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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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塞摆一摆手,说道:“游戏之作而已,不在乎什么稿费啦。”但是他脸上的得意之态更盛了。
周远这时候已经吃了大半,不似之前那么饥饿,便放下筷子,翻阅起张塞的文章。他一路看下来,不停地发出嘿嘿的笑声。
张塞具体的研究方向是宋代武林史,科班出身的他,对于年代背景的考据自然有模有样,而娱乐杂志要的也正是那种貌似有根有据的野史传奇。张塞的文笔也很 好,把故事讲述得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尤其是人物感情,写得凄婉哀怨,一唱三叹。一篇文章读下来,还真是让周远拍案叫绝。
张塞 和 周远一样,家里的经济条件都很不好。周远的学费靠的是母亲事故的赔偿金,张塞的学费则是家里向亲戚借的钱。平时两人的生活费都靠在学校各处打工赚取。很久 以前,张塞就说要写点娱乐评论到二三流杂志投稿,但是燕子坞的武林历史研究所是整个中原最好的武林历史教育研究中心,对那些不入流的娱乐杂志自然极度鄙 视,所以张塞一直没敢干。
前几天张塞帮助他的导师,也就是研究所的所长黄毓教授梳理关于华山气宗、剑宗三百年谱系,这个活需要 查 阅成百上千的史料,其中很多残缺不全,连华山自己的人都搞不清楚。张塞两个通宵整理后,终于崩溃,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一气呵成写了一篇关于峨眉创派祖师郭 襄的野史传奇,没想到立刻就被《武林传奇》发表了。
“土弓同学,你既然有此才华,还不赶快多写些,多赚些稿费啊!”周远笑道。他大一初到燕子坞的时候,张塞也是研一刚来,两人曾一起在学校食堂打工,背面粉、倒泔水,同甘共苦,周远是真心替他高兴。
张塞嘿嘿冷笑道:“哪天被老黄发现,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周远立刻说:“你放心,黄毓教授不可能会去看《武林传奇》,发现不了。”
“就算那样我也要当心哪,”张塞说,“你看我现在都躲在图书馆里,不敢去历史研究所那边写论文了……”
“说起论文,你究竟写得如何了?”周远问。他知道张塞在上学期结束时已经拟好了博士论文的提纲,黄毓教授也已经批准。论文的题目是《论侠文化的起源、兴盛和衰亡》。
这样一个题目远远超出了北宋武学的范围,是一个鸿篇巨著式的构想,很难驾驭。黄毓教授和他谈了许多次,最后才勉强同意。
“进度一般,”张塞有些丧气地说,“已经写到衰亡的部分了……写这种事情,难免叫人苦闷啊,你我现在就生活在一个侠文化已经死亡的时代。”
“有这么悲观吗?”周远问,“是不是因为现在是太平盛世的缘故呢?”
张塞摇摇头:“不是,侠文化归根结底,就是一种胸怀天下的精神。能够为了天下苍生的福利牺牲自我的人才是真正的大侠……可如今的江湖,人人都在追求更加 舒适的物质生活,蝇营狗苟地为自己谋福利,就算有一天武林中风云再起,人的精神已经委靡,也很难再出现真正的侠客了。”
“可是我们一直听到大家在颂扬侠的精神啊,为什么这种精神不能传承下来呢?”周远不解。母亲就曾鼓励自己成为一个侠客,虽然现在不大可能了,但是周远并不觉得侠的精神真的就已经死亡了。
“看起来你很想成为一个侠客啊?”张塞道,“我告诉你,其实要成为一个侠客也不难……”他诡异地眨眨眼睛,“只要符合四个条件就可以了,那就是掉下一次悬崖,拿到一本武林秘笈,救一个绝世美女,杀一个江湖魔头……”
周远知道张塞是在讽刺一些时下流行的二、三流戏剧和评书,笑道:“那是你自己的幻想吧?”
