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节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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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塘草原的夜路是不能走的,一是迷路。荒原上迷路很可怕,牧人说草原上的夜里都是鬼。每个方向看上去都一样,你可能走了一夜,第二天发现还在原地转 圈。二是晚上狼、熊都出来觅食了。如果正面遭遇,后果不堪设想。三是草原上昼夜温差极大,白天零上十几度,牧人都需要脱去皮袄的一只袖子,晚下零下二十几 度。裹着老羊皮袄还冻得瑟瑟发抖。
卓麦是第二天中午来的。
“你们这儿真怪,老是有人受伤。”卓麦叹着气,对迎接他的措姆说。“这次又是怎么回事?谁又把谁砍伤了?”
措姆看了看石达,对方摇着头,意思是自己还没说呢。
“是公扎的阿妈受伤了!”措姆说,帮他提着药箱。“还有……还有几个人,我两个叔叔,公扎的弟弟也有伤!”
“集体斗殴?”卓麦正要卸马背套,听到措姆这么说,吃惊的回过头来。
“不是,他们……唉呀,叫你来看病又不是叫你来调解的,一个医生问那么多干什么?”措姆不知如何解释,最后索性一甩手向前走了。
“像,真像,特别是生气的时候!”卓麦看着措姆的背影,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卓大哥!”石达接过他的马背套甩在肩上。
“没什么!”卓麦回过神来,讪讪地笑了一下,“你帮我把马背套放到队部的帐篷吧,我晚上还住那儿!”
“好!”石达答应着去了。
卓麦跟在措姆后面进了公扎家的帐篷,见达娃半躺在榻上正在流泪。脸上的血迹清洗过了,左额有一条长长的口子。次旺坐在榻边,不停的咒骂着白拉,看到卓和措姆进来,赶紧起身让开。
“卓医生,辛苦你了!”
“军民一家嘛,不用这么客气。”卓麦微微一笑,看着达娃的伤口,“怎么伤成这样?”
“被羊顶了一下。”达娃说,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容,却因此牵动伤口更加的疼。
“什么被羊顶了,她是被单增的女人害的。”次旺在一边气愤的说。
“单增的女人?不是你阿妈吗?”卓麦打开药箱,取出小剪子,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措姆。
措姆难看的低下了头。
卓麦用酒精擦了一下剪子,再小心剪去伤口周围的头发。
“怎么样?卓医生,会不会留下疤?”次旺凑上前来,热心地问。
“这么大的伤口,肯定会留下疤了!”卓麦头也不回地说。
“很……难看吗?”次旺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一步说。
“反正不会像以前了!”卓麦拿出针药,对达娃说:“我得给你打点麻药,伤口太大,要缝几针才能长得好!”
达娃点了点头,苦笑着说:“谢谢你,卓医生。难看就难看吧,这张脸从来就没让我过个好日子,毁了反倒省事了。”
“你说什么呢?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怎么说毁了就毁了?”次旺跳着脚说,“不行,我得找单增去。”
“找他干什么?还嫌他女人闹得不厉害啊?你回去吧,次旺,我儿子们都在,他们会照顾我的。昨天的事多谢你了!”
“那……好吧!”次旺磨蹭着向门口走去,到门口处回头看了达娃一眼,“有什么事让公赞叫我去!”
达娃闭着眼向他挥了挥手,次旺这才掀子门帘出去。
次旺出了达娃的帐篷,哼着小曲向自己的帐篷走去。一进家门就喊着女人倒茶,还得意地吹起了口哨。
“这回你满意了?终于讨得了她的欢心。”次旺女人把木茶碗“啪”的一下放在男人面前,“我就不明白了,白拉抱得好好的羊,怎么会一下冲了出去?”
“嘿嘿嘿……”次旺冷笑着,并不言语。
“白拉平时虽说泼辣,总恨达娃占了她男人,但还不至于恨到要去伤害达娃,真是奇怪了!”
