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节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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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产羔棚里,羊羔的叫声已是此起彼伏。窗外风雪漫天,产羔棚里羊羔一只一只地生下来,林凡清、郑君在忙碌着。郑君已经把月亮的事抛在了脑后,他此时显得比林凡清还要紧张兴奋。
郑君刚接生完一对儿双羔羊,大声朝林凡清喊:“凡清,你快过来看呀,这儿产的一对双羔真的很棒!”
已显得疲惫不堪的林凡清跑到郑君跟前,看着两只湿漉漉的羊羔咩咩地叫着。林凡清抱起那两只羊羔看了又看,小心地揣进了怀里,满脸的幸福。
林凡清激动地说:“郑君,琴带了没有?”郑君说:“带了。”林凡清说:“快拉上一曲,一定要欢快点的。”
漫天的雪花在飘舞着,产羔棚里传来郑君热情洋溢的琴声。
郑君在热烈地拉着琴,满脸的陶醉。林凡清坐在草堆旁,抱着那对双羔闭着眼睛哼着郑君拉的那首曲子,他脸上洋溢着笑容,在琴声中睡着了。郑君拉着拉着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滑坐在地上,头一歪,靠着墙板也睡着了。
林凡清和郑君那疲惫的脸上,满是幸福和满足。
等到半夜,齐怀正在产房门前突然听到了一声啼哭,他心里一紧,猛地从长凳上站了起来。护士从产房出来,朝齐怀正喊:“齐场长,你女人生了,是个女儿! 好漂亮啊,像你!”齐怀正拿烟的手都有些抖了,他扔掉烟头,问护士说:“我能不能进去看看?”护士一笑说:“可以啊。”
在产房里,筋疲力尽的月亮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齐怀正从护士手里抱过那婴儿看了又看。
护士说:“齐场长,当爸爸了,你是啥感觉?”齐怀正满眼是泪说:“啥感觉?就是想哭呗!我没想到我齐怀正还能当爸爸啊!”
齐怀正真的流泪了:“是呀,我当爸爸了!我有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激烈的战斗场面,冲锋、厮杀、坚守阵地、急行军,一幕幕往事都展现在他的眼前。 齐怀正感慨地自语说:“活着多不容易啊!能当爸爸就更不容易了……可我真的可以当爸爸了。”他轻轻地抹去了兴奋与激动的泪。
天已经蒙蒙亮了。榆木老汉走进产羔棚,看到睡得死死的林凡清和郑君,叹了口气摇摇头,把两件皮大衣盖在他们身上,又把郑君的琴从他手上拿下来,装进琴盒里。
红柳提着饭筐走进产羔棚,问榆木老汉:“榆木大爷,他们人呢?”榆木老汉指指棚角说:“几天几夜没合眼了,让他们睡一会吧。”红柳说:“让他们吃了饭 再睡吧。”榆木老汉说:“现在可是睡觉比吃饭还重要。”红柳说:“不过,我得把郑君叫醒。”榆木老汉:“为啥?”红柳说:“你别管了。”
红柳看着榆木大爷走开,这才推着郑君说:“郑技术员,郑技术员,你醒醒,醒醒啊!”郑君半睡半醒地眯着眼睛说:“怎么啦?”红柳在郑君耳边说:“月亮 生了!”郑君依然在睡梦中说:“生了,是单羔还是双羔?”红柳说:“什么单羔双羔?是月亮生了!生了个女儿,听说齐场长高兴得又是流泪又是咧着嘴一个劲地 乐。”郑君这才全醒过来,说:“红柳?你说什么?月亮生了个女儿?!”说着披上皮大衣就往外跑。
清晨,郑君骑着马在雪地上飞奔,大雪在天空中飞扬。
郑君突然勒住马,他耳边响起了林凡清的话:“你这样去看月亮,绝对不合适。”郑君犹豫了好一阵,叹了口气,拨转了马头。
郑君垂头丧气地回到产羔棚。林凡清、榆木老汉、蒋有友、刘世棋、蒋进江正围在一起吃饭,红柳在一旁张罗。
林凡清看到郑君说:“你去哪儿啦?”郑君说:“出去透透新鲜空气。啊,我也饿了。好香的面馍啊!”说着,伸手从饭筐里去抓了个馍,然后狠狠地咬了一 口。林凡清喊:“洗手去!哪有接过羔不洗手就吃东西的,你不怕染上病啊!这点起码的常识都没有,还当什么畜牧技术员!”郑君觉得很没面子,强词夺理地说: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林凡清说:“郑君,我这是对你负责!也是对……”他把话咽了下去,这后面的话当然不能说。
红柳听明白了,说:“郑技术员,凡清说得对!快洗手去吧。”然后使了个眼色,悄悄伸了两个指头晃了一下。
天放晴了,湛蓝的天空纯净光滑得如缎子一般覆盖在积雪上,和煦的阳光照耀着雪原。羊圈里满圈的羔羊跟着母羊在咩咩地叫着。
柴广元和李国祥在齐怀正的陪同下来视察试验站新产下的这批羊羔。林凡清、郑君、蒋有友、刘世棋、蒋进江和榆木老汉也都站在羊圈边上兴奋地看着。
柴广元笑呵呵地说:“看看,多好的羔羊啊!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这么漂亮健壮的羔羊。”李国祥说:“林站长啊,你们这第一步走得很漂亮,但后面的步子,你们得迈得更大更结实,咱们总场牧业的发展,就拜托你们了。”柴广元说:“是全师畜牧业的发展,拜托你们了!”
