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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血染集贤关

  陈玉成北上桐城去接应洪仁玕援军之后,曾国藩和胡林翼也随即把重点放到了集贤关。
  
  负责驻守集贤关的是靖东将军刘玱琳,他率领四千精锐部队驻扎在集贤关外的赤岗岭,以便陈玉成杀回来的时候能迅速进入集贤关与曾国荃决战。
  
  陈玉成把刘玱琳放在赤岗岭,足以说明他从桐城杀回集贤关的信心和决心。刘玱琳是陈玉成手下第一大将,作为从金田杀出来的老兄弟,他不但英勇善战,而且对天国忠心耿耿,这些年陈玉成的战功里都有他的努力和血汗,随他镇守赤岗岭的四千将士也是百战精锐,陈玉成从集贤关到桐城,来回也就两三天路程,就算干上几仗,大不了十天半个月也就能回来。加上赤岗岭扼住了集贤关的要冲,地形还算不错,以刘玱琳的本领,在这里待个十天半个月的没啥问题。
  
  可是计划始终很难赶上瞬息万变的局势,接下来连续发生的三个意外将彻底改变这一切。陈玉成赖以横扫千军万马的左臂右膀,也将一一被湘军残忍地砍掉。
  
  第一个发生的意外,是陈玉成没能按计划及时赶回集贤关。陈玉成北上桐城之路走得很不顺利,出发当天就在半路上被多隆阿狠狠地揍了一顿。这个家伙围城打援打出心得来了,也打出瘾来了,逮谁打谁。陈玉成这次北上在渡过踏马河时,又被多隆阿追上来的骑兵砍杀了一通,步兵干不过骑兵,负责殿后的一千多名将士又死在了多隆阿手里。


  
  这个多隆阿简直成了陈玉成的克星,挂车河也再次成了太平军不堪回首的伤心地。
  
  1861年5月24日,黎明时分,天刚蒙蒙亮,按预定计划,陈玉成率五千人从挂车河左侧进攻,洪仁玕率七千人从中路进攻,林绍璋和捻军孙葵心率一万人从右路进攻,准备三路联手击败多隆阿,打通南下的交通线。
  
  陈玉成部的问题还是老问题,手头的兵力有点单薄。太平军尽管有三路大军,可是算起来仍然不到三万,比起陈玉成第一次进攻桐城时并没有壮大多少。而且陈玉成、洪仁玕、黄文金三路大军此前分批的发动进攻,已经被曾国荃和多隆阿消灭了近两万人,所以陈玉成手里的兵力还是没能得到明显的壮大。削弱了自己,等于强大了敌人。这就是分批增援、各自为战所导致的严重后果。这个教训对于安庆会战来说,是相当致命的。设想如果各部援军同时集结,此时至少也在五万人以上,打破多隆阿的防线应该不在话下,然后便可从容南下,与曾国荃决战于安庆城下。
  
  但陈玉成这一次还是低估了多隆阿,天刚放亮,万物还在沉睡之中尚未苏醒,可是多隆阿早已醒来,他已经做好了对付三路大军的准备。就在陈玉成发动攻击的前一天,他就从抓获的舌头(俘虏)口中,获悉陈玉成的三路围攻计划,已经早早布下伏兵,静候太平军前来自投罗网。陈玉成本想给多隆阿来个出其不意,没料到反倒被多隆阿抢了先机,被他杀了一个措手不及。意外还不止这些,就在陈玉成、洪仁玕、林绍璋与孙葵心与多隆阿鏖战之际,却发现自家后营升起冲天火焰。原来惯于迂回抄袭的多隆阿,早就在太平军营垒后方埋伏下了骑兵,此时趁着太平军主力悉数出击的机会,正在放火焚烧营垒。太平军见后院起火,后路被抄,由于缺少骑兵这个快速机动兵种,一时难以迅速驰援解救,于是军心浮动,阵脚大乱,不敢恋战,纷纷后退。多隆阿这时又拿出了他的“马步协同”的绝活,乘机发动反攻,太平军在桐城城外新筑营垒全部被多隆阿摧毁,只好退入桐城之内。

  
  陈玉成被多隆阿再次大败于桐城,也就失去了迅速南下增援集贤关的机会,他只能默默祈祷集贤关的四千老兄弟们能够创造奇迹。以刘玱琳的实力,原本他也有可能够在赤岗岭创造奇迹的,可是由于第二个意外的出现,也让这种可能成了泡影。
  
