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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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静芝奔上一条通向船泊码头的大路。因为是清晨,大路上只有一个背着小提琴的青年在路上走着。许静芝看到身后和三叔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赶紧加快 脚步朝那青年奔去,一面喊:“同志!同志!”那背琴的青年转过身来,许静芝脸上顿时露出惊喜,那是她的同学郑君。许静芝喊:“郑君同学,救救我!”郑君也 认出了许静芝,他俩虽不是同一个系的,却是一个年级的。郑君转回身迎了上去,说:“许静芝,你怎么啦?”许静芝急急地说:“一时也同你说不清,反正我爷爷 要包办我的婚姻,我不同意,爷爷就把我关了起来。关了我几天,今天天不亮,趁他们都睡着了,我才逃出来的。现在我三叔领着人来追我了。郑君,看在同学的份 上,你得帮帮我。”
20出头的郑君,高额头,大眼睛,浑身充满了激情,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他一听这种状况,立马就气愤地说:“现在是新社会了,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太可恶了!许静芝你别怕,有我呢!”
许静芝的三叔领着两个人从农田奔上大路。
许静芝有些胆怯,对郑君说:“郑君,我三叔在镇上是个出了名的痞子,你千万别跟他硬来!”郑君无所谓地说:“怕什么!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他还敢把我杀了?”
许静芝的三叔追到他们跟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郑君的衣领对许静芝说:“怎么,他就是你看上的要去新疆的那小子?你俩今天约好,准备私奔是不是?”郑 君说:“请你文明点,把手给我拿开!”许静芝在一边说:“三叔,你胡说八道什么呀!”郑君一把拉开许静芝三叔的手说:“就是私奔又怎么样?现在提倡自由恋 爱,你管得着吗?”许静芝的三叔也不客气,一拳把郑君打倒在地上,说:“我就要管!小子,你想诱拐我们家小姐,还敢嘴硬,老子擂不死你!”郑君的嘴上流出 了血,但他飞快地爬起来,一把抓住许静芝三叔的手,毫不畏惧地说:“走,我同你一起去镇政府!”许静芝三叔看到郑君这么强硬,心里也有些慌,说:“去镇政 府干什么?”郑君说:“去镇政府评评理,你们包办婚姻,还随便打人,关人,还有没有王法!”许静芝又气恼又尴尬地哭喊道:“三叔,你要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 地胡来,我就一头撞死在你跟前!”
有个人在许静芝三叔的耳朵里咕哝了一句什么。许静芝三叔冷笑一声,然后说:“姓郑的,你们家在镇上也是有身份的人家,怎么也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 事!”许静芝说:“三叔,你把事情搞搞清楚再说话好不好?郑君是我在大学的同学。”许静芝的三叔嗤地一笑说:“这不是在同学时就勾搭上了吗?行了,行了, 静芝侄女,你也不用再解释了。你爷爷让我来追你时,就发了话,他说,如果追上你,就劝你回去;如果你执意不听,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说你的心已经变野了,拗 不过来也就算了。关得了人关不住心。静芝侄女,我现在再问你一句,你回不回?”许静芝坚决地说:“不回了!”许静芝的三叔说:“那好。”说着从口袋里掏出 一个厚厚的信封说:“这是你爷爷给你最后的一笔钱,从此他就没你这个孙女了,从此你再也不许进许家的门!”
