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进北攻南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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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成从天京雨花台无奈撤退的那一天,心情也非常复杂。本来他是不急于打响天京会战的,结果被洪秀全臭骂了几顿后,不得不调集太平天国的几乎全部精锐,希望能够毕其功于一役。可是结果让他很伤心,李秀成没有想到精心策划的大援救竟然变成了大撤退,而曾铁桶还是像一个铁桶一样,继续待在洪秀全的眼皮底下晃悠。
这样的结局,李秀成觉得有些冤,但也不是太冤。
按说二十万对二万,而且对手这两万人里面还有不少病号,打不下雨花台,的确输得有些窝囊。但是从军事上来说,战斗力并不是完全可以用数字来量化的。李秀成虽然有二十万部队,可是从两广来的老兄弟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湖北、江西和苏南一带招的新兵。
这些年来,由于本着水至清则无鱼、有容乃大的原则,李秀成对招兵的入口关,一直没有抓得太死太紧。这些新兵,并不像广西那些老兄弟一样,都是农民或烧炭工等这些苦力,他们有的是失业人员,有的是投降过来的清军,甚至还有流氓地痞无产者。
再加上讲道理、做礼拜之类的培训工作,仓猝之间军事训练一时还没有及时跟进,这些成分复杂、来源不明的新兵,也就还没来得及脱胎换骨成“正宗”的拜上帝教会员。
自己手下这些将士的战斗力,李秀成还是清楚的。比起从广西打到金陵的那段时间,已经差得太远了。
李秀成这些年忙于开拓地盘和四处救火,在军队建设上重扩招,轻培训,数量虽然上来了,但质量却不断滑坡。这一点不但让李秀成在雨花台受挫,而且也是苏南战场潜伏的一个巨大的隐患。
这次跟随自己前来十多个王爷还是比较卖力的,手下这些士兵打得也还算卖命,将近一万人永远地躺在雨花台前的阵上再也不能追随自己歼灭清妖了。但是士气已衰,终究还是没能力挽狂澜,只好含恨而走。
李秀成边走边想,越想越迷惘,越想越神伤。他也想就在雨花台解决了曾妖头,可是锐气已失,再打下去,恐怕也捡不到什么便宜,如果把这点家底赔光了,太平天国和自己的末日就不远了。
更让他揪心的是苏福省那块地盘恐怕也不太平,李妖头(鸿章)跟外国人打得火热,早就洋枪洋炮全部西式装备,留在苏州的谭绍光虽然忠诚无限,可是能力比较有限,恐怕不是中外联军的对手。
想起苏福省,李秀成更加忧心忡忡。更让他担忧的,是天王洪秀全。这次天京会战,李秀成之所以打得这么急,除了他急于赶回苏福省外,还与天京方面的催逼脱不开关系。自己这次没能完成任务,曾国荃这颗硬钉子依然牢牢地扎在雨花台,洪秀全还不知道会怎么找他算账。
果然不出李秀成所料,雨花台战役的半途而废,让洪秀全大为光火。李秀成当即就被洪秀全叫到天朝宫廷,当面狠狠地痛骂一通。骂完之后,还把他的忠王爵位革掉,作为对他消极怠工的惩罚。
李秀成忙活了一个半月,换来的不是安慰,而是伤心。还没等李秀成伤心完,洪秀全的圣旨又来了。洪秀全指示李秀成到江北联络各部太平军,收复天浦省,收集粮草接济天京,然后攻打湘军老巢,以解天京之围。
这个不太靠谱的“进北攻南”指示,让李秀成心头亦喜亦忧。
李秀成喜的是自己再次被委以重任,洪秀全毕竟还是离不开自己,他对自己的依赖并没有丝毫减弱;忧的是这种“围魏救赵”的伎俩,早在援救安庆时就已经失效,如今老调重弹,恐怕不会奏效。况且这次北进的任务还真不轻松,除了吸引曾国荃,恢复皖北根据地,还要筹集粮食运到天京缓解饥荒。
李秀成倒是更愿意回到苏福省去。根据情报说,苏福省现在情况很复杂,妄图变妖投清的人不少,李鸿章和洋兵也在兴风作浪,意图谋攻苏州。
洪秀全正在气头上,李秀成没敢吱声,只好说了声“OK”之后,赶紧蔫头耷脑地挪出雄伟壮丽的天朝宫殿。
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李秀成虽然不情愿,却也不敢又明目张胆地违抗天王的意思,只好阳奉阴违,点齐先头部队渡江,执行“进北攻南”的天王战略。
1862年12月1日,李秀成命令章王林绍璋、对王洪春元、忠二殿下(李秀成二子)李容发,率领数万先锋,渡江北进。
太平军前锋从九洑洲过江后,必须穿越第一道防线才能杀向安徽,挺进湖北。这道防线就是浦口和江浦,这是天京北岸交通线的必经之地,现在已经被洪秀全改名叫做天浦省。
镇守两浦的这个将领,正是太平军昔日的兄弟、如今已经“变妖”做了太奸的李世忠。李世忠投降胜保后,由于工作能力比较突出,已经被提拔做了江南提督,负责江北两浦的防务工作,原先是在胜保门下,现在已经归拔曾国藩调用节制。
慑于曾国藩的精明和湘军的强大,李世忠这次打得相当卖命。他希望能用实实在在的行动来博取新任老板的欣赏和认同,以便在太奸这条路上继续奋斗下去。
太平军前锋对李世忠的底细,当然非常清楚,所以不想与他做过多纠缠。洪春元指挥太平军,一面围攻李世忠大营,一面率领主力冲过两浦,从18日到22日,四天之内,连续攻占皖北西部的含山、巢县、和州三座城市,随后又进占铜城闸和东关这两个战略要地。
前锋凌厉的攻势,为进北攻南开了一个漂亮的头。只要大军继续西进,便可横扫江北,直插皖北和湖北重镇。
太平军在江北闪电战的强大攻势,让曾国藩非常头痛。
曾国藩还没有从雨花台决战的阴影中摆脱出来。湘军主力在雨花台的这局赌博,虽然有惊无险,却也险象环生,让人揪心,这不由地让他想起了他的前辈向荣与和春在天京城下发生过的惨剧。
前车之鉴哪,覆辙不能重蹈,悲剧不能重演!
