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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画鼓声催莲步紧•四美•木兰花下篇

  酥娘一搦腰肢袅。回雪萦尘皆尽妙。几多狎客看无厌,一辈舞童功不到。
  
  星眸顾指精神峭。罗袖迎风身段小。而今长大懒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
  
  ——柳永《木兰花》
  
  “酥娘一搦腰肢袅。回雪萦尘皆尽妙。”她叫酥娘,是柳三变四首《木兰花》词中最为妩媚可人,最最冰清玉洁的一位歌舞伎。初识她时,她尚年幼,然而早就以轻盈优美的舞姿和纤细的腰肢在同辈姐妹中脱颖而出,自是不可小觑。别看她年纪小,那《回雪》、《萦尘》之舞,却是舞得妙不可言,与擅舞的佳娘比起来,亦是不落其后。
  
  望着眼前这位不让须眉的蛾眉小女,他的心,早就被她别具一格的柔美所融化。不知道梦了多少回,更不知道等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让他盼来这梦里的美娇颜,才让他等到这一刻的倾心遇见。此刻,他在蔓延的歌声里,在她如雪如玉的娇美中,把她轻轻拾起,用万千才情,就着《木兰花》的词调,为她倾情吟咏,只愿永远都醉在她的眸里,醉在她的心里。
  
  “几多狎客看无厌,一辈舞童功不到。”都说是台上一出戏,台下十年功。这话说得一些也没错,勤练舞艺的背后,酥娘付出了多少心血,又流了多少香汗,恐怕唯有她自己清楚。历经艰辛,历经寒暑,她终于跳出了名堂,那杰出的舞艺,一招一式,都令同辈的舞伎忘尘莫及,只能瞪大眼睛望洋兴叹。而那些狎客们也不因为她年幼无知就轻贱于她,相反,东京城里寻花问柳的男子无不对她另眼相看,对她的舞蹈更是百看不厌,赞叹声、溢美之辞此起彼伏,然而她却全然不顾,因她眼里早已有了个他,那个白衣俊秀、风度翩翩的他。
  
  “星眸顾指精神峭。罗袖迎风身段小。”因了他,她清莹如星的目光中散发出俊逸的神韵,用质朴的心性盛放所有的芬芳;因了他,她丝罗衣袖随风飘扬,使那窈窕的身段越发显得纤细玲珑。那些个日子里,他看她柔情万种,他为她散尽千金,而她,亦像那如玉如雪的花蕊,已在他心里,开成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叫他不由自主地为她停留,再停留,感受她的呼吸,聆听她的心跳。
  
  “而今长大懒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为她,春的夜莺替他诉说了长久以来的深情,悠扬的旋律穿过心间;为她,夏的碧荷开得如火如茶,敲响了笙歌婉转,专为等候她的回眸;为她,秋的雏菊遍地繁花,粉红色的花瓣暗香浮动,沁人心脾;为她,冬的风信子亭亭玉立,倾许一池温暖的日光。四季的轮回里,他曾像它们一样,静静地盼着她,念着她,每每如是。
  
  然而,花开有时,花落亦有期。当落英缤纷时,最后的婉约、最后的美丽,亦会带着不舍凋零成泥。不管他愿不愿意,长大后的酥娘终是日渐疏远了舞蹈,而是着力对镜对花黄,精心于梳妆打扮,一味地为钱卖笑。为什么会是这样?这就是他认识的酥娘,这就是他痴心热恋着的酥娘吗?为了那些臭钱,她放弃了舞蹈,甚至放弃了尊严,可这又与他柳三变又何关系?


  
  他是她的谁?他谁也不是。伤神里,面对温香软玉的她,他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言语,只能用惋惜的目光,为她流连,用苍白纤细的笔端,继续为她作词,只盼她洗去今日的风尘,以当日玲珑剔透的身影再度踏梦而来,与花低语、与月同眠,而他,亦会在那样的日子里,轻轻的,把她的清冽与质朴珍藏,借助一支画笔,折取一树梨花白,把那一场灵魂的遇见,悉数描摹在时光的花朵之上。
  
  柳三变
  
  木兰花,又名辛夷花,也就是今天常见的紫玉兰。初看“木兰花”三个字,便觉芳香袭人,美得不可方物。柳三变这一组四阕《木兰花》词,分别描蓦了四个姿态各异、风情不同的女子:心娘、佳娘、虫娘、酥娘,谴词造句虽用墨不多,却让人在千载之后仍能透过字字珠玑,领略那四个风月场中女子的温婉柔媚与清新可人。
  
  我不知道,他与她们是否同一天相识,更不知道这四阕词是否同一天所作,但从类同的文字风格中,仍可以窥见,这是他同一时期的作品,那么,他究竟对她们当中的哪一位更青睐有加呢?或许,在他写下这四阕词的时候,他还无法判断自己到底爱谁更多一点,那时的他,只知道不分昼夜地穿梭于秦楼楚馆,寻花问柳;只知道四下倚红偎翠,处处留情,任那一袭白袍在风中微微荡漾,为她们装点满川的繁华,从此,温暖着她们的温暖,忧伤着她们的忧伤。
  
  相爱的日子,似一场风生水起的浓情依恋,连眼角的泪花都已化成朵朵绽开的花儿,明媚在她们的额间手心。那些如花的岁月里,他们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开怀,尽管经着岁月的折叠,亦将美好的瞬间定在某一个时段,以此,来延长缠绵的回忆。
  
