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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虽然薛少浦表面上答应并且留下了孙伯仲,但是心中仍很是顾忌,生怕这个“反动”的赤色分子给其家族带来厄运。薛少浦是那个时代典型的“欲反抗又不敢反抗”的代表,内心是极为矛盾的。不反抗,不妥协,就意味着静待奴役。薛洞天恰恰与其父相反,是一个敢于反抗、敢于斗争的热血青年。
  
  说来薛洞天这个名字,有一个来历。这个名字是薛洞天的爷爷薛苍亭给起的,家谱中的他应该是冬字辈的。本来薛洞天应该是叫薛冬天的,薛苍亭说听着不顺耳,冬天寓意不好,没有活力。于是,薛冬天这个名字,就让薛苍亭一票否决了。否决的当即,薛苍亭灵感一来,便把中间的“冬”字更换成了“洞”字。薛洞天,这名字响亮,豪气。“洞”字按动词讲,这意思是要把天捅个窟窿,这下薛苍亭满意了。薛苍亭给孙子起了这么个豪气的名字,也是希望孙子能一改门风,做个惊天动地的人物。自从薛洞天改了名字,就越来越不安分。薛少浦常常埋怨父亲薛苍亭给薛洞天起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名字。
  
  自从孙伯仲藏匿到了薛家,薛洞天往来密室的次数尤为地频繁。在这之前,家中的这个密室薛洞天自懂事起只来过两次,一次是自己七岁那年带着一种无限的神秘感尾随父亲来此;另一次是爷爷薛苍亭过世那一年,和父亲把爷爷的遗物都贮藏在了密室。薛家密室的机关,只有薛家父子知道。另外薛家西厢房墙上那个挂钟,还有一个神奇之处,就如同一把密码锁,分针和时针的角度是可以随着密室大门的角度调节的。所以,即使有人知道了西厢房挂钟分针和时针的原始角度,也可能被主人更换了密室密码。更换时针和分针的角度也是有规律的,这规律,薛家上下只有三个人知道,薛少浦、薛洞天和逝去的薛苍亭。
  
  自从那天孙伯仲领导若干学生在北隆大街示威游行,大部分学生被抓,孙伯仲被薛家藏匿,镇上的日本宪兵队和伪满警察署在镇上的各个街口都增加了警力戒备,大有连一只有反日思想的苍蝇都不会飞出去的意思。至于被抓的那些学生,也没什么动静,但是境遇是可想而知的。
  
  孙伯仲的一日三餐都是薛洞天来送的,每次送餐薛洞天都要在密室里待上一会儿,和孙伯仲大聊外面的时局。每当说到兴奋处,薛洞天总要手插腰间,面色肃然,一副意气风发的姿态,仿佛当下就要投身革命,纵身跃入抗战大潮。孙伯仲夸奖薛洞天为神州好儿女,赞誉其为民族英才。一来二去,两人话语投机,大有英雄惜英雄的架势,竟然有了义结金兰的想法。这个想法自然是豪气的薛洞天提出来的。
  
  孙伯仲转眼已经在薛家的密室内隐匿了三天,三天来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这间不见阳光的密室。傍晚时分,薛洞天拿着装有热饭菜的食盒再次来到了孙伯仲藏匿的那间密室。
  
  孙伯仲在此终日闲来无事,只得借书架上这些书籍打发时间。孙伯仲此时正手捧一本书看得入神,薛洞天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走到孙伯仲身边,孙伯仲竟然没有觉察。薛洞天嘴角坏笑了一下,突然猛地用手拍了一下孙伯仲的右肩,孙伯仲被吓得“哎哟”了一声,眼镜滑到了鼻子尖。抬眼余悸地看了眼薛洞天,并没做声,只是扶了扶眼镜,长长地吁了口气。


  
  “孙大哥,你这看书也太认真了吧?一个大活人进来,你愣没看见,呵呵。”薛洞天把食盒放在桌上,“今天做的是熘肝尖儿、大米饭,快趁热吃吧!”
  
  “哎呀,习惯了,读起一本好书,就很容易忘我。”孙伯仲边说边打开食盒,饭菜香气伴着热气扑面溢出。
  
  薛洞天拿起孙伯仲适才看的那本书,看了看书皮,写着“资治通鉴”四个字,随意翻阅了一下,满书的文言文。薛洞天头一歪,把书板板整整地合上,叹道:“这书我是看不懂,写得太正经!”
  
  孙伯仲边吃边说道:“这叫正史,宋朝以后的皇子学习都看它的,学习其中的执政经验。这不是一般的书能企及的!”
  
  薛洞天没读过《资治通鉴》,也不知其为多么伟大的史书,他只是认为《资治通鉴》之流并没有《七侠五义》和《水浒传》看着过瘾。爷爷书架中有一些闲书,但不多,却让薛洞天看遍了。至于那些正经八百的文学著作,薛洞天不屑一顾。原因很简单,他不喜欢!爷爷薛苍亭是一个儒气很重的人,勤读好学,孜孜不倦。待人接物,与客商相处,无人不称颂其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是江北有名的一代儒商。
  
  薛洞天信步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薛家将》来,大步走回孙伯仲跟前,说道:“我看,那本《资治通鉴》可比不上这本《薛家将》好看!”
  