曾国藩命令曾国荃见好就收,赶紧撤下来。他告诉曾国荃说,你如果不撤,就是呆兵,如果撤下来,就成了活兵。他担心曾国荃理解不了这么新潮的概念,还顺便将自己独创的军事理论,给曾国荃上了一课:“进退开合,变化不测,活兵也;屯缩一处,师老人顽,呆兵也。”
在用向荣、和春这两个呆兵统帅案例举证之后,曾国藩指示曾国荃,让他撤出雨花台,从高淳、东坝、溧阳一带进攻宜兴,然后再杀回金陵。
曾国藩解释说,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来可以保存实力,如果太平军来个二次打击,曾国荃肯定玩完;二来可以保住面子,毕竟打着进攻的旗号,落实撤退的事实,别人也无话可说,不用担心有人嚼舌头。
曾国藩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一门心思只想打下金陵(专以合围金陵为念),立下不二头功,所以还安慰道:这么转一圈,也就几个月时间,也不急在一时,是你的,跑也跑不了(亦不过数月间事,未为晚也)!
曾国荃的回答,让曾国藩觉得自己前面说的全是废话。
这个家伙又犯上倔劲了,他说现在不能撤,在这次瘟疫中他的部队死了三分之一,还在住院治疗的也有三分之一,剩下能打的三分之一已经被李秀成折腾得差不多了,这么一支残兵怎么撤?再说李秀成虽然走了,可是他在秣陵关、六郎桥等地留下了不少精锐,现在要是撤肯定会被他们追杀!所以还不如留下来搏一搏,或许又能创造奇迹。
曾国荃不理会哥哥的“活兵”理论,坚持要做“呆兵”,而且振振有词,这让曾国藩无可奈何。
兄弟将帅的战略分歧还没有分出个胜负来,江北的急报又接二连三飞到曾国藩的办公桌上。
曾国藩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对弟弟进行军事理论培训,只好让他先在雨花台待着,还是解决燃眉之急要紧!
湘军主力已经集结在天京战场和江北一带,从安徽和州到湖北蕲州和黄州,沿江千里基本上没有湘军的影子,如果李秀成主力兵团一路杀将过来,安徽和湖北必定会再度失守。
太平军前锋向江北突进的同时,洪秀全还让江南的几支游击队向江西挺进,牵制皖南鲍超等部湘军,配合主力行动。一支是襄王刘官芳,从徽州、宁国出发;一支是奉王古隆贤、匡王赖文鸿,从太平和祁门出发;一支是堵王黄文金、孝王胡鼎文,从青阳、石埭出发。
这三支游击队,虽然不是重量级的选手,但是也让人防不胜防。不要说曾国藩手下没有主力机动兵团可调,就算是有,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无奈之下,曾国藩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收拾这个烂摊子,只好向朝廷请求支持,请求派出得力亲信大员,同时调拨援军前来挽救危局。
朝廷(其实就是慈禧)好言安慰了一番曾国藩后,告诉他无兵可调,天京大局嘛,你曾国藩全权负责就行了,用不着派什么亲信之类的大员,咱对你不但放心,而且有信心,好好干吧!
朝廷说这话也没有打诳语,被太平天国和捻军折腾了这么多年,哪里还有什么大部队可调?要是真有的话,还会倚重你一个汉人搞起来的民兵么?
曾国藩只好把死马当活马来医,一边嘱咐江北各地驻防部队严防死守,一边绞尽脑汁把各地能调动的一些小部队,尽量调到江北前线去堵截太平军。
被调动的部队基本上属于边角料,规模都不是很大。一支是周惠堂的两营,共一千多人,增援西梁山和裕溪口;一支是从芜湖抽调的总兵李昭庆,率领张树声五营士兵,增援无为;一支是李续宜手下的提督萧庆衍,从河南固始率八营湘军增援庐州;一支是毛有铭的七营湘军,增援巢县。
这几支部队虽然规模小点,将领也不是名噪一时的选手,但是战斗力却不能小看,毕竟都是正而八经的湘军。曾国藩拼尽全力,将增援的重点放在无为、巢县和庐州一带,希望能够在这里构建一道封锁线,阻挡太平军西进。可是只要有点时间概念的人,都能看出曾国藩的调兵遣将已经落在了李秀成的后面。安徽的含山、和州与巢县已经被李秀成前锋攻占,等这些援军赶到目的地,恐怕只能望城兴叹。
曾国藩作为湘军统帅,当然也知道基本的“天时”理论,更加懂得兵贵神速的道理,所以他对自己的亡羊补牢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发完调兵文件之后,曾国藩只能用宿命论来缓解自己的焦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已尽力,保住一个算一个,其他的,听天由命吧!(尽吾力之所能,保一处算一处,此外则付天命而已。)
堂堂的钦差大臣,赫赫有名的湘军统帅,一个坚韧卓绝的湖南硬汉,怎么能破罐子破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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