许静芝含着泪接过信封,朝镇上的方向噗地跪了下来,磕着头说:“爷爷,孙女许静芝对不起了……”
傍晚,林凡清焦虑地在码头上等着。码头上的人走尽后,工作人员把站上的铁栅栏拉了起来。
林凡清走上去问:“同志,还有没有从湖州方向来的船?”工作人员说:“刚才就是最后一班,再也没有了。”林凡清一脸的失望。
夜深了,马路上显得寂静而宁静。林凡清仍在江边徘徊,他凝视着江上零星的渔火,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了。她会变卦吗?林凡清害怕这种一闪而过的臆测,但又不得不想。他不知道此时的许静芝正痛苦地埋头坐在她屋子的地板上,含泪的眼中透出的却是坚定和绝不会动摇的决心。
第二天,林凡清又来到码头等许静芝。直到最后一班船驶进码头,他也没有见到许静芝的身影。码头上,工作人员将铁栅栏拉了起来,林凡清又是一脸沮丧和失望地离开码头。
第三天早晨,林凡清提着一只旅行小皮箱,背上一个帆布包向林沛钧告别。
林凡清的情绪有些激动,他含着泪握住林沛钧的手说:“阿爸,我走了。请原谅你这个不孝的儿子吧。”林沛钧也情绪激动地一把抱住林凡清,含着泪说:“儿 子啊,我舍不得你走啊。但我知道,你是个好男儿。”父子俩紧紧拥抱了好一会儿,连在一旁簇拥着的用人都眼角湿润着。林沛钧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泪说:“你让我 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你爷爷不让我到上海滩来闯事业,我是带着三个银元一把雨伞来闯荡上海滩,现在终于有了这番家业。你既然下了这么大的决心非要去,我也不 阻止你了,人各有志啊。”林凡清说:“阿爸,谢谢你的理解。”林沛钧说:“儿子,我不送你了,只是到了新疆,发个电报给我报个平安吧。”林凡清说: “是。”
林凡清毕恭毕敬地朝林沛钧鞠了个躬,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家门。此时许静芝在他心中的分量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他的心胸已经被他即将的行程和事业填满了。他正在为自己的壮举感动着,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向那片神秘而辽阔的土地。
在上海火车站,进站的人群排着队,从入口处检票进站。
早已经进站的林凡清背着行李,提着皮箱看着涌进来的人,他手中仍捏着两张车票,心里还涌动着希望,一脸的焦急与期待。当他看到在不远处排着队的一位姑娘看上去有些像许静芝时,他就急不可待地喊:“静芝!静芝!”
那姑娘走近了,朝他一笑,意思是我不认识你,你可能是看错人了。林凡清也只好失望地朝那姑娘抱歉地点点头。
人流越来越稀少,最后三分钟的铃声在月台上刺耳地响了起来。月台进口处的铁栅栏门被关上了,再也无人进来。跟随着人流被挤上车厢的林凡清,还在车厢门 口紧盯着站台的出入口,直到车厢门被哗的一声拉上了。火车一声长鸣,车轮开始徐徐滚动着。林凡清的脸紧贴在车厢门的小窗上,他满脸的失望与痛苦。
在许静芝的老家,熙熙攘攘的轮船码头上,一艘小火轮上坐满了人,突突突地驰离了码头。许静芝与郑君坐在小火轮船甲板上,船在河面上颠簸。
郑君若有所思地说:“许静芝,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许静芝说:“什么事?”郑君说:“你三叔怎么知道我要去新疆?”许静芝说:“你要去新疆?”郑君 说:“是呀。我们家的情况你可能不知道,我那风流老爸娶了好几房姨太太。我老妈是大老婆,死得早,最近我老爸也一脚登天了,那几房姨太太就合起伙来挤我。 我才不理她们那一套呢,不就为我家里的那点钱吗?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最近新疆的王震将军在华东地区招收一批知识分子去新疆参加建设。我一知道就报名参加 了。离我爸的这些姨太太们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同她们闹,不染一身骚才怪呢!”许静芝说:“你真去新疆?”郑君说:“我骗你干吗?怎么,你也想去?”
许静芝沉思一会儿,焦虑地把话转开说:“郑君,这小火轮什么时候能赶到上海呀?”郑君说:“要到深夜了。”许静芝难过地含着泪说:“可能赶不上了。”郑君说:“怎么啦?”许静芝说:“没什么。我好后悔啊,早知道事情是这么个结果,我就不该回来……”
小火轮在河水中划出小小的波涛。郑君在船上充满激情地拉着提琴,曲调是《在那遥远的地方》。
许静芝看着水面,心急如焚。
