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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选得芳容端丽•谢玉英•玉蝴蝶下篇

  在扬州,他用万种柔情写下《临仙仙》,写下“扬州曾是追游地,酒台花径仍存”这样无限风情的句子。是的,扬州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公元994年,即宋太宗淳化五年,柳宜除去全州通判的职位,以善赞大夫的身份调往扬州任职,年仅十一岁的柳三变亦随之前往。从十一岁,到十四岁,柳三变在扬州一呆就是四年,直到十五岁,才跟随叔父回到故乡崇安,承欢于祖母膝下。
  
  他记得,十三岁那年,他在扬州曾写下令父亲啧啧称奇的《劝学文》,因此,柳宜才认定他才华胆识皆过于兄长三复、三接,于是决心着力培养之,然而十年过去后,他还是从前那个令父亲赏识赞叹的小神童吗?他不知道,历经风月雪月,他忘记了太多太多,回避了太多太多,但那首《劝学文》却还时常在他耳畔响起:
  
  “父母养其子而不教,是不爱其子也。虽教而不严,是亦不爱其子也。父母教而不学,是子不爱其身也。虽学而不勤,是亦不爱其身也。是故养子必教,教则必严;严则必勤,勤则必成。学,则庶人之子为公卿;不学,则公卿之子为庶人。”
  
  ——柳永《劝学文》
  
  “学,则庶人之子为卿;不学,则公卿之子为庶人。”他变了吗?如果没变,为什么长大后的他,见解反倒不如童年时?是那些青楼女子改变了他?他默然,摇首,那么,到底,是什么将他变成今日这副模样了?


  
  世间事,总是剪不断、理还乱,他懒得去理会,更懒得去想。罢了,罢了,扬州自古繁华地,好不容易来此一趟,何不放怀畅饮,何不再薄幸一回?那些深巷勾栏里的女子在他眼里总是好的、美的,既如此,又有什么能阻挡他继续追逐在花丛中看她们恣意绽放?
  
  是啊,要让他不去追逐百花丛中的蜂蜂蝶蝶,他就不是那个以多情放达著名于世的柳三变了。然,当所有的风月散尽,千年之后,我依然看得见那个身着一袭藕荷色罗衣的女子掩藏在微笑之后的淡淡哀伤,究竟,她为了什么忧愁,又为了什么悲伤?难道,与他邂逅,不是她期待了三生三世的夙愿吗?难道,遇见他之后,他不曾成为她生命里最明媚的那抹暖阳?
  
  不,都不是。那一夜,她斜坐瘦西湖畔,静静临水梳妆,一如往日,悠闲,散淡,漫不经心。他就那样轻飘飘的,仿佛一缕浮云,倏忽间飘至她身前,挡住了那一瞥水的温柔笑靥。风吹着她的长发,在云水之间轻轻飞扬,耳畔有曲调轻缓流过,似水流淌,回眸,那绝妙的天籁之音却缘自他唇边那一支曼妙的笛。抬头,月夜下朵朵流云安然绽放着、流动着,眼前的他风流倜傥、温文尔雅,望不尽的柔情万种,猜不透的钟情心事,只一颔首便醉了她如花心思,然,也就在那一刹间,她的心却忽地生出一种荒漠般的苍凉。
  
  自古痴情皆成伤,她不想让自己成为又一个良辰美景过后,只会倚门悲歌、珠泪暗垂的伤魂女。好男人,俊美的外表之下大多藏着一颗猜不透的心,他说爱你时只是一时贪恋你的美貌,一旦让其得逞,便会毅然决然地离你而去,哪怕你哭得呼天抢天,喊得声嘶立竭,他亦不会回头再多看你一眼。自小长于青楼的她自然明白男人都是依靠不得的道理,又怎会被他玉树临风的姿态欺骗?然,她还是被他那双迷人的眼睛诱惑了,就在他从唇边轻轻移开寻支竹笛,望着她灿然一笑的那一瞬间。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你知道吗?她无法抑制地滑入他风情旖旎的怀中,将一颗期待了多年的如水心怀,完完整整地交到了眼前这个迷人的男子手里。
  
  “我喜欢你。”他轻轻吻着她柔润的唇,“姑娘,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子。真的,我从不说谎,尤其是在美貌的姑娘面前。”
  
  “公子,你……”她满面含羞地望着他,嗫嚅着嘴唇,“我……”
  
  他紧紧拥着她温香软玉的身子,伸出手指在她额上轻轻一点:“我也等了你很久很久,你知道吗?”
  