  安庆战场出现的第二个意外是刘玱琳遇到一个超级能打的猛将,他是曾国藩专门派来对付刘玱琳的。为了让大家能够更好地了解后续战事,有必要先来给他做一个简单的介绍。
  
  此人名叫鲍超,四川奉节人,字春霆,他的字有点雷人(霆就是雷),这还不算,他还有一个更加雷人的外号——鲍虎。
  
  用一句简单的话来概括一下鲍超这个曾经卖过老婆的湘军陆师后起之秀,也是唯一的非湖南籍湘军名将。
  
  鲍超原本是个贫困户,在四川活不下去了,便一路辗转流浪来到湖北,最惨的时候甚至连妻子都被他抵押到当铺去了。也该鲍超时来运转,此时正值湘军在湖北与太平军交战,他便加入湘军水师。为了出人头地,摆脱人生厄运,鲍超打起仗特别来神,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终于做了一名哨官。湘军第一批大将逐渐凋零于战场之后,鲍超便逐渐成为湘军中一颗耀眼的新星,后来自成一营开始独立作战,号称“霆字营”。鲍超打仗非常勇猛,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往往有雷霆之势,更难得的是他不只有勇,还很有谋略,经常搞点小创新,玩点小聪明。据说他上阵打仗时,往往派太平军俘虏或太奸打头阵,鲍超则率领湘军紧跟其后,趁太平军打得疲乏的时候,再投入预备队突入斩杀,所以常常是胜多败少。慢慢地鲍超名气也就传了开来,将士们看他作战威猛如虎,所以送了他一个“鲍虎”的外号,与多隆阿合称“多龙鲍虎”。
  
  曾国藩对刘玱琳的作战能力是很清楚的,为了确保这次能够一举歼灭赤岗岭上的这支精锐之师,他决定抽调一个能打硬仗的将领去会会刘玱琳。湘军第一批实力战将塔齐布、罗泽南、李续宾陨落之后,鲍超便脱颖而出。为了确保鲍超万无一失,曾国藩还抽调了成大吉部担任战术指挥,一同包围赤岗岭上的刘玱琳部。
  
  鲍超接到作战任务之后很是兴奋,他知道这是一个能够扬名立万的机会,一个名将的崛起总是以另一个名将的凋谢为前提的,这就是残酷的名将成长法则。而要想彻底奠定在湘军中的地位,鲍超就必须打赢这一场硬仗。
  
  鲍超决定一举荡平四垒,生擒老长毛刘玱琳,一战坐上湘军名将排行榜。可是交上手之后,鲍超就兴奋不起来了。等到他逼近刘玱琳营垒,鲍超才发现此人的确不是浪得虚名。集贤关的四个营盘全都是用巨大的石头垒成,枪眼炮眼安排得非常巧妙,无论从哪个角度进攻,垒中火力都能交叉掩护,形成杀伤力巨大的火力网,四垒之间的距离安排得恰到好处,既能独立作战,又能相互配合支援。
  
  让鲍超感到奇怪的是,赤岗岭上四个石垒、四千余人,此时却是悄无声息,一片寂静。凭着多年的战场实战经验,鲍超意识到自己遇到的不是一般的对手,因为高明的猎人在出击之前,都保持着高度的沉着和冷静,这是一个名将必备的心理素质。刘玱琳这是在等待最佳的出击时机,不动则已,动则伤人。接下来的事情果然不出所料,他还没来得及招呼手下撤退,便只见石垒突然冒出火舌与青烟,呛鼻的火药味非常浓烈,扑面而来的子弹交叉飞舞,蹑手蹑脚靠近石垒的湘军,还没反应过来就倒了一大片。更恐怖的还在后面,刘玱琳竟然还带着部下呼啸着冲出石垒,转眼间又有几百湘军成了太平军的刀下鬼。
  
  胡林翼见鲍超立功心切,赶紧出来做战术指导,说他这个打法无异于送上门去给人家免费练靶,告诫他不要急躁,现在应该改变战法,“遥遥相制,邀截樵汲,静待十日”,到时候“贼必无水无米无薪”,就会“自行奔溃”。
  
  鲍超手下的这些士兵都是多次战场磨练剩下的精华,也是霆字营的前途所系,更是他在湘军官场上继续往上爬的本钱,犯不着把实力在赤岗岭上拼光了,到时候自己成了光标司令就什么都完了。
  
  从兴奋回归冷静的鲍超,开始批判性地接受胡林翼的命令,他决定向曾铁桶学习学习,不再急于一口吃掉刘玱琳,暂时转行做起了工程施工队长,指挥湘军四面合围刘玱琳石垒,选择有利地形,修建了几十座炮台。炮台修好以后,鲍超不再尝试近距离正面进攻,也不想按胡林翼说的那样等到十天以后再动手,而是当即就架起大炮,日夜不停地从四面八方朝太平军的石垒轰炸。
  
  石垒虽然坚固,却也经不起强大的炮火如此伺候,才过了短短两天,石垒就已经被炸开了几道长长的缺口。石垒中的太平军根本无法休息,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就餐环境姑且不论,关键是垒中存粮不多,吃了上顿没下顿,炮弹倒是还有一些,可惜不能当饭吃。集贤关石垒中的太平军一天到晚都处在巨大的噪音和恐怖之中。


  
  鲍超虽是粗人却心细如发,一介武夫的他,似乎还懂得一点心理学,也知道攻心为上的用兵之道。面对弹尽粮绝的太平军,鲍超开始玩起心理战,他做出了一个奇怪的举动,就是在很多影视中都出现过——喊话。鲍超发射炮弹的速度和频率开始减慢下来,并且呈现出间歇性的规律,打一阵炮,喊一阵话;喊一阵话,再打一阵炮,如此循环往复。
  
