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节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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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形色匆匆地回到家中,第一件事是找蛇神九斤搞到蛇皮蛇胆给娘治病。第二件事是把扛长工的大伯叫回来,决定典当家中的一部分瘦田买一头羊,完成仙人指点的隆重祭祀。第一件事并不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蛇神九斤,奶奶天真地把娘交给蛇神处治,蛇神欣然同意。第二件事,我看到大伯和三叔,全都低着头作难。大娘好像也老大不高兴。大家都认为五亩瘦田是全家的活命田,卖出去全家人怎么活,这是个问题。
近年来因为爹是“八路”,家庭损失巨大,仅有的一头驴被烧死了,三间北房也烧毁了。葬送了爷爷,又赔偿了一死一残,家里七八口人吃饭,别说村里人对爹怨恨。大伯说,就是我也不想认这个兄弟了,大老爷们除了惹祸,给家里带来了什么好处,这不,老婆孩娃扔下不管,一个人剃头图凉快去了……
大狗!奶奶喝住了大伯不让他埋怨爹,说有人不算贫,无人穷到头。十个指头伸出来,切断哪根指头不流血,二狗出去打仗,子弹又没长眼……
大伯和三叔还是沉默连着沉默。脸色就像贴在天上的两片黑云,肃穆可怖。事情好像一时难以定夺。奶奶得不到响应,一段时期内水米不进,一个人跑到通往山外的河底湾整天整天地坐着发呆。晚上没人叫她就不记得回家,都以为奶奶傻了。
大娘送饭给奶奶,奶奶闭口不吃。只有我钻进奶奶的怀里,奶奶的泪水才会光顾,表示着活人的特征。我是从奶奶嘴里知道我是个可怜的孩子,娘是个可怜的女人。因为我没有爹疼,娘没有丈夫爱。所以奶奶以绝食的方式与大伯和三叔作斗争。
大伯是个孝子,奶奶的话在大伯那里向来一言九鼎。面对战乱,贫穷,饥饿,一家人的下巴都搁在他的肩膀上,他不能不考虑再三。可考虑的结果是不为难奶奶。于是七尺高的大伯跪在奶奶面前,自己掌了自己几个嘴巴,表示对奶奶不孝是最大的罪过。说,就按照娘的心愿办。只要我还好好地活着,这田产迟早也要拿回来!
奶奶脸上回暖了,说人家人家,有人才算家!大伯点了头。事情就基本有了定论。大伯吃过晚饭决定去找人卖地。大姑却自告奋勇,说把我卖掉吧,保住五亩田产。
空气“嘭”地凝住了!灯苗大幅度地摆动着,屋里就又漫溢了另一种凄凉和惊怔。大姑的勇敢出人意料,大伯一拍大腿,对呀……
嗯―奶奶重重地哼了一声,显然不同意大伯的响应。大伯就愧疚地低了头。大伯是方圆都认可的一条硬汉,没什么事能难倒他。对“卖”字不假思索,对他是多大的耻辱啊。
据说,当初汉奸混王要爷爷出壮丁,爷爷不出,后来爷爷就被抓到留置场让人毒打,打死了再用凉水泼活。混王传话说,想要爷爷的活命就用壮丁来换。爹只好用自己去换爷爷的命,却被大伯拦住了,说你知道壮丁是干啥的?是给鬼子当狗做汉奸的!就算非做这营生,轮着我老大也轮不着你老二。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看管好一家人,办法自有我去想。
万能的大伯出去了一天功夫,办法果然找到了。他把界河村一个死了爹娘的后生一个月五块钱大洋雇着去当壮丁,爷爷就安全地回来了。一个月五块大洋已支付了多年。大伯对家里的贡献无人可比,因此大伯在家里的威信也是具有一言九鼎的功效。可自从爹暗自参与了抗日组织,大伯就不高兴了,说他费尽心机保住了家里的“安全”,爹却不断地制造祸端。爹却说他不止是为一家一户的安全,他为的是全村、全国、乃至全世界穷苦人的安全。大伯听了这种理论就唾了爹一脸,说你一家一户的安全都保不住,还保全村全世界?我看你是吃烧饼也不圆了,看天也不蓝了。天上有一头牛是你吹上去的吧?一个穷小子反了天哩,死不了我总要看你的好看哩。
尽管如此,爹还是没有停止他的活动,直至在村里呆不下去……
如今一家人的生计全靠大伯支撑,娘的病,家里的饥荒……
大伯不仅是家里的捍卫者。大伯还是方圆几十里摇耧耙种是难得的高手,他捏的种子出苗最多两根,别人用种子十程,他用三程即可,长出的苗又齐整又肥壮,等到挽、间工序可做到,快而省。所以财主许可大伯带家拖口,还要高价雇用。大伯的负重全家人是知道的。面临这样的困境,姑姑看着不忍就去推奶奶,说娘,别难为大哥了,我愿意卖自己,把我卖掉要能养一家人的命多值呀。奶奶瓷瓷着眼睛,不予以答应。
大伯说鹦鹉庄有人提亲,说愿意一百六十块大洋娶咱秀妮。在落岩堂做过伙计,人很精明,兄弟两个,家境不好,秀妮还不大我没有答应。可这兵荒马乱的,但凡有人家娶过去,咱也就少操份心。大伯偷看了下奶奶。奶奶对这个决策并没有太大的反感。说家境不好人要勤快,一举两得也算说得过去。说那就择日把鹦鹉庄的男人请来看看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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