  然而,这世间所有的美好,终有离散的一天,他和她们,他心中的四美,仍然逃不得命运即定的安排。爱过后,她们次第退出他透亮的眼眸,终结在他的哀声叹息里,默然、无语,无影、无踪,而他却只能端坐在时光的河流之上,素手拈花,浅笑成嫣地对望那些刚刚离去的背影,欺骗自己流年正好,转身只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离别,又何须哀愁?或许,遗忘或是封锁过去,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种解脱,哭泣与微笑,也只是一种表情,可无论怎样劝说自己,他还是无法将她们忘记。他任她们活在了自己心里,一天,又一天。
  
  这一年,是公元1108年,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柳三变已经二十五岁了。眼看来年即是大考之季,父亲柳宜自是不容许自己对儿子的管教出现丝毫的懈怠。来京半载,柳三变就与名伎陈师师、心娘等风尘女子打得火热,这不能不让柳宜感到心惊肉跳。起初,他还不敢相信儿子会在自己眼皮底下干出这等荒唐事来,但当他带着小厮把柳三变堵在陈师师的香闺之际,才明白事情的发展远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究竟,该如何能让三变收心,才能让他远离那些红颜祸水?打?骂?说教?谆谆劝导?对于才情横溢又极有主见的柳三变来说,这一切似乎都不可能凑效,那该怎么办才好呢?都说玉不琢不成器,恨铁不成钢的柳宜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看来,要把这块璞玉雕琢成美器,不下狠心是不成的,于是,前思后想、痛定思痛,柳宜还是决定把儿子关在了书房内,一日三餐皆由小厮通过窗台送进去。


  
  原以为如此这般,柳三变便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未曾料,锁得了人,却锁不了心。烟锁重楼的书房内,季节的风,透过雕花窗棂,轻轻掠过他瘦削的指尖,才惊觉,那些被干涉了的爱,依然还在他的手心蛰伏,让他念念不忘。当遥遥相望、相思不能相近之时,也才知道,这是一场相思醉,这是一段爱的沉沦,然,却是始终放不下。
  
  心娘,我与你,哪怕一生不能相守又如何?哪怕一生注定只得等待,又有何惧?我早已经住进了你的心里,你也早已被我镌刻在眉间心上,只要我们的心不曾远离,只要爱的光芒永恒,便已是莫大的幸福,至于能不能成全前生的梦,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天涯或海角,这一份真情,都在这里,不舍不弃。
  
  月光,再度倾城。爱,是一份期许,被孤寂中的他无声演绎。他知道,此生,再也离不开等待,而他的心娘可曾知晓,因为时间的差错,让这一份爱,只能无奈地站立成为绵绵无尽的等待?
  
  心事悠悠,无法圆满,只是最遥远的距离,再也阻挡不了爱。恍惚里,他仿佛听到佳娘在说,总有一些等待,会在黄昏或黑夜里出现。其实他知道,君心如他心,无论他在或不在,每一个月色清幽的夜晚,佳娘都会默默为他等待,那份孤独,他亦在静静品味,所以他了然于心。
  
  摇曳的月光,惹起微凉思绪。他知道,若等不来今生,那便更不能寄望于来世。前世今生,或者来世,不过是自欺,不过是不能圆满的慰藉。或许,这一生,都只能在等待中老去,直到花落人亡;或许,来生轮回,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就让他们忘却了今生的一诺相许。可是,他却甘愿,让美好的传说,延绵在沧桑的等待中,镌刻在生命的最深处,只因,这份爱,是他心中的值得与无悔。
  
  木兰花在他窗前争芳吐艳,回眸,彼时彼刻,真心付出,此生不忘,最最眷恋的虫娘便是他心里那颗抹不去的朱砂痣。游离在午夜的边缘,冷眼望着春夏秋冬的更迭,唏嘘里竟然失去了言语,才明白,原来,季节也是如此轻易变换,更何况人心呢?以一笺香词的方向,来敲定今生的缘份,是否太过唐突?他不知道,爱的港湾,终将归于何处,也不曾在梦里问过,她疲惫的心,在深夜里可否还想在他温暖的胸膛倚靠,然而,他唯一能够肯定的便是,思念的心已然分成两半,一半在她,一半在他,只是她若欢颜,他心便安。
  
  情未央,如九曲回肠。打开夜的窗,更深露重,点点的微光,璀璨了眼眸,一地清辉,却不知凝结了多少年华未央的怦然心动,然,记忆中的他们,却仍以无声的静默和飞蛾扑火的姿态,静静期许着下一次的心灵相约。轻轻,念着酥娘的名字,他翻开一笺一笺的文字,和着她过往的节拍,低低吟唱着那阕风情四射的《木兰花》词,回味过往,心伤难禁。曾经,他全身心沉浸在那诗情画意的境界里,总以为有一天,梦想会变成现实,而今,她已不在,守候也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舞罢了。


  
  心娘、佳娘、虫娘、酥娘。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还原一张纯真的容靥,抬头仰望窗外的夜空,脚下的路,将会是一个新的起点吗?摇首,无语,现在的现在,他什么也不想知道,更不想搞懂,他只想试着忘却文字的高度与深度,忘却红尘里那张触碰不到的网,忘却落笔纸笺时沙沙作响的节奏,再听她们舞一回“回雪”舞,再听她们唱一阕《木兰花》,再体验一回人间冷暖自知的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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