  “可公子还不知道妾身谢甚名谁呢。”
  
  “我知道。姑娘的芳名早已传遍扬州城大街小巷的角角落落,柳某又怎能有目无珠?”
  
  “你知道?”她轻轻笑着,“那就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妾身只是,只是个无依无靠的风尘女子……”
  
  “怕,我就不会来找你了。”他伸手堵住她的樱桃小口,“以后,你就不会是无依无靠的女子了。”
  
  是的,他并非轻易许诺的男子。从见到她的那一霎那开始,他就被她惊若天人的美貌攫住了整颗心,从那时起,他就立誓要成为她今生今世的依靠,哪怕粉身碎骨,哪怕受尽千人唾骂、万人指斥。自古才子配佳人,既然她谢玉英是名动扬州城的第一流名伎,除了他才华卓绝的柳三变,世间又有哪个男子配得上这只应天上有的美娇娘?
  
  谢玉英,谢玉英。紧握住她肤若凝脂的纤手,他把她的芳名在口中念了又念,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能表达他心中对她的爱慕之意。这么个天仙般的妙人儿自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就送她一阕香词作为初见面的礼物吧!于是,在她流光溢彩的期盼眸光中,他笑坐窗下,为她,为他心爱的扬州名伎谢玉英写下一阕令人唇齿生香的《玉蝴蝶》词:
  
  是处小街斜巷,烂游花馆,连醉瑶卮。选得芳容端丽,冠绝吴姬。绛唇轻、笑歌尽雅,莲步稳、举措皆奇。出屏帏。倚风情态,约素腰肢。
  
  当时。绮罗丛里,知名虽久,识面何迟。见了千花万柳,比并不如伊。未同欢、寸心暗许,欲话别、纤手重携。结前期。美人才子,合是相知。
  
  ——柳永《玉蝴蝶》
  
  “是处小街斜巷,烂游花馆,连醉瑶卮。”在那碧水涟涟的瘦西湖畔,在那掩映于百花深处的秦楼楚馆内,饮无数美酒,醉得神魂颠倒,却于小街斜巷内,有幸遇见了她,从此,爱得死去活来,爱得忘乎所以。
  
  “选得芳容端丽,冠绝吴姬。”她貌美如花、清雅高洁,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高贵的气质,却又难以掩饰与生俱来的冶艳端丽,是当之无愧的花中之魁,冠绝吴地之芳。
  
  抬头,春日的天空,是一片纯净的琉璃蓝。与她携手,笑立檐下,仰面,贪婪沐浴着阳光的温暖。然后,轻轻踱入室内,看她在雕花妆台前坐下,微微一笑,更胜却瑶池天仙。看一眼不够,看两眼不够,定睛,望过去,望见的是无边春色,望见的是情深意重,他却觉着恍惚、飘然、眩晕,不知今夕是何年。这世间怎会有美得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女子?心“咯噔”了一下,跳个不停,而她的眼神依然深邃、笑容依然璀璨,桃木梳哗然落下,梳下三千青丝,却梳不断他与她初相见的依依情怀。


  
  “绛唇轻、笑歌尽雅,莲步稳、举措皆奇。”回眸,她朱唇轻启,为他唱响一曲欢歌,一字一句,尽着雅音,决无戏谑之态,再回首,又见她莲步轻移、水袖翻飞,为他跳起一支旖旎的舞蹈,虽风情万种、舞姿奇诡,仍无一丝媚俗之态。
  
  他眼里,她便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美景。她的美,她的媚,她的雅,她的艳,无不令他心旌摇荡。或许,这便是缘分,是他和她的缘分。缘分来了,任谁挡也挡不住,任谁逃也逃不了,他彻底被她“俘虏”了。
  
  “出屏帏。倚风情态,约素腰肢。”穿过身前精致的屏帏,她袅袅娜娜地舞向他身畔,身轻仿佛云中飞燕,纤细的腰肢宛若紧束的白绢,只一个轻倩的眼神,便勾得他神魂颠倒,无法自拔。
  
  “当时。绮罗丛里,知名虽久,识面何迟。”当是时,绮罗丛中遍寻芳泽,虽对她谢玉英的美名早就如雷贯耳,却终因流连于花街柳巷,迟至今日才有幸识得其面。究竟,这是他之幸,还是他之不幸?
  