“那是佛祖对她的惩罚!”次旺冷冷地笑了。“
“佛祖为什么要惩罚她?这草原上,那个女人才一个男人的。佛祖连这帐篷里的私事也管,还不累死啊?我看不是佛祖在惩罚她,而是你在惩罚她吧?就因为她看上单增一直看不上你。”
“你胡说什么?”次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女人身子一晃。“你真是疯了。”
女人一屁股坐到地上,冷冷地笑。“我看到白拉被人推了一把,她站不住,那羊才甩了出去。不是我疯了,是你疯了才是!”女人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血红的眼睛盯着男人。
自从女儿央吉逃离草原,女人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到了男人身上。作为母亲,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孩子,在茫茫的大荒原上,女儿流落到了何方?是遇到狼了还是 遇到熊了?男人不担心,男人的眼睛只盯着另一个女人,转着心思要把那个女人身边的男人赶走,转着心思要把那个女人搂入怀中。这让女人生气,让女人越发的恨 着男人。所以,当那天她在羊圈的另一个角落看着自己的男人装做无意地撞了一下白拉抱着的羊时,她心里是悲凉的,这样的龌龊事让她看后心里冷得就像大冬天头 上顶了一块千年寒冰。
男人喜欢达娃,她并不怪他。他用自己的权势胁迫达娃,她也能理解。那毕竟没有伤害,女人的身体嘛,本来就是男人的,就是孩子的。女人用自己的身体让草原的夜变得多姿多彩,女人用抽干自己的方式让草原的孩子一茬茬成长。
所以当男人用卑鄙无耻的手段伤害了达娃的脸后,女人就看不起他了,就越发的想念自己的女儿,越发的恨上这个男人了。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贤惠的女人,嫁人后,一心扑在这顶帐篷上。从不过问男人在外面的事。眼看着孩子大了,眼看着可以松一口气,却因为男人自作主张,把 心爱的小女儿逼得逃离草原。孩子去了那里?有无落脚的地方?男人是不关心的,他的心里被仇恨充塞着,看不到自己帐篷里的悲苦。
女人忍着,等着男人哪天梦醒了,回头能看见自己的悲伤,去找回女儿。然而男人似乎越来越乐于编织仇恨,时时想着报复,要把另一个男人赶走。
当那条染血的头巾被人从无人区捡回来后,女人的心里充塞着无尽的悲哀,对孩子无可抑制的挂念全化成了对男人的怨恨。
“你会遭到报应的!”女人坐在地上,头发零乱,脸上的皱纹这几天深了很多。她恨恨地看着哼着小曲摸出一瓶白酒往嘴里灌的男人,除了无尽的哀伤,她还能做什么呢?
伤好后达娃把从卓医生那儿要来的伤湿止疼膏剪成指甲盖大小的圆形、方形、三角形,小心翼翼的贴在脸颊上。这样的装扮据说在城里很流行,草原上还没有。 是单增有一次从县上回来告诉她的,于是她找卓医生说自己腿痛要了一块,一直舍不得用。这次之所以拿了出来,是不想单增那个女人得意,以为自己脸破了,不美 了就没有吸引力了,她不想输给她。她要那个女人明白,就算自己破相了,那个男人还是要来找自己的。当太阳晒得草地暖暖的时候,达娃出了帐篷,穿上单增上次 送她的真丝衬衣,故意把柔软的领子露在羊袍外,她重新梳了头,把长发用酥油抿得光滑明亮,再请次旺女人帮着编了小辫,头上缀了松石,然后放进镶了黄玉的辫 套里,牵了马,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单增的帐篷前,大声叫着“单增,单增拉,你出来!”
白拉出来,看到神清气爽的达娃,脸色一变,转身气冲冲地回了帐篷。单增笑着走了过来。“伤完全好了吗?牵着马,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想到乡上给公扎寄封信,听说无人区那一带最近老闹熊,你能不能陪我去?”达娃笑着,一如往日的春风满面。
“好,你等我一下!”单增说,回帐篷背上叉子枪出来,在帐篷边牵了马。
俩人并排向前走去,一段距离后同时翻身上马。达娃知道白拉在看她。就是要她看,就是要她明白,身边这个男人,只要自己愿意,是随时都可以叫上走的。别 以为自己有了帐篷,就拴住了男人的心。男人的心就跟天上的流星一样,今夜落在那儿,并不是地上的花朵能决定的。有没有自信接住这颗流星,不是靠耍阴谋手段 能得逞的。
同时注意他们的还有一双眼睛:那是次旺的。
达娃因为男人偷猎而不得不委身于他之后,达娃也就恨上次旺了。女人的身子虽说可以在任何男人之间流连,那也得自己愿意。如果用强的、甚至用权利来换取 女人的身子,一时的欢娱就会引来终身的仇恨。次旺不是不明白,只不过他糊涂了。忘了草原上的游戏规则。男女之间那点事是需要平等的,需要你情我愿才有后续 可言。他自己把后续的路断了却又不甘,时时想着还能再把那个月亮一样的女人搂入怀中听她婉转呻吟,却不知从此连她的身子也不能靠近。满以为这次达娃受伤就 会恨上白拉不再理单增,那知达娃伤好后第一个找的不是他这个以恩人自居的男人,还是那个粗鄙的单增。
这就是草原上的女人,肆无忌惮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恨情仇。
次旺的女人也立在帐篷边,看着两匹马消失在草原深处,冷笑着说:“有人真是白费了心思啊!”次旺飞起一脚踹在女人的腰上,女人当即摔倒在地。
“你踢吧,你踢死我也达不到目的,人家压根就不喜欢你。”女人说,自己爬了起来。
达娃这几天老感觉不对,半夜出去撒尿总觉着有人在盯着自己,转身时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怎么回事?今晚她再一次飞快回头什么都没看到的时候,心里开始嘀咕。是自己多疑吗?还是真的有人在看自己?
那天,帐篷点的人都去牧场了,单增特意照顾她,说她伤后体力还没恢复,安排她在家照看几只生病的小羊羔。
达娃给小羊羔们喝了茶水,关好圈门,把獒拴在门口,这才回到自己的帐篷,她找出铲子,一边哼着牧歌一边开始打扫自家的羊圈。突然头上被一张黑布盖住,脑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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