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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有一种痛叫做无助

  近在咫尺的安庆竟然是那么的遥不可及,难道湘军真的不可战胜?陈玉成心急如焚,可还有一个人比他更焦急——叶芸莱。
  
  叶芸莱组织的内壕破袭战,也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成果。安庆城内早已没有粮食,大家都在勒紧裤带与湘军血战,越来越多的将士因为忍受不了饥饿的折磨,纷纷出城向湘军投降。
  
  我们现在已经很难体会到饥饿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减过肥的朋友或许有过一点这方面的经验,看过《活着》的朋友也许知道饥饿到底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这里所说的饥饿是肚皮长期处于极度不饱和的状态,如果要想真正体会到这种感觉,非得饿上自己七八天不可(请勿模仿,后果严重)。
  
  安庆城内军心浮动,破城只在早晚之间,叶芸莱面对越来越疯狂的投降风气,一时之间也无能为力。
  
  吃饭是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也是最简单的生理欲望。越是简单的欲望,就越难以克服。在饥饿的威胁之下,人所承受的不但是生理上的折磨,还有心理上的巨大恐慌。当饥饿威胁到人的生存,道理也好,信念也罢,就算再崇高再伟大,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不再那么神圣和重要了。
  
  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当面临饥饿威胁时,也许才会显现出它的真实。它将区别出两种人,透视出两种人生境界:有信念的生活,无信念的生存。
  
  陈玉成连续强攻十天没有任何效果,但在安庆失陷之前他都不会轻言放弃,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1861年9月3日夜,陈玉成再次向外壕发起猛烈攻击,同时趁着湘军忙于阻击的时机将米粮装上小船,试图偷偷运进安庆城内。
  
  曾国荃虽然忙于对付陈玉成和杨辅清的正面进攻,可是他并没有放松对菱湖方向的监控。陈玉成运粮的小船,被湘军水师副将蔡国祥截获,没能运进城去,安庆城内的粮荒没能得到改善,军心更加浮动涣散。安庆守军与陈杨援军虽然近在咫尺,却被曾国荃内外两壕无情地阻隔开来,没有机会靠近,而安庆这时候也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最后关头。
  
  曾国荃接受程学启的建议,决定在阻挡陈杨联军攻势的同时,组织强大兵力对安庆发动最后的总攻!
  
  1861年9月4日,曾国荃开始着手攻城前的最后准备,他命令湘军在菱湖南北两岸修筑四个营垒,命令水师协同防守,彻底切断安庆内外的联系。就在这一天,程学启负责的北门地道正好竣工,并且已经埋好地雷,只等曾国荃一声令下,就可引爆炸药,炸开城墙,杀进城去。
  
  半夜时分,连续作战的太平军已经疲惫不堪,他们已经放缓了攻势,准备好好休息一晚,来日再与湘军好好地打一仗。曾国荃认为这正是攻城的绝佳时机,下令引爆炸药炸开北门城墙,指挥湘军杀进城去,与此同时杨载福水师也从江面登陆,前后攻击叶芸莱部守军。
  
  安庆守将叶芸莱,已经连续十几天没有合过眼,安庆被围攻两年以来,他以常人无法想象的毅力和耐力,在弹药和粮食极度缺乏的情况下,坚守安庆,巍然不动,将数万湘军胶结在坚城之下。
  
  叶芸莱是完全有机会突围而出的,但他放弃了很多这样的机会。作为广西的老兄弟,叶芸莱精明强干,善战多谋,曾驻守过潜山、舒城和太湖,受封为受天安。陈玉成参加二破江南大营战役后,就把守卫安庆的重任交给了叶芸莱。安庆是陈玉成的命根子,由此可见他对这个部下的信任和倚重。
  
  叶芸莱刚接手安庆,曾国藩就率领水陆大军前来进攻安庆,叶芸莱章法严密,针锋相对,让曾国藩无能为力。其后,曾国荃开挖长壕三面合围,叶芸莱仍然毫不畏惧。
  
  曾国荃见叶芸莱不好对付,便想起了围三缺一的兵法,主动撤去一角,让包围圈空出一个缺口,希望叶芸莱趁机逃遁,他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坐收空城。
  
