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节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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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安顿好娘的事,紧接着就给三叔完婚。
家里人并不显得怎样快乐。但我和惠兰姐却像迎接过年一样,因为我们顶顶喜欢看新嫁娘。日到中天时,新媳妇骑着小毛驴,头顶红盖头,随着唢呐嘟哇哇嘟哇哇地娶了来。一揭盖头:哇—三叔娶来的媳妇真好看。庄里人一见就给她起了个绰号叫水梨儿,都说三婶掐一下能流出水来,是庄里头等的漂亮女人。
娘穿着一件宽大的衣服,眼睛不停地看三婶,三婶的花容月貌让娘汗颜。娘在一面铜镜里照自己日趋憔悴的脸就暗自哭了。
三叔娶了媳妇却没有洞房,洞房里做了个木架子,糊了毛头纸,与我和娘一分为二,做为两室的安置。最让我费解的是,自从三叔和我们同宿,娘两眼望着窑顶,一夜夜都仿佛在痛苦中煎熬,不知在想什么。三叔和三婶总是不好好睡觉,两个人好像不停地打架,三叔的力气真是大,把三婶打得呜呜哇哇地叫……三叔还压低声音说,别出声,再出声我掐死你。三婶的声音就收敛了许多。
娘,每在这个时候就紧紧地抱住我,身体瑟瑟地发抖。有时候娘抓住我的手夹在她的大腿间夹得我好疼。我说娘你夹疼我的手了。娘就惊慌失措地用被子把我们整个地蒙住了。娘不再抓我的手却是用被子塞住自己的嘴,喘息如同穿堂风,呼哧呼哧叫啸不止……三叔和三婶“打”得越厉害,娘的全身越像是躺在了炭火里经受烧烤。每一次他们打完架,娘的全身都是汗津津的。有时候娘干脆就坐起来愣着,直到天亮……
我揉着睡意粘稠的眼睛,说娘,你一黑夜不睡做甚?你在想爹吗?娘脸一红,朝外间瞥一眼,冲我的屁股拍一巴掌。小娃子瞎说什么呀。
通常,娘起得很早,可是有了三叔和三婶,娘的行动有了诸多不便。三叔是男人,从三叔头前端着尿盆走出去,是对男人的不尊。小俩口没起床,娘堂皇而过总觉不雅。娘为难过很多时日,后来这种夜宿的格局很快就打乱了。
奶奶不停地呕吐,吐出来的全是黄浊浊的污秽。娘眼神里厚起来的惊骇与担忧深不见底,娘日日夜夜陪着奶奶悉心侍候,总是跪着用双手在奶奶的嘴边接下污秽往尿盆里倒,粘粘稠稠的黄色粘条很让娘费力。这样一天下来,到饭时,娘就吃不下去了。奶奶说兰菊,脏得俺孩,临死还作践俺孩们。娘就端起碗象征性地吃几口,表示不嫌弃奶奶的脏。并说娘,你儿不在,兰菊就像你亲生自养的,你腰腰硬硬的用,只要你的病能好,就是从我身上割下块肉做药引我都情愿……
大娘撇撇嘴给三婶递了个眼色。三婶好像不是很懂。后来在院墙边,我听见大娘私下对三婶说,做下天理不容的事还在家里当宝贝儿抬举。三婶费解地望着大娘,说二嫂她……大娘诡秘地指指自己的肚子,你就没发现她的肚子,男人不在,肚子怎能鼓起来,不卖能……
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大娘的嘴就挨了一巴掌!响声砰砰啪啪滚落得满地开花,大娘还未搞清巴掌的来历就又是一巴掌!我和惠兰姐的视线被引过去时,发现大伯的脖子像公鸡的红冠。大娘回头看是大伯,没等她回应就被拎进了土屋。一场战争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土屋里传出响亮的巴掌声,也传出大娘哎呀哎呀的叫声和压抑的哭声。大伯骂道,日你妈的,一天不说闲话,一天X嘴就痒是不是?以后俺家就是冬天下了雨,夏天下了雪,松柏树落了叶,猫儿长起角也用不着你多嘴。俺娘是天,你是地。天下什么雨,地就给我接什么水,胆敢有一点不顺,我撕烂你的嘴!
大娘悄无声息了。大娘老是不听话,挨打是经常的事。虽然她对大伯百依百顺,还是不能避免挨打受骂。我和惠兰姐好奇地跑过去趴在窗户上看,却被三婶支开了。
大娘挨了打老实了许多,脸肿得像发面馒头,不敢见人,蒙了块头巾半掩着脸,但越发的低声下气了。奶奶问,老大家的,脸怎了?大娘说牙疼。
大家就互看着谁也不说穿。
娘在不停地尽着孝道的时候,泪从来没有停止过。奶奶说兰菊,把眼睛哭坏呀。娘说我没有哭,臭炭烟呛的……娘的神态很谦卑,尤其是大伯在场的时候。她从不敢张扬自己的目光。侍候奶奶好像可以遮掩内心的慌乱一样。
几日之后,奶奶就离不开人了。三叔和大伯夜夜陪着奶奶,他们谁也顾不上夜晚“打架”了。娘似乎也安然了许多。娶三婶本来是想给奶奶冲喜,结果奶奶一日不如一日。肚子奇迹般地鼓起来,如同藏粮的努肚儿瓦瓮。太医诊断后,说奶奶患了急性“黄痨气鼓症”(肝腹水)。病源是从气上来的……人常说肝气、肝气,这就是肝上有了气……据太医说,奶奶已没几天了。
娘就最先哭了……大伯说,哭甚哩哭?娘的病是怎来的,你该是知道。娘捂住嘴不敢哭了,但泪却依旧在流。奶奶伸手打了大伯一巴掌,没打出声音,却是把力气用尽了,软成了一团棉花。眼皮也就叭哒一下合住了。大伯叫了几声娘,奶奶微微动了动眼皮还是没有睁得动。大伯就急了,知道奶奶心重,平时对儿女高声大话都不说一句。但凡伸手打嘴巴定是动了怒。于是大伯甩开手自己替奶奶打了自己无数个嘴巴,直到把自己的嘴打出了血……
奶奶“哇”地吐出一口黄汤,流了一炕才止住了这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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