  鲍超虽然勇猛狡猾,可是如果不是第三个意外的出现,赤岗岭战事也不会这么快结束。
  
  第三个意外,便是赤岗岭上出现了大规模的太奸团队。
  
  这个意外的出现,自然是因为鲍超组织的喊话起了作用。喊话的内容不外乎是些“缴枪不杀、优待俘虏”之类的语言,跟各种影视小说里描述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这些充满诱惑力的话能不能起作用,关键取决于两点,一是什么时候喊,二是对谁喊。敌人弹药粮草充足的时候,喊话是浪费口水和感情;遇到“革命意志”坚定的“狼牙山五壮士”,喊话是浪费时间和表情。
  
  鲍超开始喊话的时候,石垒中的太平军大多只当它是耳边风,没什么人去理睬他,可是随着喊话的次数越来越多,敌人的炮火越来越猛烈,自己的粮食弹药越来越少,心理暗示的作用就开始逐渐表现出来,一些“革命意志”不坚定的同志慢慢开始动摇。
  
  动摇也是一种可怕的精神传染。趋安避险的人性弱点,这正是这种精神传染病扩散的根源。嘀咕的士兵多了,也就慢慢引起了大家的共鸣,然后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的一种结论,那就是放弃抵抗、保全性命。
  
  刘玱琳没想到传说中的鲍虎这种“硬汉”,原来竟然也喜欢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现在处境已经越来越艰难,他在对付鲍超可怕的真枪实弹的同时,还要对付更加可怕的糖衣炮弹。为了稳定军心,他从自己驻守的第一垒,逐个来到其他三垒,悉心安抚部属,告诫兄弟们不要被鲍妖的甜言蜜语所欺骗,否则将后悔莫及。
  
  刘玱琳在心理治疗上所做的努力,在人性之中与生俱来的求生欲望面前,逐渐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在鲍超两种炮弹的轮番轰炸之下,坚不可摧的石垒终于坍塌了,严格说来应该是守垒之人的心垒开始坍塌。
  
  第二、三、四垒守将朱孔堂、傅天安、李四福、贾仁富,这时已知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也深知主将刘玱琳万万不会投降,便趁着刘玱琳待在第一垒忙于指挥作战的机会,向鲍超举起了白旗。
  
  鲍超为自己的心机而骄傲,他意识到诱惑才是最具威力的炮弹。上面说的这些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三个石垒共计三千多名太平军举起了白旗,放下了武器,抛弃了信念,坐在残破不堪的石垒,等待鲍超前来招安。

  
  这时鲍超来了,但他不是来招安的,而是来“送行”的。三千多名投降的太平军将士,没有享受到宣传中的待遇,他们被五花大绑,砍掉了脑袋,包括李四福这几个大太奸头子,都没能活着走出石垒。三千名太平军的鲜血染红了赤岗岭上那赤红的土壤。
  
  四垒将士,已去其三,四千精锐,仅存千余,刘玱琳遭受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但他此刻的当务之急不是遣责其他三垒兄弟贪生怕死,也不是痛斥鲍超的言而无信和阴险狠毒,而是带领剩下的兄弟突出重围,能跑出一个算一个!
  
  大浪淘沙始见金,艰难时刻见真情,剩下的这一千多名英勇善战、忠心耿耿的兄弟是天国的精英和希望,虽然因为奉命“坚守”错过了最佳的突围时机,可是现在“坚守”无望,再打下去只能死路一条,现在只能杀出一条生路,带领他们逃出生天,哪怕前路荆棘密布,险象环生!
  
  1861年6月9日,弹已尽,粮已绝,孤垒中的刘玱琳趁着浓郁的夜色,率领千余兄弟开始强行突围,拼命杀开一条血路,奋力向北面的桐城进发。
  
  刘玱琳的部队训练有素,行动迅速,眼看就要渡过黄马河靠近桐城,可谁知天公不做美,刚刚下过的一场暴雨,原本很浅的黄马河现在竟然趟不过去。河水无情,时间亦无情。就在太平军在黄马河前急得直转悠的这会儿工夫,鲍超的追兵已经赶到,太平军当即被斩杀数百人,刘玱琳率部冒死突围,继续沿河而下,希望能够找到民船抢渡过河。
  
  还算幸运,刘玱琳率领着最后的两百多名兄弟,终于在下游找到了一只民船。可就在他们奋力划桨冲向对岸时,湘军水师的快船又闻讯追来,用炮火击沉了刘玱琳的民船,将最后的两百多名太平军全部擒获杀害。
  
  刘玱琳本人随即也被押解到杨载福水师大营,这位铁打的广西硬汉,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一不求饶,二不下跪,最后被杨载福砍掉手脚,惨烈而死。
  
  驻守集贤关外赤岗岭的刘玱琳部被解决之后,接下来该是湘军“解决”菱湖北岸十三垒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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