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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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增和白拉急步进来站在榻前,扎多抬起头和煦的笑着。仿佛他又回到那间暗暗的只有天窗处一缕光亮的殿堂,身后是佛祖慈悲的眼,身前是信众虔诚的目光。 殿里香雾缭绕,经声嗡咽。回家了,终于回家了。佛祖眷顾的地方,那才是他的家,是他心灵的归依地。“白拉”他小声唤着,像小时候唤疼爱的小妹妹早起一样。 那时他们兄妹是多么相爱啊。妹妹总是依恋着哥哥,他也总是挂念着妹妹。后来他突然就成了转世灵童,成了万人敬仰的活佛,高高在上的佛之子,妹妹见他都需要 事先预约。再没亲切的眼神了,远离人间的佛堂只有敬畏。唉,身为佛子,万事不由己啊。所以,他不怪妹妹,今世的一切,都是前世种下的果。“我……走了,你 要多保重。别再任性,听你男人的安排,好好把家里的事做好。”
“哥,哥……”白拉突然悲从中来。在这一刻,所以有亲情重新回到她心中。父母去逝早,是哥哥把她抚养长大的,还给他找了男人支起了帐篷。怎么运动一 来,她就跟自己的亲哥哥划清界限了呢?她不该让魔迷了心窍,弃亲情于不顾啊。“你原谅我吧,我错了,哥哥,你别丢下我,阿爸阿妈不要我了,现在你也不要我 了吗?”
“白拉,”扎多摸着妹妹的脸,老泪纵横。此刻,他不是活佛,他只是普通的牧人,在临走前的这一刻,也惦记自己的亲人、不舍丢下亲人就此离去啊。“妹 妹,你要保重身体,有些事你要想开些,别老是发脾气。相信你的男人,他是咱草原上的雄鹰,雄鹰飞得再高,太阳落下时都会回巢的。”
“哥哥,哥哥啊……”白拉伏在榻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摸着妹妹开始花白的头发,扎多的眼泪一滴滴掉落下来。稍顷,他抬起头,看着单增叫了一声。“单增拉!”
单增弯腰看着他,嘴角强扯出一丝笑容。“哥,你说吧!”
“我妹妹任性,都是小时候我没好好教育她,你多原谅。”
“白拉很好,能干,把家照顾得很好。哥,你放心去吧!”
扎多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慈爱的微笑,不再说话,眼光穿过帘子看着外面那一方蓝色的天空,仿佛又回到那个风雪连天的夜晚,自己不辨方向走在无人区的旷野 里,远处不时闪烁着绿幽幽的眼睛。他没有害怕,只是平静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也许就这样倒下了,再也回不到草原。不遗憾,佛祖既作此安排,自有原因。 来生吧,转世再来时,他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学习,解度更多苦海中的人们。他就这么想着,直到身体再没一点力气的时候,前面雪地上突然出现两个绛红色的身影。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红啊?让生命重新燃起了希望。
醒来的他,赤身祼体躺在暖暖的湖水里,如一个初生的婴儿,沐浴在白色的雾霭中,那些若隐若现的绛色身影,关爱的眼神啊,让他觉得那么温暖愉悦。
他以为,那就是香巴拉了。
现在,自己是不是又要回去了呢?回到无人区那个温暖的湖湾,跟在上师的身边,聆听箴言?虔心修行不问世事,平静安然地度过每一天?
扎多这么想着,脸上挂着恬淡的微笑,灵魂慢慢离开了草原!
按照藏传佛教的仪轨,扎多是转世的受戒活佛,理应塔葬或是火葬。只是目前草原上并没安静下来,大革命的火种仍在星星点点地燃烧,族人只能把他送到天葬台上,让神鹰带走他的肉身,他的灵魂早已去了香巴拉,那是他向往已久的天堂。
石达站在草原上,听到孤零零的帐篷里传出哭声,知道老人已经去了,他慢慢坐下,望着头顶无边无际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那一年,单增的帐篷里停止了所有的娱乐,家人不梳洗、不唱歌、不跳舞。
那一年,帐篷点取消了所有的节日活动,只因为他们中有一位长者去逝。
生前的一切恩怨,随着死者的远去,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公扎第二年冬天休假才知道他所挂念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一晚,他去了错鄂寺,站在那道紧闭的木门前,两行清泪慢慢流了下来。
他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从父亲去世,他过早地担起了家长的责任那天起,就开始把自己的情绪掩藏在心中。草原上的汉子,一生要遇到多少挫折,只有冷静自己,才能闯过难关。
如果说父亲是他生活的老师,那么扎多就是他成长的老师了。父亲教会了他打猎,教会了他在草原上生存下去的基本技能。而扎多则教会了他做人,教会了他在 生活的基础上怎么善待其它生命。这个老人的远走,让公扎的心再一次陷入黑暗,就像一个行走夜路的人,手中的灯突然灭了。
月光凄凉而寂寞。
地上,只有他长长的影子,一动不动。
那天汉族医生卓麦也刚好来了错鄂草原。那一晚他刚好也睡不着,想起那个教他学藏医的老人,便披了衣服信步来到半山上的错鄂寺。
这两个原本八杆子打不着的男人,就这么相遇在了那片不到十平米的台地上,眼神相对的那一瞬间,仿佛是前世的宿命般,同时伸出手去。
“公扎?”
“卓医生?”
然后俩人都笑了,双手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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