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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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风淹没了整个村庄,荷叶娘和一个年轻士兵相好的消息,随秋风鹤鸣吹遍了梨花庄。一直暗恋荷叶娘的荷叶二叔,发现嫂子与士兵有暧昧的情况,操起斧头,撵着荷叶娘满村街奔跑,脚步声夯样地咚咚哐哐在村街上捣过,砸得整个庄落都摇摇晃晃。荷叶二叔公牛样的骂声充塞了人们的耳鼓,说你这贱货,俺哥尸骨未寒,你就对他不忠,我杀了你!荷叶二叔的吼叫引来了一世界的目光……
荷叶娘失魂落魄!
荷叶二叔歇斯底里!
村街被两个人踏起了一股浓烈的尘土,人们在灰尘中茫然地观察战局,就像梨花庄上演一出情节紧张的好戏一样。看样子没有谁会同情荷叶娘,荷叶娘穿过条条大街小巷,街道上的人们纷纷让路,荷叶娘奔跑的速度在相对的参照物中匆匆掠过,跑得上气不及下气,荷叶二叔紧追不放。荷叶娘在途经贞节牌坊时,久妮婶急得两手拍着大腿,像老母鸡的两扇翅膀,啪啪地煽动不止。说躲开!不准玷污贞节之地!
荷叶娘无处可逃,一转身跑到一眼深黑的水井,纵身一跳,如同一条美人鱼迅速消失在井口里……“咣当”一下,沉睡的梨花庄震醒了,麻木的看客“呀——”的一声,这才有很多人围上来朝井里望。荷叶二叔手持斧头一无所获地停在空中,半张着嘴,睁着死鱼一样的眼睛僵下不动了。
荷叶姐跑过来,跪在井边,望着井底吱天哇地的喊:娘!娘!娘!可黑洞洞的井水悄无声息……荷叶姐的声音是如此微弱……大雁从头顶上静静地飞过,蓝天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荷叶娘被庄里人打捞上来了,她已呛水而死,整个身子都胀鼓鼓的,如同剥了毛的死猪。荷叶娘躺在野地里,湿漉漉的衣服贴着富有弹性的身体,柔美的曲线让人惊心动魄,乳房高高地突起,青春的气息正浓,就像刚刚成熟了的苞谷,急待人来收获,可是再成熟的苞谷也无声无息地干朽了……
那个士兵闹着要看荷叶娘,却被首长关了起来,士兵在“自省室”里嚎啕大哭。
很多女人在远处嘁嘁喳喳议论着荷叶娘胆大不害羞,以此衬托自己的形象。没有人敢去同情荷叶娘,可娘忍不住了。她和荷叶娘一向知心。我记得,荷叶娘找娘替鞋样,两个人坐在炕上讨论着年轻的士兵,说士兵的伤口不是地方,子弹从大腿根上穿进去,疼的嗷嗷叫,荷叶娘给他用盐水洗伤口,士兵把她的肩膀都咬伤了。咬过之后就后悔了,士兵叫她是娘,士兵说她像娘。士兵说他是孤儿,爹娘都被鬼子的炸死了。后来她才知道士兵比她小两岁,士兵说,那就叫姐吧,士兵叫了一声姐,脸就红透了……
荷叶娘停下手中的活,愣着。
娘笑笑地看着她,后来呢?
荷叶娘醒过神来说,他发烧的时候,姐、姐地叫,护理人员谁也不知道他叫谁姐……稍省一些人事,我像哄孩子一样地哄着他,他才能安静下来。他好一点了,我给他擦洗伤口他浑身发抖喘着粗气,他嘴里叫着姐,可是谁也挡不住那股劲……荷叶娘朝门外瞥了一眼,并没有把我和荷叶姐放在眼里。观察到确保安全之后,放轻声音,他说等解放后他要娶我……
娘意外地:你怎说?
唉,跳了墙不为娘。有荷叶呢,我能怎样,再说俺婆能饶过我?
他怎说?
他说,新社会的婚姻是自由的,结了婚俩人不合适,可以离婚。死了男人可以再娶,男女是平等的。
哦……娘看了一眼荷叶娘,荷叶娘的脸上浮了一层粉红的颜色,她叙述的情景好像重新触动了心弦,她寂寞多时的身体在沉默中微微的颤抖……阳光噼噼啪啪地射在瓦棱上,声音清晰可辨。荷叶娘向屋外看看日头说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熬药。就下了炕,一溜风似地走了。
荷叶娘的美好理想破灭了,只有娘知道这是多么的可惜。娘这当儿急风暴雨地跑向荷叶娘,抱起来失声痛哭,说荷叶娘你怎能死呀,你不该就这样死啊……娘的哭声惊动了凛然的久妮婶,久妮婶以贞节女神的形象发起了攻势,她迅雷不及掩耳地甩了娘两巴掌,说咱们的男人都在战场上死的死亡的亡,做女人在后方做下了天理不容的丑事不说,还坏了咱八路军的名声,她咋不该死了,她做下丑事还知道羞耻知道死。可你知道甚?做下丑事连羞耻都没有一星半点,你还有脸在这世上活下去呀你!
许多人都似乎同意久妮婶的责罚。尤其是荷叶奶奶更是深恶痛绝!日光惨白惨白地瘫在黄土上,旺盛的秋天收获着苦涩的泪水。娘不敢哭了,慢慢松开了荷叶娘,站起来牵着我的手匆匆往家里走,但我看到娘眼神里厚起了层层叠叠的怨愤!人们的目光如同层层蛛丝围猎着我和娘,他们的表情轻重不同地沉迷在兴师问罪的情绪里。我和娘在街上回来,三叔抱着头蹲在墙角下。娘站下来,朝三叔喊:三狗,你听到瞎久妮骂我甚了没有?
三叔的怒气比娘还大,说我听见咋?你不知道你是甚人,那种场合别人能去得你也能去得?你去哭一个不贞的女人,瞎久妮不骂你骂谁?惠儿已经不小了,你给孩留点体面吧。
三狗!三婶止住三叔的话,显然觉得三叔不该这样对娘说话。娘一撒手丢下我,捂住嘴跑回了土屋……我走进屋舍,发现娘在擦拭那把用了多年的剪,娘擦拭完之后就紧紧地攥在手中,眼圈红得吓人!三婶跑进去夺娘手里的剪刀,娘不松手,俩人就撕扯起来,也许娘开始还没有拿定主意,经三婶这么一揪扯,娘死意已定。三婶说二嫂,你让咱娘地下有知心生不安吗?他说了错话我向你道歉行不?娘没有回言,三婶就扑通跪下了。娘吓了一跳!好像受之有愧。
我喊了一声娘!娘就愣住了!我跑到娘的膝下巴巴地望着娘。娘眉宇一挑,眼里滴出一颗泪珠,好半天才慢慢地松开手中的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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