  可是叶芸莱不会让曾国荃捡这个便宜,他已经下定了与安庆共存亡的决心,始终没有产生过弃城逃命的念头,随时做好了与湘军血战到底的准备,接下来的将是一场殊死的搏斗。
  
  北门被程学启这个太奸献计炸开后,叶芸莱情知败局无法挽回,便决心与兄弟们一起与湘军死拼,拼一个够本,拼一双有赚。从保存实力的角度出发,叶芸莱何尝不想率领众兄弟突围而出保全性命,可是陈玉成有令必须严守此城,他不能擅作主张舍城而去。


  
  叶芸莱看着整齐地列队在他面前的这些兄弟,因为长期缺粮而造成营养不良脸色蜡黄,再加上睡眠严重不足,有些兄弟拿着武器的双手已经在微微颤抖,还有一些甚至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这些可怜的将士们,已经被两年来的围攻折磨得几近虚脱。
  
  在力量如此悬殊、情形如此悲惨的情况下,叶芸莱和他的两万将士面对的这场血战,注定会没有太多的悬念。
  
  叶芸莱率领着一万多名饥饿之兵,与凶如猛虎、健如矫龙的湘军在安庆城中展开最后的巷战,有些士兵几乎只举行了抵抗仪式就自行晕倒在地,被湘军士兵捡了现成的战利品。
  
  可就是这样一场没有悬念的斗争,却仍然不可思议地一直坚持到第二天中午时分。一万多安庆守军,除了副司令官张潮爵乘船逃脱不知所终外,其余将士全部惨烈地死于巷战之中。
  
  叶芸莱,因为个子矮小,人称叶矮子,但他用勇敢和毅力书写了一个男子汉的豪迈与坚毅。
  
  陈玉成手握上万兵将,却在集贤关眼看安庆落入湘军之手无能为力,眼看兄弟们被湘军杀害却无计可施。这种深入骨髓的切肤之痛,用“心有余而力不足”来形容非常恰当,如果换成两个字,那就是——无助。
  
  历时长达两年之久,大小共计数十仗的安庆会战,终于在血与火交织成的悲壮画卷中落下帷幕。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人顶红千人血。攻下安庆的湘军,得到了让人艳羡的丰厚奖赏。曾国藩兄弟是最大的赢家:曾国藩赏太子少保衔;曾国荃赏布政使衔记名按察使,赏穿黄马褂;曾国葆(贞干)以同知直隶州尽先优用;连死去的曾国华也被朝廷追封为愍烈。其他参战的湘军将帅收获也不少,胡林翼赏太子少保衔、给骑都尉世职,李续宜赏穿黄马褂,杨载福和多隆阿赏以云骑尉世职。湖广总督官文因为是满人,奖品自然也很可观,他得到的是太子太保衔。
  
  湘军虽然打下了重镇安庆,但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数千湘军精锐永远地留在了安庆这座城市。其中最让曾国藩痛惜的是胡林翼的离去。因为在围攻安庆战役中劳累过度,几次湖北险情刺激了他本就劳累的身心,积郁成肺病,在安庆城破二十五天后,胡林翼就病死在湖北武昌。
  
  据说胡林翼的肺病除了安庆会战期间操劳过度以外,还跟中西方的军事差距有关。事情是这样的,回到武昌的胡林翼,有一天站在江边看风景,突然看到英国军舰逆流而上,速度比湘军水师顺流而下还要快,军舰激起的波浪,竟然差点将附近的几艘民船掀翻!胡林翼眼见中西差距如此之大,当即心忧如焚,暗忖大清落后于西方列强如此之远,登时一口鲜血涌上,病情急剧恶化,再也无法遏制。


  
  清政府对胡林翼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追封他为总督,谥号文忠,故后人多尊称他为胡文忠公,有著作为《胡文忠公全集》。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次给湘军颁奖的并不是咸丰皇帝。因为三十一岁的咸丰比五十岁的胡林翼更早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位命苦的皇帝,当了十年的皇帝,没过一天舒坦日子,早在8月22日就已经死在热河行宫,他没能等到攻下安庆的捷报送到手上,就已经提前向阎王爷报到去了,这个后面再来细说。
  
  安庆这场空前激烈的战役,不但参战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且对今后的局势尤其是对太平天国的前景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太平军方面,事实上组织这次战役的统帅是陈玉成,因为太平天国缺乏整体上的重视和谋划,屡次失策,几乎丧失了全部的精锐。
  
  而陈玉成并不甘心就此失去皖北根据地,他将继续全力以赴以图东山再起,重振昔日横扫千军的猎猎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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