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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会乐府两籍神仙•宋真宗•倾杯乐下篇

  又是《巫山一段云》。然而这阕新词却与爱情无关,只是不知那时的他可否想起那个曾让他愿意为之化蝶相伴的女子?武夷山远去了,崇安远去了,佳人亦已远去,他的心完全浸在眼前这座气势非凡的城里,还有那些个紫袍冠带的公相身上。身为工部侍郎的父亲柳宜与爱子重逢,说得最多的自然是求取功名之事,瞧瞧,只要高中进士,你便可以和那些出门骑白马、入门有轿抬的贵人一样,可以成为人上人了,但如果你不肯用心,不肯上进,那为父的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
  
  怎么会呢?好男儿志在四方,当建功立业,父亲大人这么说岂不小觑了孩儿?柳宜望着信心满满的儿子轻轻一笑,心想,是吗?这一路上,你整天穿梭于花街柳巷,倚红偎翠,早把功名之心抛到九宵云外去了,莫非真以为父亲我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些话,柳宜只是想在心里,儿子初来乍到,他还不想泼他凉水,丧了他的志气,更何况,那些谣言是真是假一时半会还无从判断,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那些话都是真的,儿子不还年轻吗?这世间又有几个年轻人没做过糊涂事犯过错呢?良玉,即使偶被玷污,洗干净了,不还是块美玉吗?总之,三变已经来到他身边了,只要自己多留个心,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就行了?难不成还怕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惹出事来吗?


  
  好了,好了,第一次来汴京,总得好好玩一玩、逛一逛的。不过你切莫忘了,等玩过了这阵,就该收收心,给我好好呆在书房里温习功课了。对了,听下人说你刚写了一阕新词,可不可以拿来让爹瞧瞧?
  
  “爹是说三变新写的那阕《巫山一段云》?”
  
  柳宜点点头:“正是。”
  
  “爹真要看?”柳三变转过身,从案几上拣起词笺,轻轻递到柳宜手里,望着他忐忑不安地说,“三变……”
  
  “就知道你成天拿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玷污斯文。”柳宜捧着词笺默默念着,“‘令赍瑶检降彤霞,重到汉皇家。’好!好!气象万千,有气势,是我儿的手笔!”
  
  “爹这是夸奖三变?”
  
  “可千万不要因一时偶得佳句就移了性情。”柳宜摇摇头,望着他语重心长地说,“这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平时消消遣倒也罢了,切不能让这些粗俗的文字贻误了正业。须知,求取功名才是你当下最紧要的功课。”
  
  “爹……”


  
  “好了,”柳宜把词笺轻轻丢在案几边,叹口气说,“今天是上元节,晚上城里有灯会,到时爹叫个小厮跟着你,让他带你好好逛逛。”
  
  观灯?早就听说东京的灯会是一道人间最旖旎的风景,年轻气盛的柳三变又怎会错过那样的曼妙?用过晚餐,他便叫上小厮一起步上街头,快步走向那灯火绚烂之处。那晚的月亮,温暖安逸,陷落在灯的海人的洋,他的心比那空中的孔明灯更加晶莹闪亮。听着周遭嘈杂恣意的声音充盈着双耳,看着因为汹涌人潮而凌乱了脚步的人们,望着灯光里人们忽明忽暗的脸庞,他忽地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片夜幕下的天空,这片灯火璀璨的世界,只因,那些在心里一直存放着的凡尘幸福,都在那一刹那有了现实里的诠释。
  
  回眸,这不夜的城,辽阔疆天披云锦,万人空巷人影稠。烟花如雨,车水马龙,有灯千柱,火树银花浑如昼,正是飞珠溅玉龙闹海、流光溢彩楼外楼。踏着轻盈的脚步,千年之后的我,亦和着轻快的节拍,于徐徐清风里,沿着大宋的长堤,荡漾着春的气息,朝着他驻足的方向缓缓而来。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与民同乐共赏灯景的宋真宗,看到了朱袍玉带的达官贵人,看到了闭月羞花的东京仕女,看到了闲逸散淡的市井小民,更看到他那颗锦绣文章的心。瞧,他又在写词,那情那景,又怎能不让他将心中无限感慨,轻轻流泻于纸间笔端,表达出他无与伦比的激动与狂喜?
  