张塞吃完最后一点鱼肉,将骨头丢到桌上,然后往椅背上一靠,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正经的,其实关于侠文化衰亡的原因,我倒还真有几个疑问想去同黄教授商量,可是他布置完华山剑宗、气宗的任务以后,就没了踪影。”
“他是在忙什么课题吗?”周远问。
“还不就是关于二十九年前和魔教在太湖一战的那段历史,”张塞说,“那一战的许多当事人现在都活得好好的,所以史实清清楚楚,根本没什么可研究的。慕容 校长也不是很支持他,可是黄教授却像入了迷,真不知道是为什么。最近几天他好像更加来了兴趣,就好像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周远不知道张塞具体是在说什么,但是他能够想象一个博士生找不到自己导师的苦闷。
张塞知道和周远抱怨这些一点用都没有,他把《武林传奇》拿起来,翻了翻自己的文章,又叹了口气说:“我自己知道的,这篇文章之所以这么顺利发表,完全是 托了现在峨眉热的福啊。你看看,就连《武林日报》这种大报纸,每天都连篇累牍地报道,能不火嘛!前天上午,据说有五万武学爱好者等在武当山下,为了一睹离 去的峨眉女剑侠们的风采,其中一万是大前天晚上就带着帐篷在那里占位的。少室山下现在峨眉的胸章已经卖到五十文一个了,王素签过名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一下子涨了十倍的价钱,接下来该轮到我们这儿了。我室友早上刚从姑苏城回来,说现在峨眉山风景画册已经卖得比《江湖周刊》要好了,卖佛像的都说是在峨眉山 开光的,卖矿泉水的都说是来自峨眉山泉的,连卖苹果的都说是峨眉山产的,也不管峨眉山是不是能种苹果。”
“说起这个,峨眉到底哪天到燕子坞啊?”周远问。
“看你急的!快了,安护镖局用五个桅的大江轮护送她们沿江而下,今天一早应该已经到江阴了吧,然后要么转到无锡换船沿太湖过来,要么直接改马车到姑苏城再换水路,总之后天下午肯定能到。”张塞说。
“你连个具体的行程都说得模棱两可,以后怎么在娱乐杂志界混啊?”周远揶揄道。
“你不懂了吧,”张塞立刻说,“安护镖局发言人说了,出于安全因素考虑,路线行程都不对外公布,且随时可能更改。你想啊,要把行程都公布了,走到哪儿,哪儿就一万武迷拦在那儿跪求签名,这路还怎么走啊?”
“哦,对了,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这次是请安护镖局护送呢?”周远问。
“啊!”张塞一拍桌子,然后靠到椅背上,放肆地把两只脚跷上桌,压在自己的论文稿上,“这个问题问得还算有点水平,算你小子还有点娱乐嗅觉,看来以后可以帮我猫在谁家门口收集点情报什么的。”
“有可靠消息说,”张塞一脸得意地继续说,“这次整个峨眉出访三大名校的活动,就是安护镖局参与策划的,这笔生意就自然让他们做了。这可给威远、震远那 两个老牌镖局上了一课啊!上期《晓生评论》看了没有?上面说今年截至九月,安护的营业额已经和震远持平了,仅比威远少百分之五。厉害吧?威远、震远那都是 几百年历史啊,安护只创办了十年!”
周远从三年之前开始知道安护镖局,原因是《江湖日报》报道了安护力压威远、震远,投到了护送秦始皇陪葬夜明珠的镖。当时张塞评论说这个镖局的名字怎么这么像女生卫生用品的字号,周远就再也没有忘掉过。
张塞的话头一旦打开,轻易是收不住的。他把脚从桌子上挪下,又搁到椅子扶手上,说道:“威远与震远历史长、信誉好是优势,也是劣势,他们的路子没法像安 护那么野。你看威远、震远规矩那个多啊,什么多少金额以上就要由多少名江湖人士出面保证不是不义之财了什么的,安护就没有这些规矩,你昨天从皇宫里偷出来 的东西,只要给够钱,他们就照保不误。威远、震远都是高高在上,凭着老字号等生意上门,而安护就敢主动去抢生意,甚至主动去创造生意。这不,几百年没出来 过的峨眉也给他们忽悠出来了。”
“嗯,有点道理,”周远歪着头想了想说,“我想怎么峨眉突然出访,她们的学生又不用凭武功找工作,咱们毕业比的是朝廷帮会的聘约,她们毕业比的是豪门贵族的婚约……”
“说得好!”张塞赞道,“唉,峨眉啊,自灭绝师太以后,剑法就只能作秀了,这么多年也就出了王素一个天才而已。可是咱还真不能说他们的办学之道一定不 对。你瞧人家现在在朝廷和武林里的人脉,能吓死人!这峨眉想要朝廷拨点款,修个图书馆什么的,还不是只要吹吹枕边风就行了?你再看看她们现在的人气,动不 动就有几万人拿着铺盖去占地方,只为看她们一眼。一说要出访,少林、武当还不是抢着给面子?咱们燕子坞剑术系什么地位,还不是要挂横幅欢迎她们莅临指导? 就连少林那个大名鼎鼎的深慧也得乖乖让上王素半招!”
“你肯定深慧是让的?”周远想起在杨冰川课前章大可也说过这件事,不禁问。
“这还用说?到时候你看吧,周云松也不敢赢她,多半还是要让,”张塞肯定地说,“你别笑少林弟子看到峨眉美女流鼻血没出息,到时候来燕子坞,还不知道怎 么样呢。你看现在你们本科那男生寝楼里,到处都贴着美女们的画像了吧?晚上卧谈都是关于峨眉的话题了吧?我那天从你们楼经过,已经感觉到你们楼的阳气已经 极度过剩,母猫晚上都趴在你们楼底下号叫啊。这自然力的阴阳差是严重失衡,都快违反张三丰第一定理,激发出‘亢龙有悔’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周远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只有和张塞在一起,周远才会脱离沉默、忧郁和自卑,才能爽朗地大笑和谈话,才能忘记对母亲的思念和对前途的担忧。
可是最快乐的时光也总是流逝得最快,周远看了一眼墙上的更漏,知道干活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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