郑君兴致盎然地拉完琴说:“许静芝,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别喜欢这首曲子吗?”许静芝心不在焉地说:“为什么?”郑君说:“因为在那遥远的新疆,肯定有一 位美丽的姑娘正在等着我。”许静芝说:“郑君,我真的很羡慕你的这种性格,整天无忧无虑乐呵呵的,心中还充满了浪漫。”但她突然又问:“郑君,去新疆参加 建设在哪儿报的名?”郑君说:“怎么,你也想去?”许静芝说:“我只是问问。”
火车在疾驰,离上海已越来越远了。
车厢里坐满了人。坐在火车上的林凡清耳边响起了许静芝说的那些话:“我也用你的话回答你,现在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我跟着你走,除非我真的变卦了。”林 凡清痛苦、绝望,气恼而坚定地把手中的一张车票撕碎后扔出了窗外。车窗外,车票的纸屑在车厢外飘散了一阵后,纷纷扬扬地消失了……
林凡清的眼睛望着车窗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她真的变卦了……”
夜幕降临,许静芝匆匆奔进车站月台,可月台上早已是空无一人。
许静芝呆立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找到月台上的工作人员问:“去西安的车开走了吗?”工作人员奇怪地看看她,说:“去西安的车,一早就开走了。”许静芝望着空旷的月台,泪从脸上滚了下来。
上海外滩一栋上海政府机关的大楼前,许静芝匆匆从有轨电车上跳下来,径直往里冲。门口的岗哨想要拦住她,许静芝回头喊:“我是来报名的!”说着就往二 楼跑。楼上一间写着“报名处”的办公室,许静芝推门进去,可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年轻的解放军军官在往一只纸箱里装东西。
许静芝对那个军官说:“请问同志,报名去参加新疆建设是不是在这儿?”年轻军官抬头看了看她,说:“是,是在这儿。”许静芝说:“我叫许静芝,我也是 来报名的。”年轻军官一笑说:“许同志,对不起,报名在三天前就结束了。明天一早,队伍就要出发了。”许静芝说:“就不能再报名了吗?”年轻军官说:“刚 才不是说了吗?三天前就结束了,不行了。”许静芝说:“能不能找你们领导再说说?”年轻军官说:“我们的领导报名结束后就回新疆去了。”许静芝说:“同 志,你贵姓?”年轻军官说:“免贵姓向。我只是兵团干部部的一位干事。”许静芝说:“向干事,这儿总还有具体负责的吧?”向干事说:“有是有,但因为队伍 明天就要出发,这两天忙着四处奔走,白天黑夜连轴转,连我都找不到他。”许静芝说:“那你给我想想办法吧。”向干事说:“我一个小干事能有什么办法!你没 看见我这里也正忙着吗?”许静芝急了,说:“我说向同志,你怎么是这么个态度?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我只是想报名去新疆参加建设!”向干事还是一板一眼地 说:“我的态度怎么啦?我该给你解释的都解释了,你还要怎么样?”许静芝的嗓门提高了八度,大声说:“我要找你们领导!”
向干事看许静芝火气挺大,不想惹麻烦,只得敷衍着说:“要找你明天到火车站去找吧,部队坐火车出发,他准在。但现在我想找他都找不到。”许静芝说:“那好,明天一早我就去!”向干事说:“可火车票前天就全买好了,你没票怎么去?”许静芝说:“那我也要去!”
第二天,上海火车站的月台上人山人海,军乐队正在为即将出发的队伍演奏进行曲。向干事与另外一些穿着军装的工作人员指挥着队伍上车,郑君也挤在队伍中,他瞪大眼睛盯着月台上演奏着的军乐手,满脸的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许静芝背着行李,提着皮箱,费力地从送行的队伍中挤出来,走到队伍跟前。她一眼就看到背着琴的郑君。
许静芝喊:“郑君!郑君!”然后挤到郑君跟前。郑君回头看到许静芝,也高兴地说:“怎么,你也来给我送行啊?”许静芝说:“不,你看。”抖抖身上的行 李。郑君说:“你是?”许静芝说:“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新疆!”郑君说:“你报名了?”许静芝说:“他们说报名结束了,但我要跟着去。”郑君说:“行,跟着 我吧。到了车上再说。”说着,从许静芝手上接过箱子。
车厢门口,向干事清点着正在一个一个上车的人。
郑君扶着许静芝让她上车,向干事看到许静芝,愣了一下,等缓过神来时许静芝已经上了车厢。向干事忙拦着许静芝说:“哎同志,你怎么真的来了?”许静芝 说:“昨天你不是让我来火车站找你们领导吗?”向干事说:“是呀,我让你到车站来找领导,没让你带着行李呀!”许静芝说:“要是领导同意了呢?我再回去拿 行李还来得及吗?”郑君说:“向干事,让她上车,上了车再说。她这样先斩后奏也没错。”向干事说:“这可不行!这样一来不就乱套了吗?而且车上的座位都固 定到每个人的人头上了。”郑君说:“那就让她坐到我的座位上好了。”向干事说:“不行不行!许同志,请你下车。”许静芝说:“我不会下车的!我要见你们领 导。”郑君说:“许静芝,不管他,咱们往里走!”
