夏季宁静。秋天几乎还没怎么触及那些茂盛挺拔的树木,正午的时候,太阳仍短暂地保有着自己夏季的能量。空气中仅有一丝凉意,暗示着冬季即将来临。
  
   但是一股新的劲风,就像是带来第一阵落叶时那样,席卷了所有的一切。暑期班开始——几十个男孩子进了强行教育班①,这是暑期中大部分教师回家度假,大部 分老规矩因酷暑而搁置起来才采取的权宜之计——暑期班结束了。虽然开办暑期班在本校还是第一次,但现在开始的却是这个学校的第一百六十三个冬季学期,为它 而集合起来的力量把悠闲的夏天精神打得粉碎,就像片片落叶一般。
  
  教师们出席了小教堂里的第一次礼拜仪式,他们坐在我们前面的几排,和我们的座位形成直角,他们那疲惫的表情和懒散的姿势表明了他们从未离开过学校。
  
   在小教堂东部的半圆形后殿里,坐着他们的老婆孩子,在沉闷的冬季月份中,他们成了我们在教堂仪式上不断进行推测的目标(他为什么娶她?她究竟为什么会嫁 给他?他们两个怎么制造出这些小怪物?)。在这个新学期和暖的第一天,老师们喜欢穿泡泡纱衣服,他们的太太们则都展示起了自己的帽子。五位年轻些的教师没 露面,因为上了战场。派克先生身穿海军少尉军服到场;海军军官学校想必还不算紧张,使他得以回德文参加今天的活动。他的面孔与往常一样平和而无望,正衬在 时髦而笔挺的外套上方出神冥想着,这使他看上去就像是个招摇撞骗者。


  
  连贯性是主基调。赞美歌是原来的赞美歌,布道是原来的布道,宣讲也是老一套的宣讲。唯有一个惊奇,由于是“非常时期”(这在当时还是一个新词),女佣们不见了。但是连贯性还是得到了强调;不是重新开始,而是根据德文那不间断的传统,继续青少年的教育。
  
   我知道,也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是假的。在那温暖而放任的几个月中,德文已从他们的手指缝里溜走。传统已被打破,标准在降低,规则被忘掉。在那些逃学 旷课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们从没像这个开学日的布道所规劝我们应该做的那样,想过“我们欠德文什么”。我们一直想的都是我们自己,想的是德文欠我们什 么,我们索取了所有的东西,而且索取得比应得的更多。今天的赞美歌是《亲爱的主和人类之父宽恕我们的愚蠢行为》,在夏天,我们从未听过它。我们所听的一直 是离经叛道的吉卜赛音乐,引导我们按照吉卜赛的方式去干各种各样不可宽恕的蠢事。我乐此不疲,我几乎跟上了它的韵律,夏季里它那跳跃的、叮当作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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