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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罗孝全出逃事件

  这个从天京外逃的洋兄弟,就是十三年前洪秀全到广州去搞专业进修培训时的老师罗孝全。(详情请参看第一部第七章之罗孝全的忏悔)
  
  这位虔诚的基督教徒、国际主义宗教活动家,已经为进入天京亲自见到洪秀全努力奋斗了许多年。
  
  李秀成在苏南的成功,使上海与天京之间的路障不再存在,这就为罗孝全圆梦天京创造了条件。
  
  1860年8月,罗孝全终于来到苏州忠王府,他准备从这里取道进入天京。
  
  忠王府的欢迎仪式非常隆重,李秀成对“教主”早年的洋师父很客气,敲锣打鼓把他迎进了忠王府,接待也是VIP级别的。
  
  罗孝全对李秀成谈了自己想去天京会晤洪秀全的想法,李秀成很是支持,并且主动提出派兵护送。
  
  李秀成对天王的这位洋教师不但非常热情,而且还很信任,罗孝全在苏州逗留期间,他还向这位外国人诉苦,说自己不想跟外国人打仗动粗,而且搞不大明白英法军队为什么一边跟清军对打,一边又帮助守着上海。
  
  罗孝全对李秀成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并且表示了作为一个外国人对同胞们所作所为的惭愧。
  
  李秀成问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让外国人知道天朝“和平共处”的外交原则。
  
  罗孝全说你写封信吧,把你们的外交政策都写上,我来负责传达,让英国女王、法国皇帝和美国总统都知道这回事儿。后来这篇文章经过他的翻译,果然发表在上海出版的《北华捷报》上,只不过外国人的反应远远没有他预料的那样乐观。
  
  在苏州小住了十多天后,罗孝全起程向天京进发,他急于见到多年前在广州见到的那个进修生,想看看他的专业水平有没有长进。1860年10月13日,他终于成功抵达盼望已久的天京,见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半吊子基督教徒洪秀全。这个当年他看不上眼、被他拒绝洗礼的差生洪秀全,现在已经是一个新生政权的领袖了,罗孝全心想这个学生应该是一个合格的基督教徒了吧?
  
  洪秀全在天朝宫殿接见了罗孝全。
  
  洪秀全很是惊讶,也很高兴。故人重逢,物非人是,几多往事上心头。罗孝全当年瞧不上的那个落魄的书生兼旁听生,如今已经是几十万教徒崇拜着的一代教父,他高高在上,威风八面,坐在金龙椅上唯我独尊。这个历史事实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如果你是从事教师这个职业的话还是尽量不要去歧视差生,学习成绩差点并不代表今后没出息,有些学生在学校读书一团糟,可是日后踏进社会之后,说不定比当年的得意门生混得要神气很多。


  
  当年被老师冷落的差生洪秀全,并没有计较罗孝全曾经的冷眼和冷遇。计较是弱者的专利,强者有的只是宽容和赐予,他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强者,而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洋教父此刻却被他骄傲地俯视。
  
  洪秀全奉行的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原则,罗孝全被他任命为洋务丞相,也就是太平天国的“国务卿”,赐封为接天义,还专门给他写了一封诏书,以表示特别的恩典。
  
  在诏书中,洪秀全自称朕,对这个老师也是直呼“孝全”,一个人曾经不得志的人一旦成功之后,内心所流露出来的优越感总是难以掩饰的。
  
  看完诏书之后,罗孝全十三年前初见洪秀全那种感受再次涌上心头,他开始再次陷入绝望的深渊,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向他漫天袭来,初到天京的兴奋感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他这次来天京,主要是想看看洪秀全有没有走火入魔,以便帮助他步入正途,辅导他掌握正宗的西方基督教教义。可是没想到这个当年的差生,现在依然还是个差生,专业知识跟当年比起来没有一点进步,说来说去还是当年在梦里学到的那一套。
  
  让罗孝全更为郁闷的是,洪秀全竟然强迫自己承认这个四不像基督教,才是正宗的基督教,还让他回去之后好好培训那些基督教徒们,让他们都来皈依拜上帝教,以便修成正果。

  
  罗孝全本来想通过此行与洪秀全攀拉当年的师生关系,从而顺顺当当地把太平天国几十万拜上帝教会员都发展成正宗的基督教徒,可没想到竟然被洪秀全抢了先,洪秀全还指望着他把拜上帝教推广到西方国家。
  
  怎么着,说来说去怎么还是跟十三年前一个调啊,怎么老是以为我们的上帝是“盗版”的,你们的上帝才是“正版”的呢?
  