郑君拉着许静芝就往车厢里面走,向干事看挡不住他们,露出一脸的苦相和无奈。他想了想,探头从车厢外叫了名工作人员帮他继续点名,然后跳下车,一路小跑往火车前面的车厢奔去。
没过多久,向干事领着一位领导模样的解放军军官来到郑君和许静芝坐的那节车厢。向干事指着许静芝说:“李科长,就是这位女同志!”然后又对许静芝说:“许同志,这位就是我们领导,兵团干部部调配科的李国祥科长。”
李国祥,三十几岁,脸显得有些老相,下巴上还有一块明显的伤疤。他一见许静芝就感兴趣了,和善地笑了笑说:“许同志,请你到我那儿去一下好吗?”
在李国祥的卧铺车厢里,李国祥笑着对许静芝说:“许静芝同志,你很有个性啊!就冲着你这种坚定勇敢的精神,我也得收下你。何况你又是个大学生,人又长得漂亮,我们部队可是太需要啦!你在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
许静芝说:“我在农学院学的是兽医专业。”
李国祥如获至宝,一拍大腿高兴地说:“那在我们新疆可就更需要啦!”
上海火车站月台上站满了送行的人群。军乐队正在起劲地打着鼓吹奏着激昂的军乐。
月台上送行的人群还是熙熙攘攘,但西行去参加边疆建设的队伍大都已上了火车。
郑君待在他的那节车厢里,他从窗口探出脑袋出神地看着军乐队还在起劲地打着鼓吹奏着激昂的军乐。不一会儿他把头缩了回去,打开琴盒,拿着小提琴直奔到 车厢门口跳下了车,挨着军乐队激情而投入地跟着乐曲拉起了琴。乐队指挥注意到了他,觉得这个人很有趣,于是友好地朝郑君笑着点点头。郑君感觉受到了鼓励, 也就拉得更得意更投入了。
李国祥把许静芝领回车厢,热情地帮着许静芝往行李架上放行李。许静芝因为如愿以偿了,也是一脸的轻松。向干事在旁边插不上手而有些着急。
李国祥把郑君的行李也往行李架上放时说:“许静芝同志,这行李也是你的吗?”许静芝说:“不,是郑君的。”李国祥说:“就是那个整天背琴的郑君?那他人呢?”许静芝朝窗外看了看,一指说:“喏。”
站在军乐队边上拉着琴的郑君似乎已忘了周围的一切。开车前三分钟的铃声响了,郑君还在拉。
向干事也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朝郑君喊:“郑君!郑君同志,车要开啦!”
月台上的郑君没有听见向干事的喊声,跟着军乐队拉得更起劲了。
向干事气恼地冲到车门口,跳下车,挤开人群,一把拉住郑君就往车厢跑。郑君说:“怎么啦?”向干事说:“车要开了!”向干事一把将郑君推上车,自己也飞快地跳上车,车便轰隆一声启动了。
郑君意犹未尽地走进车厢,李国祥不满地看了郑君一眼。
车窗外的景色朝车后退去,李国祥有些气恼地问郑君:“郑君同志,你到底是畜牧技术员还是个音乐工作者?”郑君说:“畜牧是我的专业,音乐是我的爱好, 这两者并不矛盾呀。”李国祥说:“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你参加我们部队了,得懂得守纪律,得把你那知识分子自由散漫的毛病好好改一改!”郑君不服地说:“自 由散漫?我刚才拉拉琴是自由散漫吗?”向干事在一边说:“你差点误了上车,还不算自由散漫啊!”
