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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一个人的村庄

  祖母满坟日,父亲电话来,父亲说:“回来一趟吧,给你奶奶磕最后一个头,不枉她以前那么宝贝你。”
  
  恍惚了一下,外面的阳光,刺疼了眼睛。
  
  不经意间,祖母已故去三年。
  
  祖母的坟,葬在一片桑树地里。桑是农人的最爱,从远古,到现代,都是如此。“蚕月条桑,取彼斧,以伐远扬,猗彼女桑”,这是《诗经》里的桑,浓密茂盛,生气勃勃。现代农人的做法,和先民们的做法,如出一辙。冬天,他们伐去桑树长长的枝条,以便桑树补充给养,更好地休息,这叫息桑。春天一到,这些桑们,会重新爆出嫩芽,抽长出枝条来,精力充沛。用不了多久,那些枝条,就会绿成一片汪洋。
  
  休养生息,这是人类得以世世代代生存下来的奥秘。对于植物来说,亦如是。
  
  亲朋们浩荡着一支队伍,去往祖母的桑树地。没有人悲伤,大家都笑嘻嘻的。按当地风俗,准备了不少的小馒头,带到坟上去抛。周围的邻居们,早就等候在祖母的坟前,等着“抢”馒头,抢到了,会很吉利。祖母活到八十八,算得高寿,高寿的人故去,是当做喜事来操办的。当来的人越聚越多时,我的父亲慌了,暗地嘀咕:“馒头怕不够啊。”脸上却一片欢喜的神色,有人来“抢”馒头,对主家来说,亦是很吉利的。
  
  我给祖母磕了几个头,我说,奶奶,你好。我想我的祖母若地下有知,她会听见的。春风起,桑们会在一夜间绿起来;我的祖母,将头枕绿的汪洋,一定可以睡得很安详。
  
  仪式做毕,母亲说:“地里的荠菜多,你们要不要挑点带回去?”
  
  当然好啊。于是提了篮子去地里挑荠菜。
  
  村人们望见我,都热情地招呼:“梅回来啦?”我说:“是哪。”对他们晃晃手里的刀,我说:“挑荠菜去呢。”他们笑了,邀我去他们家玩。
  
  梅?多时听不到这样亲切的称呼了。我的村庄,还能这样叫我多少年?
  
  在地里面挑荠菜,老想着一句诗:春在溪头荠菜花。这句不特别,却有种朴朴素素的好。春天来了,有溪水有荠菜,花开得繁繁密密,自由自在的。多好。
  
  在春风里挑荠菜,有比这更有趣、更快乐的吗?
  
  也在村庄里随处走了走,问候了我儿时的芦苇,问候了一些田埂和小沟。指着这处那处,告诉他,那里有我啊,这里有我啊。
  
  一个我童年时的玩伴,还在村庄住着,前些天,却得白血病死了。母亲跟我唠了好几次,我嘴里面应着,心里早已一片荒凉。昔日的画面闪过,童年的歌谣远远飘逝,再不相见。
  
  一个孩子,从我身边跑过去,小脸蛋结结实实的。我拉住他问:“你叫什么名字?”他看我一眼,挣脱掉我的手,跳着跑开去,却在不远处立定了,歪着头对我说:“就不告诉你。”我终于笑了,你看,有他们在,我的村庄,它不会老去,永远不会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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