  信仰上的矛盾往往是不可调和的,宗教信仰上的分歧和斗争,有时往往会比军事上来得更猛烈。这种宗教信仰的推销与反推销的斗争,也让双方最初的好感消失殆尽,矛盾开始浮出水面。
  
  矛盾的焦点有两个,一个是礼仪问题。基督教有基督教的礼仪,拜上帝教有拜上帝教的礼仪,太平天国还有自己的一套礼仪。罗孝全被要求对洪秀全实行跪拜的君臣之礼,他表示自己做不到。于是便采用折中的办法,罗孝全先与百官跪拜上帝,然后罗孝全起立,百官再拜天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罗孝全终究还是跪了,但他也不失时机地用偏过头去这一举动,委婉地表示了自己并非完全心甘情愿。
  
  第二个无非还是老问题,教义。洪秀全如今挂在嘴边的还是当年对罗孝全说过的“上帝是我爸爸,耶稣是我哥哥”这些话,还有时常宣传的自己上天见过天父这些套路,这让罗孝全仍然无法忍受。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洪秀全并不放弃对他的洗脑,隔三岔五逼他承认拜上帝教的那一套理论,这不是搞“宗教强奸”吗?

  
  恰巧罗孝全到达天京没几天,清政府与英法政府就签了屈辱条约,长江流域开始允许外国商人自由来去,这就免不了要与太平天国发生摩擦,于是就有一些外交纠纷接二连三地发生。
  
  洪秀全指示,让罗孝全提出处理方案,然后交给他最后拍板。1862年1月1日,已经撕下中立面具的英法军开始公开与太平天国决裂,成为生死敌人冤家对头。太平军五路进攻上海,罗孝全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尴尬。他还记得美国驻华专使马沙利曾经对他的恐吓和威胁,通过洪秀全在中国使基督教畅销是不可能了,弄不好把小命丢了那就太不值得了。
  
  罗孝全没有像国际战士英国人呤唎那样的对太平天国表示同情,并且不惜为此跟自己人甚至与本国政府翻脸;也不愿像华尔那样与太平天国不共戴天,扛着洋枪领着洋人与太平军死磕;更不会像“常胜军”(即洋枪队)原统帅、著名的洋太奸白齐文(也有写作白聚文的,原华尔洋枪队副队长,华尔后来在浙江慈溪被太平军击毙后白齐文争夺队长职位失败,与李鸿章矛盾很深)一样,先是投靠太平天国后来又站到太平天国的对立面那样反复无常。他只是想把正宗的基督教义免费培训给洪秀全,这就是他的全部理想。
  
  然而这个理想却残酷地破灭了,宗教上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政治上的大局对立,迫使他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两边都不帮,两边都不得罪。
  
  1862年1月20日,罗孝全接到一封信,信是停在天京江面上的英国军舰狐狸号送来的,劝他赶紧走人,否则战火一烧,他将无处可逃。
  
  可天京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罗孝全只好寻机开溜。好在这一天正好是洪秀全的寿诞,大家都在忙着庆祝,罗孝全逮着机会一溜烟跑到狐狸号上,离开了他向往已久的曾经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前来的天京。
  
  从天京逃走的罗孝全碰到了麻烦,此时反对太平天国的呼声在洋人中高涨,罗孝全在天京待了十五个月,有“里通天国”嫌疑,他没法向同仁交代。
  
  罗孝全只好昧着良心说瞎话在同胞面前做检讨,他说过去曾经是想赞助太平天国,但是现在已经站到了反对的立场,而且是一个立场坚定的反对者。因为太平天国让他很“失望”,经过十五个月的观察,他终于看清了太平天国的“真面目”,自己也决定“回头是岸”。
  
  接下来罗孝全便肆无忌惮地开始诬蔑和造谣了。第一个被攻击的靶子是洪秀全。罗孝全说洪秀全完全是一个疯子,一个傻瓜,此人不但没有成立一个有组织的政府,而且还滥杀无辜,反对通商。第二个靶子是洪仁玕。他说洪仁玕当着他的面用大刀杀害自己的仆人,还差点把前去劝阻的他也一同杀掉了。
  
  罗孝全的“醒悟”获得了主张镇压太平天国的领导的认可,他于1866年顺利回到美国,五年后死于伊利诺州。
  
  对于罗孝全的出逃,洪秀全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洒脱与宽容,他深知“捆绑不成夫妻”这个硬道理,也理解这个忠实的传教徒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自保的需要,对这种人不能抱有太多的幻想。
  
  罗孝全是一个好人,这是洪秀全对他的评价。
  
  “罗孝全出逃事件”只不过是一出洋教徒搞出来的闹剧和笑话,虽然进一步印证了上帝与外交无关这个观点,但对当时的太平天国大局并没有多大影响,太平天国与洋人的关系,包括上海的战事仍然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行,并没有因为这段戏剧性的插曲而有丝毫的改变。
  
  李秀成在离开前线的那一刻,也许并没有意识到上海的情况,远远比杭州要来得复杂。慕王谭绍光主持的上海的战事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发展,而是朝着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进行。
  
  诗在民间,高人亦在民间。李秀成第二次攻打上海的结局,有一个民间高人早已完全预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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