夜幕下,火车吐着浓烟在向前疾驰,车轮压着铁轨在咯噔噔地响。
郑君在车厢连接处抽完烟走回来。别人都已睡了,许静芝没有睡,望着窗外想心事。
漆黑的窗外点点渔火在闪光。
郑君坐在许静芝对面,开玩笑地问:“许静芝,你去新疆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吧?”许静芝一笑说:“你别自作多情了。我去新疆是要去找一个人。”郑君说: “什么人?”许静芝说:“心上人。”郑君说:“他是谁?”许静芝说:“你不认识,但他同你学的是同一个专业。是南京农大的。”郑君说:“那你不是像我一 样,是为了参加新疆建设去的?”许静芝说:“这不矛盾吧?”郑君说:“可目的不一样呀。”许静芝说:“一样的!因为他也是为了新疆的畜牧事业才去的。”郑 君说:“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去呢?”许静芝说:“我现在就是在弥补我的过失!”郑君很敬服地说:“许静芝,这么说你是千里迢迢去追寻爱情啊,很伟大!” 许静芝说:“你这话说得有点酸!”二
黎明时的霞光映照着天上的白云。
在甘肃边界的酒泉,县城中行人稀少的街道上,林凡清提着旅行小皮箱,背着帆布包,急匆匆朝城外走去。街面的墙上,依稀还可以看到解放军进军大西北时刷下的标语口号。此时由于长期旅途的艰辛,胡子拉碴的林凡清已是一脸的疲惫与憔悴。
酒泉的北郊,有一支部队的运输连正驻扎在那里。停车场的大院内停着十几辆军用大卡车,满载着物资。穿着解放军制服的驾驶员们都在忙着发动汽车,好些车辆的车屁股后面已经喷着一股股的浓烟。
林凡清走进大院,看到一位驾驶员还摇着摇柄在发动车辆,赶紧快步朝那位驾驶员走去。可话还没说两句,驾驶员小王就用很坚决的口气对林凡清说:“同志, 我们这是军车,运的是军用物资,是不允许随便带人的。”林凡清耐着性子请求说:“解放军同志,请你通融一下行吗?”小王说:“不行!”
这时,一位三十岁不到的解放军军官走到他们跟前,驾驶员看到那军官,忙笑着说:“齐营长,你来啦,那咱们走吧。”
带头的卡车已开出院子,其他车也正陆续跟上。林凡清急了,一把拉住那位正要上车的军官说:“首长同志,请你们帮帮忙。我从上海到这里,已经走了整整一个多月了。”
那位军官叫齐怀正,28岁,长得很清秀,一副军人的气派,但脸色却有些苍白。他打量了一下林凡清,说:“你去哪儿?”
林凡清看有希望,忙回答说:“新疆。我听说你们车队是直接去新疆乌鲁木齐的。”齐怀正问:“你从上海到新疆去干什么?”林凡清说:“去继承我老师的事 业。我老师在新疆做了将近二十年的畜种改良工作。现在去世了,去世前他让我去继承他未完成的事业,我也想为新疆的畜牧业作出自己的一点贡献。”齐怀正用敬 佩的眼神看看林凡清,说:“所以你就一个人千里迢迢地从上海赶往新疆?”林凡清说:“对。”齐怀正转头对驾驶员说:“小王,你车上只带我一个吧?”小王点 点头。齐怀正对林凡清说:“那就上车吧。”林凡清激动地说:“谢谢!谢谢!”
一长排的军用卡车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行驶。路两旁是茫茫的戈壁滩,看不到一点绿色。驾驶员小王嘟着嘴开着车,他显然对齐怀正让林凡清上车感到有些不满。而齐怀正却正兴致盎然地同林凡清说着话。
林凡清说:“现在火车只到西安,我就一直坐长途客车,可沿途的长途车也是隔上几天才有一趟。到酒泉后,我等了十几天,一直没有车。要不,我也不会来麻 烦你们了。”齐怀正说:“那是什么话!我们是人民的解放军,就是应该为人民服务的么。像你这样一位怀有远大抱负的大学生,有了困难,我们怎么能坐视不管 呢?”小王说:“可我们这是军车,拉的是军用物资!”齐怀正说:“小王,你是不是怕担责任?不用怕,这责任我齐怀正来担!人家林同志绝对不是什么坏人!而 是个有理想有志向的大学生。”齐怀正拍拍林凡清的肩头说:“在我们部队,像你这样的人就是宝贝疙瘩啊!”