  “是吗?人各有所好。”孙伯仲吃饭的样子很斯文,“为啥喜欢看《薛家将》?《呼家将》《杨家将》不都是这一类型的吗?”
  
  “因为我喜欢薛仁贵!”薛洞天回答得很干脆。
  
  “哦。”孙伯仲应了一声,抬起头,饶有兴致地问道,“为啥?”
  
  “呵呵,因为我姓薛呗!”薛洞天神秘地笑道。
  
  孙伯仲面色恍然,也跟着笑了起来。不一会儿,孙伯仲吃完了饭,碗筷装进食盒,收拾好。孙伯仲面色肃然地问薛洞天:“洞天兄弟,你真要做薛仁贵那样的英雄?”
  
  薛洞天点点头,说:“我们薛家三代儒商,没有一个人投身戎马的,我就想当薛家从戎的第一个!我从小就喜欢听镇子口说书的郝先生讲《薛家将》,非常崇拜薛仁贵。后来,发现了爷爷这里有《薛家将》的书,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一心想做薛仁贵这般的英雄,立国安邦。”


  
  “既然你这么想为国家效力,为啥在这民族生死危亡的时刻不去从军呢?为国效力,一展抱负。”孙伯仲略有不解。
  
  薛洞天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我爹不让我从军,说啥好人家的孩子不当兵。家中殷实富足,温饱不忧,何必去当兵受苦讨那几个饷钱,当兵的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我虽然有心当兵,可是我爹一心让我继承祖业,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商人,好好地做买卖。可是……孙大哥,你也能看出来,我压根儿就不是块经商的材料!我哪儿是做商人的料儿啊?算盘子我还整不明白呢!”
  
  孙伯仲听出来了,这是一个儿子和父亲之间的思想代沟,人生观不同而产生了分歧。孙伯仲对薛洞天表示理解,但是薛父也是舐犊情深,一番好意。孙伯仲拍了拍薛洞天结实的肩膀,说:“洞天兄弟,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孝子,要不然凭你的性子,估计现在早就远在军营了。老掌柜的也是一番苦心,我看最要紧的还是要把老掌柜的说服。”
  
  “说服我爹?依我爹的性子,我看难啊。”薛洞天对于说服薛少浦同意自己从军,感觉没自信,“我爹是出了名儿的遵循祖训,主导思想就是子承父业。我爹跟我爷爷一点儿都不像,我爷爷他老人家的思想是很开明的,我这名儿都是我爷爷违背家谱起的。爷爷很尊重我这个孙子的意见的,活着时总护着我。我爹最听爷爷的,可是我爷爷过世了,我也就找不到可靠且实力雄厚的‘盟友’了。”

  
  孙伯仲苦笑了一下,叹道:“人人都有理想,人人都有困惑。我又何尝不是呢?”
  
  “孙大哥,你又有啥困惑?”薛洞天好奇地抬眉问道。
  
  “我三岁丧父,七岁丧母,自幼流浪,吃百家饭长大。后来幸亏有个孙伯收养了我,他是个教书先生,教我识文断字。在我十八岁那年,孙伯染了风寒,不幸离世了。山河破碎,烽火连年,在北平流浪时接触到了共产主义。我的未婚妻现在在北平,可是我却被党组织安排到了北满。一面是党,一面是未婚妻,你说我不困惑吗?但是为了党,我还是选择与未婚妻分离,现在也不知道她如何了。我来到北满已经四年了,因为党内需要,一次都没有回去过,只是很久才通一次信。”孙伯仲说到了伤感之处,不禁叹道,“人啊,活着真难!乱世,更难啊!”
  
  薛洞天深表同情地说道:“孙大哥,真是人人都有个难唱的曲儿啊。”
  
  孙伯仲满目怅然,突然对薛洞天说:“洞天兄弟,你家就你自己吗?”
  
  “我还有一个姐姐,叫薛冬梅,你没见过。”薛洞天说道。
  
  “哦。”孙伯仲点点头,“你姐姐一定很漂亮。”
  
  “她漂亮?”薛洞天笑了,“也就一般般。二十二了,还没出嫁呢!”
  
  孙伯仲没有说话,但是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一个二十二岁的姑娘没有结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这是人家的私事,一个外人根本不便过问,也没有过问的意义。孙伯仲站起身来,信步走到书架旁,说道:“洞天兄弟,等我出去了,我一定会把你引荐给北满党组织,绝不会让你这个才人溜了。”
  
  “我还才人呢?呵呵,孙大哥,别逗了。不过,加入你们党组织,我倒是挺有兴趣的。”薛洞天笑着说道,“我记住这句话啦!”
  
  “党现在最需要你这样的热血青年!”孙伯仲回身说道,“洞天,我发现你我真是话语投机啊。我活这么大,和我话语投机的只有三人,其中就有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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