  禁漏花深,绣工日永,蕙风布暖。变韶景、都门十二,元宵三五,银蟾光满。
  
  连云复道凌飞观。耸皇居丽,嘉气瑞烟葱倩。翠华宵幸,是处层城阆苑。
  
  龙凤烛、交光星汉。对咫尺鳌山开羽扇。会乐府两籍神仙,梨园四部弦管。
  
  向晓色、都人未散。盈万井、山呼鳌抃。愿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
  
  ——柳永《倾杯乐》
  
  “禁漏花深,绣工日永,蕙风布暖。”禁漏花深,只四个字,就将宋时美不胜收的上元佳节描蓦得生香沐艳,只任那些无法随同时光倒流回归北宋的人们惊羡唏嘘。夜幕降临,花深里,筝起弦响,华灯初上;锦绣山河,霓虹里,蕙风渐暖,纯净安然。好一派元宵月夜灯火,怎让人不为之倾倒、痴狂?
  
  “变韶景、都门十二,元宵三五,银蟾光满。”远处街角,有佳人着一袭素纱,倚窗凝望,微风与柔光勾起情丝袅袅,宛若朵朵花瓣,在他眼前盈盈落下。那一抹纯白,望着他闪过一抹浅笑,顿时便醉了他的心怀,虽春寒料峭,他心里却是温暖一片。
  
  就在这美妙的夜晚,冬天的脚步已然远去,流光溢彩的世界里,春天踩着轻慢的步子,来了。看那东京城的十二座金碧辉煌的城门,处处都浸在银蟾般的月光灯火里,怎教他不心旷神怡、趋之若骛,把那美景赏了又赏,把了佳人望了又望?


  
  “连云复道凌飞观。耸皇居丽,嘉气瑞烟葱倩。翠华宵幸,是处层城阆苑。”顺着旖旎的灯火放眼望过去,远处,宫门前的复道耸入云端,亭台楼阁凌空飞架,更是气象万千,尽显帝都风范。定睛,宫禁大内的楼台殿阁雄伟壮丽,祥瑞之气蓊茏葱郁,真正是天子行止之处,犹如神仙居所,自是美得无法形容。
  
  “龙凤烛、交光星汉。对咫尺鳌山开羽扇。”那夜,龙凤火烛的光亮可与天上闪烁的银河媲美,东京城的每个角落在他眼里都沐着一种神秘绚美的色彩,令其惊讶欢呼。转身,看那堆砌成巨鳌形的彩色灯山,宛若孔雀开屏般绚丽,心下不禁开始迷离,这到底是人间还是仙境,抑或本就是人间胜过仙境?
  
  “会乐府两籍神仙,梨园四部弦管。”喧闹的人群里,看无数红男绿女,缓缓从他眼前走过,正兴奋时,又看到乐府教坊司的“小儿队舞”和“女弟子队舞”纷纷炫舞而出,又怎知不是天上神仙偷空儿来人间欢会?尚未还过神来,梨园子弟又奏响了金石丝种四种乐器,为这美妙的夜晚更添一抹风情,恐怕传说中的汉武帝、唐玄宗之盛世,也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向晓色、都人未散。盈万井、山呼鳌抃。愿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所有人都陶醉在无边的月色灯景里,直到天色向晓,仍是依依不舍,不愿离去,他亦不能例外。回眸,灯火阑珊处,元夕观灯的人群仍是多得充街填巷,就连远处的山山水水也似乎跟着手舞足蹈着欢呼起来。愿只愿,以后每一年的元宵之夜,都能在天子的仪仗队伍中看到当今圣上的车驾,能让他再有机会一睹天颜。


  
  那一夜,他醉了。东京的盛景,上元节的绮丽,灯火的绚烂,宋真宗的威仪,老百姓的痴迷,无不令他神魂颠倒。为之,他忘了粉墙黛瓦、曲水深巷的江南,忘了杏花春雨、草长莺飞的江南,忘了江南烟雨中那些玲珑剔透的女子,忘了那些如同樱花般清新妖娆的芬梦,他记得的,唯有眼前如诗如画、如楚如幻的东京,只愿那生那世,都与之如影随形、沉醉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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