黄土高坡上,尘土飞扬的公路上行驶着二十几辆大卡车的车队,车上堆放着行李,行李上坐着的却是郑君和许静芝他们的队伍。
西部高原的太阳炙热而且毫无遮掩,连几小片白云都成了奢侈品。大家都用衣服盖着自己的头挡太阳,有的还在小声说话,但大部分都已是昏昏欲睡。只有郑君 依然坐在不时颠簸的车上拉着琴,那琴声也因车的颠簸在时停时响。许静芝笑着抱怨说:“快别拉了,难听死了。”郑君也一笑说:“行,不拉了,成噪音了。等一 会停车休息时我再好好拉,过过瘾。”许静芝说:“郑君,你应该去报考音乐学院。”郑君说:“干吗挖苦我呀!正因为我考不上音乐学院,成不了专业的小提琴 家。搞音乐是要有天赋的,我自知没那份才气,但有个个人爱好,这么自娱自乐总可以吧?爱好有时同专业是两回事,就像婚姻和爱情有时也是两回事一样。听说今 天就可以到酒泉了。”
许静芝、郑君的车队到达酒泉城郊的部队驻地停车场时,已是夕阳西下。大院外红彤彤的落日映射着车队,像披上了霞彩,每个人的脸上虽是一脸的疲惫,却个个红光满面。
李国祥跳下车,朝大家喊:“酒泉到了。明天我们休整上一天,后天再走。”
车还没停稳,大家就已经争相扶持着从车上跳下来。郑君却依然气定神闲地坐在车上拉着他的琴。李国祥走到郑君坐的车旁喊:“喂,郑君,下车了。”然后有 些生气地说:“你这位同志啊,就这么迷你的琴吗?真够呛!你要再这样,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的琴处理掉的。”郑君认真地说:“这可不行。拉琴可是我的第二条 生命。”许静芝笑着说:“郑君,我看你成了琴痴了。”郑君说:“人生要自寻快乐,而最能让我获得快乐的,那就是音乐。”李国祥不理解也不满地说:“你这话 我咋听着有点酸不溜丢的啊?太小资产阶级情调了吧!”郑君说:“无产阶级就不要音乐了?马克思就特别喜欢音乐。”李国祥说:“你是马克思?咋说话的!”
第二天清晨,林凡清搭乘的军车已经再次出发了,公路两旁依旧是苍凉的荒漠和茫茫戈壁。
齐怀正在驾驶室里谈兴正浓,忽然注意到林凡清的精神有些萎靡不振,忙说:“林凡清同志,你的脸色不太好啊,身体不舒服吗?”林凡清强笑了一下,说:“没事!可能有点累。”
车队迎着即将滑向地平线的夕阳方向行驶着,林凡清觉得这阳光越来越刺眼,身子也像一块铅锭不住地往下沉,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齐怀正卷了支烟,问:“林凡清同志,你要不要抽上支烟?”林凡清摇了摇头说:“我不会抽烟。”齐怀正继续问:“那位邵教授去世了,你到新疆后准备怎么 办?”林凡清回答说:“我要先到新疆畜牧厅打听一下有关邵教授的事,然后再……”说着,人就一头栽倒在齐怀正的肩上,晕了过去。
齐怀正喊:“林凡清同志,林凡清同志,你怎么啦?”然后摸了一下林凡清的额头:“天呐,这么烫!”小王说:“齐营长,你瞧瞧,这下你可是自找麻烦了 吧?”齐怀正气恼地说:“小王同志,你这是什么话,怎么一点点人的同情心都没有?你还配穿这套军装吗?”小王知道自己话说得过分了,于是知错地闷头开车。
日落之前,车队进入到一座小县城里驻扎下来。小王打听到这里医院的地址,开车把齐怀正和林凡清送到了医院。这家医院的房子都是用土坯盖的平房。到了晚上,小王开车回车队了,齐怀正留在医院里陪在林凡清的病床边上。
林凡清整整昏睡了一夜,直到天渐渐亮了,他才醒了过来。正在椅子上坐着打瞌睡的齐怀正一见他醒了,忙俯身关切地说:“林凡清同志,怎么样?”林凡清说:“我好多了。大概是因为旅途劳累,再加上水土不服才闹成这样的。”
护士进来说:“这位解放军同志,一晚上都守着你呢。”林凡清感动地说:“齐营长,让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呢?”齐怀正摆摆手说:“快别这么说。”
窗外,天已蒙蒙亮。
齐怀正说:“林凡清同志,我得赶车去了,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上几天院吧。我不能陪你了,我得赶路去,要不我就要超假了。部队里超假轻的是挨批评作检讨,重的还要受处分呢!好,我走了。”林凡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感激地朝齐怀正点点头。
车队驻地,领头的车已经率先驶出了停车场。齐怀正匆匆赶来,跳上小王的车。
小王问:“那位林同志不走啦?”齐怀正说:“烧还没退呢,怎么走?”小王启动车,跟着车队上了公路。齐怀正突然摁住小王握着方向盘的手说:“小王,停车!”小王疑惑地问:“又怎么啦?”齐怀正说:“我不走了,我不能就这样把林凡清同志孤零零撂在这儿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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