林凡清还没说话,边上一直是满脸自豪的郑君已按捺不住,抢着说:“请首长们放心,我们一定努力!”
试验站院门前的小路上,停着辆小车。齐怀正陪着柴广元和李国祥朝小车走去,齐怀正说:“这些日子,林凡清和郑君真的是累坏了,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囫囵 觉。郑君表现得也很不错!那时,要是真的把他弄到水利工地去,林凡清可顶不下来。”柴广元说:“小齐,你这是在批评我是不是?”齐怀正说:“我不敢。”柴 广元说:“而且还在自己表扬自己。”齐怀正说:“那我更不敢,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李国祥瞪了齐怀正一眼,说:“齐怀正!”柴广元一笑说:“让他说吧,他 这么刺刺我对我有好处,我就喜欢他这脾气。”齐怀正笑着说:“老领导就是老领导!”
送走了柴广元等人,林凡清和郑君一起从羊圈往试验站的院子走,刚走到将近一半的路,郑君突然脚一滑,一头栽倒在雪地里。林凡清吓了一跳,赶忙扶起郑君 喊:“郑君,你怎么啦!”郑君恍惚了一会儿,这才睁开眼。他一看林凡清那副紧张的样子,忙站起来说:“没什么,就是感到有点儿累,想好好睡一觉。”林凡清 松了口气,说:“那你赶快回去好好休息。”郑君摇摇头说:“我还是回产羔棚休息吧,还有最后几只母羊也快要生了。师长不是说了吗,全师畜牧业的发展全靠我 们了。”林凡清一笑说:“郑君,你是属毛驴的吧?”郑君说:“这话怎么说?”林凡清说:“毛得顺着摸。”郑君说:“对,没错!我就喜欢听好话。”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但产羔棚已经空荡荡的没有几只羊了。给最后一只母羊接产完,郑君抱着羊羔瘫倒在了地上。
林凡清用力扶起郑君说:“行啦,羔都接完了,你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上两天,放你两天假。郑君,我觉得你有点发烧!”郑君放下羊羔对林凡清说:“凡清,现在我反而不觉得那么困了,只想拉一会儿琴。”林凡清说:“那你就拉吧。”
悠扬的琴声从产羔棚里传了出来,在寒冷的夜空中飘扬。
林凡清抱着羔羊,听着琴,靠在板墙上睡着了。
这天下午,齐怀正拉着个架子车来卫生队接月亮出院。女护士扶着月亮坐上架子车。齐怀正抱着婴儿舍不得放下,看了又看。
女护士小梁笑着说:“齐场长,你咋看你女儿都看不够啊!”齐怀正乐呵呵地说:“小梁,你不知道,现在女孩儿有多金贵哪!”月亮伸手要接婴儿,齐怀正说:“让我再看看。”月亮说:“回家你不可以看个够了!”
齐怀正把婴儿送进月亮怀里,然后悄悄地问小梁:“小梁,你说我女儿是不是很像我?”小梁笑着说:“你是她爹,怎么会不像!女儿像爹的多的是,而且都有好福气!”齐怀正自语:“是啊,这是我女儿,多像我呀!”