  她含笑不语,舞动水袖,在他身边不停地转着圈,旋转,旋转,再旋转,凌波微步,只想为他舞尽今生所有的美丽,将他长长久久地留住。到底,是留得住,还是留不住?阅人无数的她纵是慕其高才,心下依然一片忐忑,这么好的男人,她真的能用出众的姿色和不俗的才华把他留住吗?

  
  他没出现在她的世界之前,历经风月的她虽是识遍天下男子,却不知真爱究为何物。是不想付出真爱,亦是不敢倾尽真情,只因鸨妈早就嘱咐过,天下男子皆是薄幸郎,贪恋的只是你的美色、你的身体,却鲜少有男子会为一个青楼女子付出真心真情,于是,她时刻牢记鸨妈的叮咛,从不曾对任何一个男人付出真情,出卖的只是她的笑,她的歌,她的欢,却从不曾是她的心。而今,他乘风而来。沐月而至,她真能做到不为他倾尽所有,只为博他一笑吗?
  
  难!难!难!她发现,这男人的确与众不同,只为他一双迷人的眼睛,她便逃不开命运即定的安排。她俘虏了他,他亦掳获了她。他陷入了她的温柔乡,她沉进了他的情意缠绵。他和她,终是鸳鸯好梦,蝴蝶双飞,灯红酒绿里,再也分不出彼和此。
  
  “见了千花万柳,比并不如伊。”游历过春光烂漫的苏杭二州,这一路,他见了千花万柳,却没一个比得上她貌美婵娟,比得过她满腹锦绣,甚至是他的云衣,他的楚楚,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似乎,沉寂冰封了二十多年的心花,都是为了这一刻,为她悄然绽放。颔首间,才明白,原来,这场诗意的邂逅,似乎已经让他等待了太久太久,她唱些什么,倒是一些也没听得明白真切,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她,只有那个轻舞飞扬、风流冶艳的她。
  
  “未同欢、寸心暗许,欲话别、纤手重携。”四目相对,两心相知。他与她,虽未曾携手同欢,却早已芳心暗许、情意缱绻,奈何那一夜早已与友人相约在二十四桥下饮酒共欢,不能不暂时辜负这良辰好景,与她怅别。只是,欲话别,却不知从何说起,是许下来日之约,还是……他轻轻摇头,她却伸过纤纤玉手,紧紧握住他冰了的双手,含情脉脉地望向他,欲言又止。
  
  “结前期。美人才子,合是相知。”默然,无语,她怅怅然转身,在窗前为他抚一曲《长相思》,有淡淡的哀愁结于眉间。到底,他和别的男人究是没有分别,在他眼里,永远是知交胜过她这样的青楼女子,乍然相逢,又要分离,怎能不让她愁肠百结?罢了,他要走,便走就是了,只是萍水相逢,她又有何放不下的?
  
  玉英。他踱至她身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我会回来的,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看你,回来听你弹琴,听你唱曲,看你跳舞,看你做诗,与你把酒共欢,永结同心,只因你和我,是那合是相知相惜的才子佳人。
  
  永结同心?她瞪大一双如水的眸子,不无惊异地望向他俊美如玉的面庞。这就是他对她的承诺吗?结前期,美人才子,合是相知?是的,他是才子,她是美人,那么,他们就应该是白首不离心的知心爱人吗?
  
  一个缘字,曾让世间多少痴情男女或喜或悲;一个缘字,又让多少红尘情爱或离或聚?尽管无法洞悉天亮后会发生些什么,但她依然愿意相信,相信他的诺言是发自肺腑的真挚之语,只是,那一眼,那一眼极致的温柔,便是教她为他去死,她亦心甘情愿。于是,她放开了手,默默看他转身离去,却在心里轻轻祈祷,祈祷她和他的这场遇见将催开一幕璀璨的烟火,温暖这冰凉的瘦西湖水,化开她心中久积的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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