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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老屋

  老屋黑糊糊的,生病的太婆躺在里间,她指着不远处的桌底下,呓语般地对家人说,看啦,鱼在跳,那么多小鲫鱼啊。
  
  1979年的天空,不明媚,日子还穷,家里拿不出好吃的。久病的太婆,嘴里没味,想鱼吃了。而鱼,只在过年时才有。
  
  那时,我们一家九口人,挤在三间茅草屋里。冬天的夜晚,风呼呼刮过来,刮得窗户纸哗啦啦。真冷。煤油灯的影子,在墙上晃啊晃,母亲在灯下缝补衣裳,一屋子晕黄的光。我们兄妹几个争抢着一个小脚炉,那里面,有星星点点的温暖在跳跃。突然,从村东头传来尖利的呼叫声,救火啊!声音继而变得芜杂,吵吵嚷嚷,很快的,一个村庄沸腾了。父亲说,不好,哪家又失火了。爬起来拿了脸盆就往外跑,他去救火。
  
  村子里的人家,一律的茅草房,土灶搭在屋内,烧饭是半大孩子的事。孩子粗心,稍不注意,灶堂的火星子,掉到灶门口的草上,就会引发一场大火。每年冬天,都有人家被烧得一无所有,呼天抢地的。幸运的是,我家的老屋,一直安然无恙,庇护着我们的饥寒。
  
  1983年,喜欢弹弹唱唱的父亲,倾尽老屋所有,捧回一台收音机。一场大雨后,我们踩着水洼子,放学归来。空气中,是湿漉漉的青草的味道,碧空如洗。我们人还未到家门口,远远望见老屋,觉得不一样了,那么洁净,屋顶上,每一根茅草,都被雨水洗得发亮。更让我们发怔的是,从老屋里,竟传出歌声来,高亢的女声,伴着乐曲,是首《洪湖水浪打浪》,那时正流行。兴奋地冲回家,一屋的人,正围着一个木匣子说话。我们认得那是收音机,在城里亲戚家见过。心里别提多激动了,伸出手去,不敢碰它,生怕一碰,它就会坏掉。邻居驼背奶奶要回家做晚饭,边走边冲着收音机说,姑娘,别唱了,歇一会吧,再这样唱下去,嗓子会唱坏的。父亲笑呵呵跟驼背奶奶解释说,只要有电池,它会一天24小时唱的。收音机后来成了我和姐姐的宝贝,我们抱着它,听评书,听越剧,穷日子过得天天鸟语花香。
  
  电视机走进老屋,是在1986年。父亲和叔叔合包了一家小窑厂,用砖头向别人换了一台电视机回来,黑白的,十四英寸。电视天线搭在门口的桃树上,收到的台并不多,也就三两个。那时正热播连续剧《京华春梦》,偏偏电视信号不好。弟弟把天线拨弄得像只要飞的蜻蜓,我们看着电视里的雪花,一会变多一会变少,急,叫道,好啦,再调一点,好啦。有时碰上停电,满场等着的邻居们,恋恋不舍地一个一个离去,电视寂静了,老屋寂静了,寂静得我们想哭。我们多想每天看着电视,一直看到电视里说:“亲爱的观众朋友,再见。”然后,一片雪花白。那时的愿望没出息得很,就是希望将来有一天,能买一台大一点的电视机,不停电,天天看到雪花白。
  
  后来我外出读书,在外工作,老屋仅成了偶尔回去歇歇脚的地方。每次回家,都觉得老屋又矮了一截,又苍老了一些。穿着高跟鞋,再踮一踮脚,就能摸到它的顶了。疑惑着,当年,九口人怎么挤在这老屋下过日子的?
  
  父亲着手砌新房子,已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事了。村子里,许多人家的房子都翻新了,甚至有人家盖了楼房,茅草房越来越少见。父亲跟着邻居种植大棚西瓜,手上有了几个闲钱,他捂不住了,着手往家里搬砖搬瓦。不久,在老屋的前面,竖起了五间大瓦房,还另盖了两间小阁楼。照父亲的意思,他和母亲,也要享受住楼房的滋味。


  
  老屋却一直没拆,父亲用它做了粮仓。在新房子的衬托下,它越发显得矮小衰老,仿佛历尽沧桑的老人,坐在它的暮色里。父亲看着它,眼神温柔,父亲说,留着它,有个想头。老屋沉默不语。岁月深处,它与我日渐年迈的父母,温暖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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