月亮看看怀里的婴儿,又看看齐怀正,脸上顿时笼上了一层阴影。
蒋有友在雪原上放牧着羊群。小羊羔跟着母羊,在积雪上欢快地蹦跳着。齐怀正骑马正往试验站方向走,看到这些羔羊,忍不住又跑来看。
蒋有友迎上去说:“齐场长,你来啦。”齐怀正欣喜地看着活蹦乱跳的羔羊说:“你看看这些羊羔,又健壮又漂亮,多心疼人哪!”蒋有友说:“而且一胎双羔 的母羊特别多。”齐怀正说:“这就叫科学的力量啊!”蒋有友说:“齐场长,你别看林站长和郑技术员,两人没有一天不叮当的,有时候吵得脸红脖子粗!可干活 时,两人的劲儿就全拧在一起了。”齐怀正说:“那你就在这儿好好把羊群给我放好喽。红柳生了孩子不能再让她放羊了,杨月亮呢,也不可能再回这儿来了。”蒋 有友说:“对!齐场长,你当上爹了,我还没向你道喜呢!女儿一定长得很漂亮吧?杨月亮长得就漂亮。”齐怀正说:“医院里的人都说,女儿长得像我!”蒋有友 也会卖乖地说:“女儿像爹,黄金成山。”
林凡清和齐怀正一同走出试验室。林凡清说:“齐场长,你找我肯定是私事吧?”齐怀正说:“你怎么知道?”林凡清说:“公事你不会把我叫出来说,又是这么冷的天。”
试验室的窗口可以看见郑君的脸,他朝他俩看了一眼。
院前的小河边。河面上已经结了冰,但冰下依然有水在流动。
齐怀正对林凡清说:“林凡清,关于月亮和郑君之间的事,除了你和我,还有团里的两位领导知道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连红柳都不知道是不是?”林凡清说: “红柳知道,因为月亮把你们的事都告诉她了。但她肯定没有对任何其他人说,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齐怀正说:“那好,那么从法 律上来讲,我现在应该是月亮生的女儿的爹,是吧。因为我同她现在还是夫妻呀。”林凡清说:“应该是这样。”齐怀正说:“所以,我不同月亮离婚了,我要当我 女儿的爹!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我的女儿,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还像我!我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当爹,还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儿能管我叫爹。”
林凡清有些蒙,但他提醒齐怀正说:“这是你们的私事,我不好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但齐场长,我想提醒你的是,郑君可是为这事受了行政警告处分的。” 齐怀正说:“他犯了错误还能不受处分吗?这跟我当爹没啥关系吧?”林凡清很为难,不知说什么好。齐怀正说:“就这样了,你可以跟郑君通个气,不通也没关 系,反正我跟月亮再不会离婚了。月亮也不上你们试验站来上班了,劳力不够,我另外再调两个人给你!”
沉默了一会,林凡清说:“顺便问一句,孩子叫什么名字?”
齐怀正说:“叫齐美兰,我给起的名。”他把“我”字说得特别重。
冰冻的河边,满是积雪的枯草地。母羊群用前蹄扒开积雪,吃着里面的枯草,羊羔在雪地上又蹦又跳。蒋有友在放牧着羊群。林凡清同郑君离开羊群往回走。
郑君问:“凡清,我想去场部看看月亮。”
林凡清摇摇头。
郑君说:“怎么啦?还不合适?月亮和我们共过事,她生孩子,作为同事去看看也不行?何况那孩子是我女儿!”林凡清无奈又坚决地说:“不行!”郑君说: “为什么?那是我的女儿呀!”林凡清说:“是你女儿?不假!但能摆到桌面上来吗?郑君,这事憋得我心里也挺难受,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才好。”郑君 说:“你有话就直说,别卖关子!”林凡清说:“好吧,那我就直说,齐怀正决定不同月亮离婚了。”郑君呆了,缓了半天才说:“怎么会!这是真的?”林凡清 说:“齐怀正亲口跟我说的!”郑君说:“我去找齐怀正去!”林凡清一把拉住郑君说:“你有什么理由去找他?齐怀正和杨月亮是合法夫妻!月亮生的女儿就是他 俩的女儿,你算什么?”
郑君沮丧而痛苦地捂着脸蹲在地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的天哪!”
西边,乌云从山那边黑压压地爬了过来。
夜色深沉,原本一入夜就开始哀号的风声突然变得寂静无声,黑漆漆的天空中,大团大团的乌云在汇集。齐怀正回到家,月亮正在给孩子喂奶。
孩子甜甜的吃得很香。齐怀正走到月亮身边,出神地盯着孩子看,脸上的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幸福和满足。
齐怀正对这孩子的态度,总让月亮感到有些不安。她小心翼翼地说:“你咋啦?看孩子看不够似的。”齐怀正轻轻地摸摸孩子的脸说:“我就是看不够,这是我的女儿!”月亮看看齐怀正,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这是谁的女儿,你心里清楚。”
齐怀正急了,说:“她就是我的女儿!她姓啥?姓齐,叫齐美兰,报户口时就是这么写的!”
月亮听他口气,愈发觉得有些不对,追问说:“怀正哥,你这话是啥意思?”齐怀正说:“啥意思你没听出来?”月亮摇摇头说:“没。”齐怀正一本正经地 说:“女儿是我齐怀正的,你是我齐怀正的老婆,我们这个家就齐了。我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月亮愕然地说:“可……可郑技术员呢?”齐怀正说:“郑君还有 他什么事?他的错误已经处分过了,这事不也就了了?好好跟我过日子吧,你也不用再去试验站工作了,我跟林站长已说过了。”月亮心里有什么东西顷刻间崩塌 了,她傻了,忽然间她大喊一声说:“怀正哥!”
婴儿一惊,松开奶头哭了起来。
齐怀正慌着夺过婴儿,抱怨说:“你看你,把孩子都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